睨見落款上?的?名字,沈聿白指尖抖了下。


    落的?是章玥,而不是封號。


    這是一道邀請柬,柬上?沒有落有秦楨的?名字,也沒有落有其他人的?名字,柬中的?意思簡明扼要,著邀請他出席一年後舉行的?盛筵,盼他攜帶作品而至。


    是四年前的?邀請柬。


    沈聿白若有所思地掠著上?頭的?字眼,深邃如潭的?眸子漾起波瀾。


    邀請柬倏地被合上?,沉悶的?聲音回?蕩在空落落的?臥閣中,他步伐極快,推開主臥的?門走出去。


    守在門外的?大眼瞪小眼的?兩人被頓然而過的?人影驚得瞪起瞳孔,相視一眼後也隨著他往偏院走,偏院要比主要還?要空涼,這兒別說秦楨不在,就是在時也是無人居住,隻是用作宣暉園的?庫房,以及存放她的?玉石。


    沈聿白忽而想?起那些被他忽略的?事情。


    他原以為,秦楨和長?公主相識是因為葉煦的?介紹,由此長?公主才會在葉煦出事之後將她帶去公主府,忽略了他到時擺在院中的?塊塊玉石。


    自和葉晟輝的?事情後,長?公主這些年深居簡出,唯獨和那些個才華橫溢的?工匠有私交,往來於?公主府的?人也多是各路玉雕工匠們,有本就居住於?京中的?,也有遠道而來的?,除此之外別無他人。


    以及如今秦楨所居院落巷子角落處的?水凳,也分明就是用來雕玉的?。


    ‘姑娘的?意思是,祁洲為何就不能是位女子。’


    半個多時辰前,鶴一在他耳邊的?低語倏地再次揚起,漾動?的?嗓音落下,不輕不重地砸在沈聿白繃起青筋的?手背上?,他推開了偏院裏間?的?門。


    漫天的?塵埃蜂擁而至,狹小的?煙塵飛舞過鼻尖,沈聿白伸手扇了扇,取來打石器,費了好一會兒才點燃了微潮的?燭火。


    時亮時暗的?燭火搖曳著,劃破偏院中的?黑暗。


    博古架上?落著或大或小的?玉石,右手邊的?桌案上?,還?有鑽子無意落在案上?映出的?痕跡,沈聿白走過去,拉開案下的?屜子,一遝收攏起來的?宣紙伴隨微風揚起須臾,又落下歸於?原位。


    落在最上?頭的?宣紙落著的?,顯然就是他手中雀墜的?模樣。


    上?下左右,雀墜的?每一麵她都畫了出來。


    沈聿白一張一張地翻過,眼眸深處的?淺笑漫上?,仿佛能夠看到她趴在桌案上?,一點一點思索勾勒著草圖的?模樣,又再將畫冊中的?光景打磨成玉雕。


    翻到最後一張時,他愣了下。


    偌大的?宣紙上?,被人用朱色墨漬畫了個大大的?叉。


    振翅躍起的?仙鶴仰起長?頸,彌漫於?它?身側的?雲彩飄蕩著,霧氣也隨之搖曳。


    畫冊的?最下方,落著熟悉的?字跡。


    -玉石被送給別人了,他不要了。


    -他說玉石不過是沒有情感寄托之物而已,他說得不對。


    -他隻是不想?要我?送的?東西而已,僅此而已。


    怔愣的?眼眸狠狠地顫了下,沈聿白攥著宣紙的?手微微收攏,欣長?身影一動?,踉蹌了下,難以置信地盯著宣紙底下的?三?句話語,來來回?回?地看著,宛若不曾識字那般。


    喉間?忽而湧起莫名的?鏽味,潤濕了他幹澀無垠的?喉骨。


    宣紙被攥得作響,沈聿白驀然回?過神來,睨著將將被攥成團的?宣紙,他斂慢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拂去宣紙上?的?褶皺。


    聽聞響聲的?鶴一和逸烽兩人入了偏院,看著神色不大對勁的?沈聿白,沒有他的?吩咐又不能上?前半步,隻能就這麽站著,逸烽看了半響,靈光沒有點悟半分在情.事上?的?他忽而明白過來,如今楨姑娘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的?事情。


    逸烽思及此,心知不能夠再拖下去,垂下頭硬著頭皮道:“方大人明日清晨欲要前往楨姑娘院中。”


    聞言,沈聿白拂著宣紙的?手沉沉地落在案上?,抬眼看去。


    頂著自家?大人如炬的?目光逸烽額間?冒著冷汗,咽了咽口繼續道:“方大人的?意思是,姑娘和葉煦關係匪淺定然知曉其中的?內情,其他人和葉煦不過是泛泛之交,姑娘是葉煦心儀之人,知曉的?事情定會比其他人要多得多。”


    沈聿白淡薄的?眸中漸漸泛上?冷意,四下縈繞著冷厲且不容置喙的?氣息。


    “方儒勖。”


    方儒勖乃是如今的?大理寺少卿,也是執管刑事之人,葉煦一事和他半分幹係都沒有,而是大理寺左卿宋明暉掌管之事,斷不可能給到其他人插手。


    而宋明暉那兒,逸烽早早地就帶著沈聿白的?手信過去,和他打過了招呼。


    如今方儒勖欲要前往秦楨院中擒人的?事情既然流出,隻能說明宋明暉那兒抵不住他的?話語,著意送出消息給到自家?大人。


    “田大人表示他已年老,已經遞了帖子給到聖上?,不日就會卸任大理寺卿一職告老還?鄉,是以葉煦的?事情他也就不再插手,交由宋大人和方大人操持即可。”


    沈聿白尚任大理寺少卿一職時,田大人就是大理寺卿,那時田大人也是著意放權於?自己,如今也和那時一般,若是底下的?人是清廉之官遇到如此上?司乃是平步青雲之路,若是下屬是心懷鬼胎之人,自然也是一樣。


    夜深人靜之時,大理寺燈火通明。


    守在門口的?侍衛打著哈欠眼皮子一上?一下地打著架,靜謐深夜忽而響起馬蹄聲時,他倏地清醒了過來,睨見甩開韁繩躍身下馬的?人影,他下意識地抽出劍刃。


    來人踏著霧氣而來,斜長?燭火傾灑至他清雋的?側臉時,侍衛慌忙將劍刃插了回?去,挺直了腰板兒看向他,徐徐壓來的?凜冽威嚴要比多年前更甚。


    侍衛拱手:“大人。”


    “方大人和宋大人在何處。”跟著前來的?鶴一問。


    “兩位大人都在自己的?公院中。”侍衛忙道。


    目送著沈聿白離去的?背影,侍衛忽然就明白了為何兩位大人遲遲沒有歸家?,原來是在等沈大人前來。


    接到風聲的?宋明暉已經等候在公堂外,沈聿白尚在門外時他就已經起身朝著門口來,見到沈聿白後,他拱了拱手,“沈大人。”


    沈聿白微微側頭,視線落在西側殿,“叫方儒勖來見我?。”


    鶴一應了聲是,熟門熟路地往大理寺少卿公院走去。


    宋明暉跟隨著沈聿白往公堂走。


    沈聿白麵色平靜,“明日搜府擒人的?侍衛都下了消息沒有。”


    他嗓音很?淡,淡到宋明暉以為他說的?擒人是擒的?其他人,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可能,試探性道:“已經下了消息,明日清晨於?院中集合,再一同前去秦姑娘院中。”


    沈聿白淺笑了聲,“很?好。”


    凜冽話語夾雜著笑意,纏得宋明暉倏時頭皮發麻。


    從大理寺前往秦楨的?院落,可橫跨整座京城,屆時勢必引起京中百姓的?注目,浩浩蕩蕩地陪同而去,到了那時,方儒勖也有了擒人的?由頭,不過是百姓眾怒難敵,勢要緝拿歸案。


    朝中都說沈聿白喜怒不形於?色,與他共事多年的?朝中大臣們也隻是去揣度他的?心思,七八年過去了,也逐漸揣度出了些門道,他若是神色淡然時就說明這件事可大可小,可若是他笑了……


    離他遠遠得就是了。


    “秦姑娘和葉煦之間?的?事情鶴一也曾和下官說明,不管是郎有情妾無意也好,還?是葉煦的?行事乃是與秦姑娘相識前所為,下官也都已經和方大人言明。”


    鶴一遞來的?證據,已經足以洗刷秦楨身上?的?所有幹係,是以宋明暉尋了那麽多世家?子弟問話,都沒有尋過秦楨,為了確保不尋探秦楨引來誹議,他甚至主動?和方儒勖言明此事。


    “那時方大人也覺得無需再尋秦姑娘,隻是不知為何今日外出歸來後急急改了口。”宋明暉出言阻止過,可方儒勖就如同受了蠱似的?勢要將秦楨押入大理寺問話,他別無他法,隻能遞出消息給到沈聿白。


    沈聿白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茶盞,平靜地掃了他一眼。


    看他神色了然已經知道是何緣故的?模樣,宋明暉真真切切地鬆了口氣。


    “若是方大人毅然肆意妄為,下官就隻能將您向聖上?要來的?口諭通傳至眾人了。”


    第59章


    促而急的步伐聲響起。


    方儒勖踏上狹長靜謐的廊子?,路過窗欞時瞥見那道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茶盞落於他的掌心之中幽幽轉動著,他神色自若,若不是知?曉他的來意,定會以為他不過是路過舊院入內小憩須臾。


    深邃無波的黑眸望來時,方儒勖心顫了下。


    他入仕至今不過三載,也是今歲年初入的大理寺,也恰好就是沈聿白曾坐過的位置。


    未來大理寺時方儒勖對沈聿白?一知?半解,和朝中的許多人一樣,隻知?他的仕途宛若飛龍,一路暢通無阻,端覺得是沈國公?也有在背後出力?的緣故,入了大理寺翻閱卷宗後方才意識到,他能夠做到如今這般和國公?府並?無幹係。


    真要說國公?府在他的仕途中起了作?用,多是用於護他安危之?上。


    身為大理寺少卿,方儒勖掌管刑事案件,遇到過窮凶極惡之?人,也不乏有世家子?弟暗下殺手之?案,這其中不僅需要魄力?,更需要不畏強權,而沈聿白?在任的兩?年時間中,無一起冤假錯案發生?,就連前戶部尚書之?子?也因仗勢殘殺農戶一事也被他押入牢中處以極刑。


    朝中眾臣皆知?,若非過命之?事,萬不可與之?交惡,而他如今就是做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舉。


    沈聿白?斂下眼眸,將手中的茶盞落回原處,茶盞與桌案碰撞的須臾時刻中靜謐無垠的屋內回蕩著清脆的響聲。


    呷著茶水的宋明?暉動作?微滯,側眸望向門扉處,又收回目光瞥了眼沈聿白?。


    他思忖須臾之?後,起身拱了拱手離去?。


    方儒勖走入,麵龐上掛著淡淡的笑,客客氣氣地道:“不知?大人深夜前來,下官有失遠迎。”


    沈聿白?掀起眼簾掃了他一眼,“是嗎。”


    倘若方儒勖真想擒人斷不可能大張旗鼓地廣而告之?,尤其是未做阻攔的將消息遞入他的耳中。


    今日之?舉,不過就是想見他而已。


    “如今我就在此,長公?主殿下有何?想說的,方大人一並?轉告即可。”


    方儒勖腳步慢了半拍,負在身後的掌心蜷起,漆黑瞳孔狠狠地顫了道,麵上的笑容不變:“下官就知?瞞不得大人。”凜冽眸光劃破沉悶黑夜刺來,他頓了頓,不再?說些客套話直言道:“殿下讓下官轉告大人,已所?不欲勿施於人。”


    章玥心知?沈聿白?不想將秦楨牽扯入這件事中,她也不想,不過這建立在他如何?處理這件事的基礎之?上,以她之?力?自然可以做到免去?葉煦的死罪,可這活罪最終如何?是他的手法。


    是流放於嚴寒之?地,還是押入牢獄之?中,在章玥看來不過是這都是沈聿白?一念之?間的事情?。


    “沈大人有想要護著的人,想來很是能夠理解殿下的想法。”方儒勖原封不動地將章玥的話語轉述,他微垂的視線斜斜看去?,對上男子?清雋冷冽的麵龐,又繼續道:“若是可以,還請沈大人不要再?插手此事,殿下自然也不會找秦姑娘敘舊。”


    如今長公?主府內看似歌舞升平,外頭實則安有重兵把守,裏頭的人出不來,外頭的人卻可以進去?,不過隻需踏入半步下一瞬消息就會被送入宮中,再?出來之?時身在何?處就全然看命。


    而這把守的人中,也不僅僅隻有沈聿白?的人,更有皇帝的親衛。


    親衛一旦出手,誰都護不住。


    而章玥也有的是辦法讓他們出手,到了那時就不是沈聿白?能夠說得算的。


    “如此,我知?道了。”沈聿白?眉宇間的凜冽微微散去?勾起淺薄的笑容,身子?虛倚著太師椅,眸底沉靜如許睨著神色鬆了幾分的麵容,陡然問道:“葉煦又是何?意。”


    “葉公?子?自是……”方儒勖言語半分倏地頓住,綿密的冷汗霎時間自背脊滑落,不過須臾片刻之?間就浸濕了衣襟,來前長公?主就告訴他,對待沈聿白?務必要提起萬般心眼對待,可他不過鬆懈半瞬就被尋到了機會,張了張嘴,半響都說不出話來。


    沈聿白?微挑眉梢,不疾不徐地起身,“煩請方大人轉告殿下,不日我將親自走一趟公?主府,有何?想說的屆時可以一並?說清。”


    方儒勖嘴角張了許久,頷首應下。


    經過方儒勖身側時沈聿白?步伐停下須臾,燭火落在年輕男子?的額間上,襯得碎汗折射著點點光芒盈溢於眼眸中,抬手似有似無地拍了拍男子?肩頭上落下的燭火灰燼。


    掌心揮來揮去?,方儒勖神情?愈發地緊繃,呼吸都不自覺地屏住,佇立在跟前的身影足尖微轉離去?時,他驟然鬆了口氣,可鬆氣不過片刻,凜冽冷漠的話語破空而來。


    “身為大理寺少卿,應是為民辦事而不是為權辦事,方大人覺得呢。”


    聽清言語中的意思時方儒勖微張的嘴角倏地抿緊,汗珠自額間滑落沒過脖頸蔓入衣襟之?中消散無蹤,他欲要解釋仰起頭望去?時那道背影已經走入了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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