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祁洲毀了我的半輩子!”蘇霄忍不住嘶吼著?,眸中的恨意?張牙舞爪,“如果?沒有他,一切都不會發生!”


    祁洲出?現前,他的父親始終覺得年?輕一輩之中頗有過往工匠之彩的僅有他一人,能夠繼承蘇琛的衣缽。


    後來,祁洲一夜成名。


    蘇琛口中的天之驕子,被上天賦予濃墨重彩天賦的人,變成了祁洲。


    曾幾何時,蘇琛也曾當著?他的麵斷言道,倘若他仍舊止步不前,他與祁洲之間的差距隻會越來越大,到?最後,所有人都會記得祁洲,而?提起?他時,也隻會感歎上一句不過是蘇琛之子。


    可那時,蘇霄已經?竭盡所能地去發揮自?己的餘熱。


    他始終不懂,自?己與祁洲又差在哪兒,被世?人碰上雲霄的自?己又被他們戳著?脊梁骨唾棄。


    蘇霄笑得眼淚都要落下來了,被恨意?染紅的眸光垂下看著?沈聿白手中的鑷子,道:“早知她死不掉,若再來一次我定?會讓她生不如死自?尋死路,隨意?找個殘廢淩.辱她——”


    話語還未落下,眼前的人倏然站起?動作銳利地抽出?劍刃,直直抵著?他上下滑動的喉結。


    沈聿白神?色狠戾地往前抵了幾分,僵直的脖頸中間血流噴濺而?出?,潺潺血水不疾不徐地漫過脖頸消散在衣襟中。


    聞到?血腥氣息趕進來的逸烽等人輕顫的眸光落在背對著?他們的沈聿白,他身上的狠戾還未消散,將將覆蓋滿整座牢房,凶狠得眾人都喘不過息來。


    方儒勖和宋明暉被逸烽擋在後頭,若是平日,沒有自?家大人的吩咐他定?不會讓他們上前。


    殺了蘇霄事小,可就如此讓他如願以償,又顯得不大值當。


    抵著?脖頸的冰涼劍刃緩慢地滑過脖頸,蘇霄眼眸微闔等待著?死亡的降臨,誰知當他眼眸闔上的瞬間,抵著?脖頸的劍刃隨之被抽離,他倏地掀開眼眸,掠見了沈聿白狠厲眼眸下的譏嘲。


    沈聿白收回劍刃,指節不疾不徐地滑過流落頂部的血珠,修長的指節染上深紅血漬,妖冶綻放,生長於山林懸崖峭壁間的曼陀羅華莫過於此。


    他半分眼神?都不給到?蘇霄,恣意?隨性地扔下手中的劍,側眸看向神?色微變的宋明暉,問:“宋大人這幾日,可問出?了什麽來。”


    不冷不熱的話語拂入宋明暉耳中,他看了眼神?情震撼稍顯不安的蘇霄,刹那間就明白了沈聿白的意?思,“下官失職,尚未問出?任何消息,蘇霄牙齒過硬難以撬開。”


    沈聿白垂眸尋來淨帕,一點一點地擦拭著?指尖的血漬,淨帕被染上深紅血液複還指節幹淨時,他將淨帕往炭盆中一扔,道:“那就好好招待著?,一日問不出?就日日問。”


    說罷,頭也不回地離開牢獄。


    牢獄外豔陽漫漫,與獄中的寒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留在國公府處理事情的鶴一等候在大理寺門外,餘光瞥見踏著?廊簷走來的身影,忙迎了上去,道:“大人,皇上宣您即刻入宮。”


    沈聿白‘嗯’了聲。


    若不是沒有旨意?,他來大理寺前就想入宮一趟。


    皇帝對沈聿白的消失也是心有餘悸,看到?龍案前跪下請安的身影,心中才真正?地鬆了口氣。


    他們之間年?歲有所相差,可在尚未登基之前,皇帝除了父皇與長姐之外,最信任的人就是沈聿白,如今更甚,在說到?為自?己排除異己的事情上,他若排第二,就沒人敢居第一。


    是以章宸自?己也無法想象,朝堂之中要是沒有了沈聿白。


    對他來說,失去了沈聿白就是失去了左膀右臂。


    章宸上前扶起?沈聿白,欣喜之餘也覺得慶幸,重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道:“愛卿無事就好。”


    這一拍,恰好拍到?了沈聿白的傷口。


    他眉宇蹙了一瞬,僅僅是短短的一刹那他的神?色與往常無異,“多謝皇上關心。”


    一閃而?過的神?情章宸並沒有掠見,掃了眼守在宮殿外的貼身太監,道:“賜座上茶。”


    早已經?備好茶水的眾人端著?清茶入內,一絲不苟地忙完手中的活後引著?沈聿白上座,為首的貼身太監又領著?眾人離去,不帶顧忌地闔上了門扉。


    沈聿白掀開茶蓋,抿了口漫開淡淡甘甜的清茶,“臣入宮前,去了趟大理寺。”


    到?底相識多年?,章宸一聽就知道他言下之意?,不甚在乎地擺了擺手,道:“蘇霄的事情你全權處理即可,朕對你的處理沒有任何疑義。”說罷他頓了頓,落下茶盞饒有興致地睨了眼神?色冷冽的沈聿白,“不過聽說你是為了救與你已經?和離的妻子,方才生出?此事?”


    章宸尤記得多年?前曾見過沈聿白的妻子,驚鴻一瞥也著?實令人過目難忘,不過最讓他難以忘記的是他們和離之後,也不知怎麽的,沈聿白竟是三天兩頭就四下尋她的身影,正?是因此他才始終記得秦楨。


    沈聿白微微頷首,慢條斯理地將秦楨與蘇霄之間的恩怨道出?。


    越往下聽章宸越發覺得匪夷所思,他也是多日前才知曉祁洲就是秦楨,但沒有聽說過蘇霄與他的事情,現下一聽隻覺得荒唐,“怎會有如此歹毒之人,技不如人竟然生出?殺心。”


    沈聿白位居大理寺多年?,見過的刑事多如牛毛,其?中不乏有因一件小事而?下狠手殺害之人,比起?對蘇霄的恨,湧上思緒的更多是對自?己的疑惑。


    為何在此之前,沒有察覺到?蘇霄的不對勁。


    那日宴會後,要是派人盯緊了蘇霄,也不會有後來的事情。


    章宸見沈聿白久久沒有言語,想起?京中前些時日盛傳他追求秦楨一事,眉梢微微挑了挑,忽然心生一念頭,“朕看愛卿對秦姑娘也是愛護有佳,入宮之後與朕言語的也都是她,對自?己倒是分毫不提,如此,朕也成人之美,賜婚於你與秦姑娘如何。”


    沈聿白聞言起?身行禮,垂眸凝著?宮殿板磚,拱手道:“臣多謝皇上抬愛,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為何?”章宸疑惑不解,示意?他起?身回話,“你對秦姑娘有意?,朕若是下了旨意?賜婚,對於你來說也是美事一樁,秦姑娘若是不願,也不會抗旨不——”


    說到?這兒,章宸恍然大悟地看向沈聿白,眸中滑過淺笑,“愛卿這是不願逼迫秦姑娘,朕也就不插手你的家事了,預祝你能夠得償所願。”


    沈聿白又道了聲謝,方才起?身。


    他消失的這幾日,朝堂之中有不少事情待處理,落座前話題也悄然轉向了朝堂。


    夕陽餘暉斜斜灑落宮殿時,沈聿白才離開了皇宮。


    回到?國公府,夕陽已經?臨近天際之側。


    踏過國公府正?門門檻,沈聿白步伐微滯,側眸看向與宣暉園相反方向的廊亭,廊亭之後就是鶴園,他抬起?手臂聞下了手中淡淡的血腥之氣,收回欲要前往鶴園的心思。


    他本是打算梳洗換下衣裳就前去鶴園,還未走出?臥閣就看到?逸烽捧著?大理寺卷宗入內,對他道:“大人,這是宋大人命人送來的卷宗,說是前幾日蘇霄等人吐露出?的事情。”


    沈聿白掠了眼屋外的燈火,薄唇微動:“燒了。”


    不該存在於世?間的物品,也當消失眼前。


    逸烽微怔之時,恰逢鶴一端著?晚膳入內,他一樣一樣地擺好菜肴,抬頭之際對上自?家大人稍顯愣怔的神?色,不解地瞥了眼逸烽,逸烽聳了聳肩,也不知是怎麽了。


    國公府的膳食要比山野間的晚膳豐盛不少,也大不相似,可在睨見鶴一端著?盤入內的驀然間,沈聿白想起?了這幾日居住於山野中的傍晚,他與秦楨在破落桌案前用?著?清粥。


    彼時的秦楨眼前一片漆黑,是他端著?吃食一口一口喂給她,也沒有錯過她雙頰間漫起?的粉嫩餘暉,可沈聿白很清楚,這是失去記憶的秦楨,待她記憶回籠之後,這一幕也會隨之消失。


    那時候的沈聿白,隻希望時辰流逝得慢一點,再慢一點,靜靜地享受著?與她共用?晚膳的時光。


    而?如今,菜肴豐盛了,也隻剩下他了。


    沈聿白收回視線看向院中西南角,透過層層牆垣遙望著?相隔甚遠的鶴園,問:“她用?了嗎?”


    鶴一和逸烽對視了眼,懂了這個‘她’指的是誰,道:“適才廚房送來晚膳時屬下多問了一嘴,今夜橋姑娘留在鶴園用?膳,半個時辰前聞夕等人就已經?端著?晚膳回院中了。”


    沈希橋若是在,想來也是歡聲笑語一片。


    宣暉園很大,也隻剩下了冷清。


    沈聿白看了須臾方才斂下心中湧起?的悵然若失,走出?宣暉園。


    鶴園一角。


    送走沈希橋後,熱鬧多時的院落倏然靜了下來。


    行在院中消食的秦楨這才得以有機會好好地打量鶴園的光景,乍一看和自?己居住三年?之久的小院相似,實際上觀看多時還是能夠看出?是鶴園之景。


    沈希橋離去之前也感歎了句,不曾想這麽多年?,鶴園依舊與年?少時相似。


    秦楨才驟然明白過來,不是鶴園與小院相似,而?是這麽些年?,她親手打磨出?來的小院,與記憶中的鶴園一模一樣。


    三載來,她不僅封存了對沈聿白的喜歡,也將這座刻有他記憶的院落塵封心底,打磨小院時卻不自?覺地將其?打造成鶴園的翻版。


    送著?沈希橋出?府歸來的聞夕入院,瞧見站在樹梢八角燈籠下的姑娘,眸光定?定?地落在流水小徑邊的隨風搖曳花苞上,上前回稟打探道的消息。


    “姑娘,世?子今日被攔在鶴園外,是國公爺下的令。”


    秦楨絞著?手帕的動作停了半瞬,抬了抬眼看向聞夕,不明所以地問:“姨夫下的命令?”


    “嗯。”聞夕頷首,心中也覺得奇怪,要說是攔住外人還情有可原,攔住世?子又是有何用?意?,“莫不是他們聽錯了?”


    思忖半響,秦楨忽而?想起?一件事。


    姨母在詢問她能否回國公府時與她的對話。


    -你若是不想見聿白,我會命人攔住他,不會讓你們見麵的。


    而?她的回答是,好。


    思及此,秦楨撲哧一笑。


    被她明媚笑意?弄得不解的聞夕眨了眨眼眸,想要追問又覺得姑娘似乎有哪兒變了,又說不上來到?底是變在何處,就好像眉眼間的深沉淡了些許,逐漸被明豔笑意?所取締,心情要比多日前燦爛上不少。


    想到?這點的聞夕愈發地覺得難懂。


    “聞夕,陪我走走吧。”


    姑娘的話打斷了聞夕的思緒,頷了頷首扶上她的手腕,道:“鶴園這些年?都有人照看著?,院中的花朵好似都要比多年?前茂盛。”


    “小院與這兒,也很相像。”


    經?她這麽提醒,聞夕方才意?識到?這件事,又眨了眨眼眸。


    秦楨順著?鵝卵石徑路踏上走廊,簷下燭火隨風垂落在她的身上,牆垣上倒影著?欣長的影子,不緊不慢地朝著?鶴園門口掠去。


    鶴園外的光景與鶴園相同?又不同?,相同?的是院內院外的燭火通明,種?植於泥土之中的花團都能看清瓣上的蜜粉,不同?的是鶴園外很靜,靜得隻有微風吹響樹葉的沙沙聲,樹影婆娑。


    沈聿白一襲玄衣立於樹影後,八角燈籠燭火隨風飄蕩,燭光深淺不一地掠過他的身影,他靜靜地站在樹梢下,眸光凝著?鶴園的方向,她走出?之時,清晰地看到?略著?溫潤的眼眸中蕩起?光芒。


    沒走出?鶴園幾步,他就迎了上來。


    守在門口的侍衛相視幾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麵相覷。


    他們收到?的命令隻說不讓世?子入鶴園,也沒人跟他們說不讓世?子和楨姑娘相見,他們這是該攔好還是不攔好,不等他們思索明白,眨眼間就瞧不見楨姑娘的身影,再抬眸望去時她已經?走上了廊亭。


    廊亭桌案上擺放著?一盞小燈籠,隨處可見的月季花將有凋零之姿,想來不過幾日之後就會被下人撬起?挪去他處種?植,等過了即將來臨的冬日迎來春日時,它們才會被種?回這兒等待綻放。


    除去三載前她的生辰。


    那日是個寒冬,而?廊亭下也擺滿了工匠著?意?催養而?生的月季花。


    欣長影子隨著?來人的步伐不疾不徐地將她罩入黑幕中,秦楨微掀眼皮看向來人,瞥了眼他掩藏在衣裳深處的手臂,道:“午後小橋去尋你,沒有尋到?。”


    “嗯。”沈聿白拉開靠椅坐下,拎過聞夕端來的茶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如實道:“去了趟大理寺,離開大理寺後又進了趟宮。”


    秦楨睨了道他遞來的茶盞,清澈見底的清泉甘露映出?她悄然皺起?的眼眸,以及閃瞬即逝的不解。


    “大理寺何時不能去,為何要今日去。”


    “我去看了眼蘇霄。”


    一柔一沉的嗓音同?時響起?,如同?徐徐升起?的清泉霧氣,縈縈交織纏繞上空。


    聽到?蘇霄的名字,秦楨神?色未變地點了點頭,她雙手握著?茶盞,掌心中的熱氣漫過肌膚遞入心間,許久都沒有聽到?沈聿白開口,眸光從茶盞中揚起?看向他,“為何要今日趕去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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