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總不可能根據薑星火的一番話,來決定大明未來的儲君吧。


    更何況,朱棣進一步深思,如果他以為薑星火不知道他和老二的身份,所以才跟他們講這番話。


    那麽有沒有可能,薑星火知道他和老二的身份,並且試圖通過影響他的方式,把老二立為儲君,這樣薑星火就能實現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畢竟,老二這種鐵憨憨,別看平時瞧不上文人。


    但一旦老二認準了薑星火當老師,可比老大容易被人影響。


    退一步講,哪怕是從判斷上來分析,如果說之前在詔獄聽課,薑星火所說的東西都是有理有據的,那麽關於未來的預測,則是壓根就無法驗證真偽的事情。


    因此,朱棣必須知道關於未來“土木堡之變”的前因後果,才能確定薑星火是否在說謊。


    畢竟,這樣一個重要事件,涉及到無數的人和事,如果全靠謊言,是很難編的圓的。


    本就不太相信的李景隆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得到朱棣的眼神暗示後,李景隆繼續問了下去。


    “第三個問題,未來發生的‘土木堡之變’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第38章 天下之重,一肩當之!


    薑星火略微回憶了一下,穿越前作為大學講師,他對自己的專業課以及幫其他老師代課時進行的備課,記憶都相當清晰,並沒有因為數次穿越而模糊。


    “這次就不設置答案來選擇了。”薑星火緩緩開口說道:“要從頭說起,朱祁鎮幼年登基,主少國疑,但有太後與三楊內閣扶持,大明的國勢還算平穩。”


    朱棣微微眯起了眼睛,“三楊內閣”,現在內閣有楊榮和楊士奇,另一楊會是誰?


    忽然,一個人的名字出現在朱棣腦海中,與楊榮同年中進士的翰林編修楊溥。


    或許,這也是個難得的人才,自己稍後需要留意一番。


    “但隨著三楊的老去,生長在深宮中被壓抑了很久朱祁鎮,越發渴望親自行使皇帝的權力,證明自己是跟父親和曾祖父一樣英武的皇帝。於是在他親政的幾年後,終於等到了這樣一個‘機會’。”


    聞言,李景隆麵色古怪地看了一眼朱棣。


    “朱祁鎮”肯定就是朱棣還未出生的親曾孫,這樣聽起來,不禁有一些如聽天書一般的新鮮感覺。


    畢竟,自古以來從來沒有人能準確地預測未來。


    而朱棣這麽信薑星火,如果薑星火的預言是真的,恐怕那麽他李景隆也有幸成為親耳聆聽未來的人了。


    而朱棣的心思,則更為細膩一些。


    幼年登基到親政,應該有十多年的時間,而結合三楊的年齡,以及朱元璋留下的“高瞻祁見佑,厚載翊常由”族譜,那麽這個“朱祁鎮”肯定是自己的親曾孫。


    但為何薑星火說“跟父親和曾祖父一樣英武的皇帝”呢?


    這句話唯一能推導的結論就是,未來繼承皇位的,是自己的大兒子朱高熾,而朱祁鎮的父親是朱瞻基。


    否則如果是二兒子朱高煦繼承皇位,那麽至少應該是“跟祖父和曾祖父一樣英武的皇帝”,不應該跳過朱高煦。


    所以,薑星火依然有可能識破了自己的身份,在誘導自己,暗示大皇子登基後的壞結局,從而讓自己選擇二皇子登基。


    這一切依然有可能是薑星火編織出來的故事,朱棣如此想到。


    “正統十四年,瓦剌自甘州、大同、宣府、遼東四路寇邊,其中大同和宣府為瓦剌主力一分為二。”


    “為救援宣大兩鎮,朱祁鎮不顧滿朝文武反對,在太監王振的慫恿下,率京師三大營禦駕親征,諸勳貴與大臣隨征。”


    “在兩天的準備後,連同輔兵與勳貴大臣在內的十七萬人,號稱五十萬,自北京經居庸關,前往宣府,繼而增援大同。”


    李景隆忽然出聲:“等等!”


    薑星火停止了講述,看向了一身紅袍的曹公子。


    “你說準備了幾天?”


    “兩天,這應該還是往多了說的正統十四年七月十四日決定親征,十五日下令皇弟留守北京,十六日開拔。戰兵每人賜銀一兩、胖襖褲各一件、鞋二雙、軍糧炒麥三鬥、每三人給驢一頭為負輜重,把總都指揮人加賜鈔五百貫。”


    李景隆跟朱棣對視一眼,兩人的眼神中,出現的不是驚駭,而是荒謬!


    哪怕最喜歡紙上談兵的李景隆都有些感慨。


    但凡讀過一本兵書,也幹不出來這事啊!


    世上哪有準備兩天,就能準備出共二十萬大軍使用的後勤補給出來?


    更何況,行軍哨騎、沿途兵站、征召民夫、行軍次序,哪個不需要時間來籌劃?


    李景隆有些自嘲地想著,怪不得,在這位“明堡宗”麵前,他李景隆都能被襯托成知兵的.最起碼李景隆還是熟讀兵書,知道怎麽調度數十萬大軍的衣食住行,在行軍紮營時是個合格的將軍,隻是打仗跟同時代的名將們比很拉胯,人又怕死而已。


    在朱棣心中,這一仗從開始前,怕是就已經輸了一大半了。


    薑星火隨後的講述,更是驗證了朱棣的這個想法。


    而薑星火講述的詳細程度,更是讓朱棣對自己之前的設想,起了懷疑。


    “十六日到唐家嶺,十七日到龍虎台,十九日過居庸關,二十三日到宣府,當日風雨大作,十餘萬大軍缺少雨具帳篷糧食。於是諸勳貴大臣跪請還京,進言‘虜勢如此,不可複前,倘有疏虞,陷天子於草莽’,太監王振怒斥‘設若有此,亦天命也’便回了帳篷,諸勳貴大臣跪到天亮見不到皇帝,於是散去。”


    聽到這裏,朱棣的心,跟著揪了起來。


    朱棣仿佛親眼看到了十多萬好兒郎,在皇帝的命令下,頂著夏日的暴雨,經宣府前往大同。


    他們腹中饑餓,卻不得不趟著泥濘的土路艱難前行,沒有雨具和帳篷,軍營中的士卒開始大麵積地著涼發熱。


    疾病和糟糕的補給,讓這支大軍變得無比虛弱,不堪一擊。


    “瓦剌部並不知明軍虛實,見十餘萬大軍來源,退至大同以北觀望。”


    “大軍行至白登山西北,見邊軍屍橫遍野,軍心再一次遭受重創,隨後給大同留下少量兵馬,大軍開始返程。”


    “本欲從山西紫荊關走南路返回北京,但最終決定,自北路原路返回。”


    李景隆不解問道:“為什麽?”


    “因為太監王振是蔚州人,怕大軍經過家鄉踩踏禾苗。”


    朱棣終於忍耐不住,重重地一拳砸在了畫船的牆壁上,發出了一聲悶響。


    “該殺!”


    看著發紅的拳頭,朱棣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的心裏好受一些。


    同時,朱棣的心底記下了蔚州王振這個名字。


    朱棣已經決定,派錦衣衛專門監視,在未來的數十年內隻要蔚州出現王振這個人,就秘密誅殺!


    薑星火的講述仍在繼續:“瓦剌部哨騎沿途覷見明軍虛實,於是沿途銜尾而至,晝夜襲擾。大軍行至土木堡,地高無水,掘井二丈不得水,最後人馬饑渴,瓦剌部總攻,全軍覆沒。”


    話音落下。


    沉默!


    空氣中的凝滯讓李景隆幾乎喘不過氣來。


    朱棣的臉色已然陰沉到極點。


    李景隆很清楚,這是朱棣憤怒到極致時的表現。


    而無論是李景隆還是朱棣,此時也都意識到,薑星火所推演的未來,無論是否是真的,但最起碼這個過程,無論是決策的動機、明軍的數量、沿途的行進速度與地點,都沒有任何值得推敲懷疑的地方。


    土木堡。


    朱棣想起了那個懷來城東的堡壘。


    那裏的地形,確實跟薑星火所說,分毫不差!


    而薑星火從未跨過長江,如何能知道在遙遠的帝國北方,邊防線上的一座不知名的小小堡壘,地形是怎樣的?


    朱棣的內心,已經開始極度動搖了。


    或許,這就是未來!


    朱棣深深地喘了口氣,他的聲音,甚至出現了微不可查的顫抖。


    “所以,京師空虛的大明,被迫南遷了嗎?”


    “沒有。”


    薑星火搖了搖頭,說道:“有一個人站了出來。”


    “誰?”


    “兵部尚書於謙言,南遷者,可斬也!”


    “隨後招募民兵,整繕器甲,分遣諸將守九門,遷徙附郭居民入城,調配通州積糧。”


    “上言,軍旅之事,臣身當之,不效則治臣罪。”


    莫名地,李景隆忽然想起了《出師表》裏的一句話,願陛下托臣以討賊興複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


    天下之重,一肩當之!


    念及至此,不知怎地,就連他這種素來懦弱無恥的人,都有些觸動。


    一時竟是眼眶有些濕了。


    第39章 朱棣:朕絕不允許,於謙再被冤殺!


    “瓦剌部十餘萬騎,破紫荊關大舉而入,包圍北京。”


    “後來呢?”


    朱棣忍不住發聲追問。


    聽到這裏,朱棣哪怕知道了明軍在未來一定擊退了瓦剌部,守住了北京城,他還是想聽下去。


    不僅是這段尚未發生的‘曆史’過於驚心動魄,過於令他牽掛。


    更重要地是,朱棣已經通過諸多軍事上的細節,隱隱斷定,之前自己的推測恐怕是錯誤的,這些細節佐證了,薑星火所說的未來,有極大概率是真的會發生的。


    薑星火看了一眼麵前這位扶刀昂然而立的壯年校尉,隻見其人身上的殺氣,不自覺間都要溢了出來,是真的百戰餘生磨出來的殺氣,無形無質,但又真實存在。


    在他含著煞氣的眼眸中,在扶著刀滿是疤痕的手上,在昂首顧盼間的英雄氣裏。


    薑星火收回了對這位“燕破虜”校尉的探尋目光,對方顯然已經沉浸在自己講述的未來中了,薑星火沒有吊人胃口的習慣,他繼續講了下去。


    “軍中宿將建議收斂兵馬堅壁清野,使瓦剌部師老兵疲,自然退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明國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湖遇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湖遇雨並收藏大明國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