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道衍的怪異話語,朱棣不由得皺起眉頭,沉聲說道:“道衍,你想的太多了,莫要自己入了魔。”


    道衍充耳不聞,緩慢地搖了搖腦袋,因苦思冥想盤坐多日未曾活動的頸椎,發出了“喀啦”的脆響聲。


    道衍依舊緊閉著眼睛,雙手合十,臉上浮現出痛苦而又滿足的表情,嘴裏喃喃念叨著什麽。


    “不用擔心,老衲隻是想要追尋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罷了。”


    “若無薑聖,老衲或許隻能昏昏沉沉度過此生,固然能青史留名,可留下的會是什麽名呢,永樂謀主?黑衣宰相?邪僧道衍?”


    “不不不,這不過是如劉秉忠那般扶龍術所能達到的極限罷了,老衲要的不是這些,老衲要的是.”


    緊接著,道衍猛地睜開眼睛,那雙深邃的眸子裏麵仿佛燃起了兩團火焰般灼人心魄,他的目光落在遠方,似乎穿越了萬水千山,穿越了時間長河,落到了遙遠的某個世界之中。


    而他嘴唇張合間說出的每個字都像是金戈鐵馬、雷霆萬鈞。


    “超脫!”


    道衍盤膝而坐,雙手合十,身上原本已經漸漸散去的戾氣再一次顯露了起來,仿佛是一隻擇人而噬的病虎。


    “佛曰,眾生皆苦,唯有超脫才能解脫。”


    “既然都是苦,為何還要掙紮?”


    “為何還要受罪?”


    “為何還要苟且偷生?”


    “我找到答案了!”


    “我算出來了!”


    “我看到了!”


    道衍的雙眸變成了滿是血絲的血紅色,就像是真的看到了未來的景象一樣。


    “——傳播至理,打碎枷鎖,抵達彼岸,建立大同!”


    “唯有信仰並傳播至理,建立新的神教,方能助眾生超脫!”


    “哈哈.”


    道衍忽然放肆地大笑起來,他的雙臂猛然張開,就像是要將這座天王殿撕裂開來一樣。


    “哈哈哈我已開悟,立地成佛!!!”


    狂笑聲回蕩在整座天王殿中,震耳欲聾,久久不絕,讓人心驚肉跳。


    第55章 全都對上了


    “陛下,還是讓道衍在大天界寺裏冷靜一下吧,他現在的狀態不適合再受刺激了。”


    毗盧閣畔,幾人停下腳步,袁珙抬頭說道。


    看著破衣爛衫神態灑脫的袁珙,朱棣無奈道:“也唯有如此了。”


    “父皇.”


    朱高熾欲言又止,眼眸中透露出了濃濃的擔憂。


    朱棣擺了擺手,打斷了兒子的話語,“朕知道你想問什麽.但是現在朕沒辦法回答,馬和也在福建趕不回來,隻能先這樣安排。”


    見到朱棣那略顯沉重的臉色和稍帶落寞的語氣,兩人皆是緘默了下來,心情亦變得凝重。


    雖然朱高熾明白朱棣為何會做出如此選擇,但是卻並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消化,更加無力改變。


    如今新朝初建,永樂帝和他的靖難勳臣們看起來武力強橫,威風無匹。


    但內裏不知道多少人,在盯著他的皇位蠢蠢欲動。


    堅持正朔的建文餘孽隨時準備卷土重來,各地藩王抱著‘四哥可以當皇帝為啥我不能當’的心態各個暗藏野心,甚至連在靖難之役中打紅了眼的洪武勳貴們、各地實權派軍頭,依舊保持著自己的半獨立狀態。


    譬如擁兵近十萬,鎮守淮安的汝南侯之侄、太祖駙馬梅殷,雖然手下都是招募不久的新兵和軍屯多年的二線兵,但虎踞淮甸,坐擁堅城始終不肯投降朱棣,這也是事實。


    就連朱棣自己的親兒子都不例外。


    朱高煦那點效仿李世民的小心思,並沒有逃過朱棣的眼睛,可朱棣並不是李淵,對於兒子們,親歸親、用歸用,朱棣也都提防著呢。


    所以說,“黑衣宰相”負責的這塊原屬於燕軍的情報係統,朱棣是不會輕易交給紀綱或是三皇子朱高燧的,而馬和又確實有負責造船的要事需要忙,這一塊也隻能暫時讓道衍更下麵的幾個屬下代理著,向他交叉匯報。


    朱高煦進入詔獄之後,朱高熾便成了暫時無可爭議的儲君,享受著手握權柄的生活,但朱高熾心中很清楚,自己現在根本坐不穩那張龍椅。


    軍隊、勳貴、地方、情報.跟坐在龍椅上的朱棣比,各方麵他還差得遠。


    所以對於自己父皇的決定,朱高熾並沒有感到意外。


    “唉~”


    朱棣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往山下走去,邊走邊歎息了一聲。


    朱高熾寬慰道:“父皇請放心,兒臣會派人照顧好道衍大師的。”


    朱棣點了點頭,目光轉向遠處山坡上的道衍所在的天王殿,一半傾頹,一半完好,從遠處看去仿佛是被一柄巨斧劈成兩半似的,顯得格外突兀。


    “喚寺內僧人來,這是怎麽弄得?”朱棣開口問道。


    不多時,一位身寬體胖的大和尚跑到了他跟前,躬身道:“陛下,前幾日天王殿就有損壞痕跡,而且還有火燒過後的煙塵。寺內僧人說,道衍大師在那日夜間推演天機,不慎降下雷罰,所以才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胖大和尚說的顛三倒四,但朱棣還是聽明白了。


    朱棣微眯眼睛問道:“你確定嗎?”


    那和尚連忙解釋道:“小僧隻是知無不言,陛下恕罪!其實小僧也隻是聽寺內其他僧人所言,但是當時小僧正在禪房中打坐,所以並不知曉具體經過。”


    朱棣擺手示意他退下,繼續往山下走去。


    “推演天機,真的會降下雷罰?”這句話是衝著袁珙問的。


    “回陛下,老朽未曾嚐試過,但聽聞某位朝紅衣喇嘛說過,他們學的是傳自元朝帝師,曾為蒙古人創立文字的大寶法王帕思巴所授的骨卜,確實曾經有上師推演天機遭受過雷罰反噬。”


    “不過.”沒等朱棣追問,袁珙便說道,“能有通過占卜推演未來能力的人,一般也不會觸這種忌諱,除非是萬不得已。”


    “那道衍到底在推算什麽?”


    朱棣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瘋了,都瘋了。


    “父皇,還有一事。”朱高熾忽然說道。


    “且說。”


    “薑星火刑期將至了,是不是要找個說辭,延長這批死囚的行刑之期?”


    朱棣略一沉思,說道:“你派人去尋李景隆,用個薑星火墮水中了巫蠱或是什麽水精之類的說辭,讓袁居士藉機入詔獄去驅邪,先讓袁居士看一下。隨後朕再下詔令,延遲這批死囚的行刑之期。”


    “兒臣明白。”


    詔獄。


    “薑郎,睡了嗎?”


    正在刻木頭的薑星火收起了手中的小石子,起身道:“還沒,曹公子怎麽了?”


    監牢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穿著囚服依舊不減風度翩翩的李景隆,在獄卒恭敬的目光中走了進來。


    李景隆的臉上掛著那種世家子慣有的、禮貌性的笑意,總讓人覺得不揍他一拳都可惜了這張帥氣的笑臉。


    當然了,對於對方能進到自己監牢裏來,薑星火並未覺得意外和奇怪。


    畢竟是縱橫秦淮‘花魁收集者’的曹公子,家裏要是這點能量都沒有,豈不讓人貽笑大方?


    “薑郎,今晚過得可好?”


    薑星火一邊將自己刻完的木球塞進了稻草堆裏,抬眸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沒什麽困意,待著沒事搞點小東西,還行吧。”


    李景隆見狀,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從懷裏掏出一個精致的錦盒,遞給薑星火道:“上次薑郎提到的,薑郎可莫要嫌棄才是。”


    薑星火接過錦盒,裏麵赫然放著一把精致的金刀,用來雕刻的,在詔獄裏妥妥的違禁品。


    打量了這把金刀片刻,薑星火微微頷首道:“多謝了!”


    “不客氣。”李景隆借坡下驢,“其實我這麽晚前來,還有一事。”


    “曹公子且說。”


    “伱最近有沒有感覺腰酸背痛、脖子發僵、頭腦昏沉之類的症狀?”


    “有。”


    天天吃飽了就是一躺,當然有。


    薑星火上一次穿越吃夠了苦頭,所以這一次不僅報複性地消費了一年,連最後這段旅程也懶得折騰了,除了躺著就是躺著。


    “全都對上了!”李景隆一拍大腿,“秦淮河裏一直有冤死的水鬼傳聞,那日你飄了一晚都沒事,事情有點反常,我和高羽都很擔心你.正好有位道士不要錢免費幫忙看,人我請過來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薑星火有些詫異:“還有這說法?”


    “自是有的。”


    “不會是新入行的小道士拿我來練手的吧?”


    “不會,你放心,絕對不是小道士!”


    第56章 來人間一趟的謫仙人


    “你這道士.他正宗嗎?”


    薑星火看著眼前的“道士”。


    老確實夠老,頭發胡子都花白了。


    可眼前的老道士,身上穿著一件壘滿了補丁的粗布麻衫,腳踏一雙草鞋,渾身上下除了那個大葫蘆再無其它裝飾物品。


    此時,薑星火和他距離已經很近,聞到了老道身上傳來的一陣又酸又臭的味兒。


    委實不像是道士,倒像是丐幫的八袋長老。


    而就在薑星火打量袁珙的同時,袁珙也在正大光明地觀察著薑星火。


    五官端正,眉眼清雋,隻有一雙始終在犯困的眼睛顯得有些不搭,身上自然是有一股浩然正氣的,就是過於懶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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