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我沒僥幸考上秀才,我爹娘哪敢生弟弟妹妹啊!”


    此時朱棣胯下的倔驢也跟著打了個響鼻,甩了甩鬢毛。


    話說到這裏,棄嬰的事情,連帶著真實田賦的事情,也都基本上搞清楚了。


    雙方本該就此別過,金幼孜又沒答應他們回答了問題就跟他們一起走回頭路。


    然而這時,官道上前麵的方向卻響起了陣陣馬蹄聲。


    童信揭開裹著牛角大弓的包裹,想要朝天射箭召喚周圍忠義衛的騎兵前來護駕。


    旁邊的幾名侍衛也拔出了刀,還有人給朱棣讓了馬隊伍其實是有馬的,隻是幾名護衛騎著,朱棣開始非要騎騾子。


    朱棣聽了聽馬蹄聲,卻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沒有甲騎,都是鄉間的駑馬,一共就三五個人。”


    金幼孜一時愕然。


    老行伍了這是,臨陣經驗豐富到令人發指。


    光是聽聲音,就能把來人的數量實力判斷出個大概。


    “籲~”


    果然不出所料,來的是鄉間的幾名健壯農夫,手裏的“兵器”也不過是尋常農具罷了。


    當先的一名年輕人看起來跟幾名士子極為熟絡,他下馬行禮後,瞥了一眼朱棣等人,便有些急切地說道。


    “幾位同學,在村裏作亂的官軍有馬,我怕你們跑不過被追上,不如趕緊與我回村村裏有土圩子,又高又厚,便是小股官軍也硬啃不下來的,比你們在外麵亂跑強多了,快跟我回去吧。”


    見年輕人說的懇切,話語間又頗有幾分道理,幾名士子竟是猶豫片刻後,自覺不自覺地跟上了他和同來的幾個農人,向前走去。


    “我們也害怕得緊,不如帶上我們如何?”朱棣忽然騎在驢子上說道。


    驢子打了個響鼻,似是也讚同起了朱棣的意見。


    那鄉間土豪作態的年輕人,眉宇間籠罩了一絲森然,旋即舒眉豪爽大笑道。


    “好,好好!四個也好,十個也罷,都一樣的!”


    “且隨我上路吧!”


    朱棣支線不會寫太久,試圖通過朱棣視角來看看彼時大明民間的真實風貌,讓大家感受一下改造一個老大農業國究竟會麵臨哪些切實的問題,也避免一直講課對大家造成的審美疲勞.支線情節盡量會寫的轉折多一些、緊湊一些、真實一些。


    第103章 建文帝,回不來嘍


    秋天的江南土路邊,十幾騎順著一個斜坡走了下去。


    方才沒走出去多遠,大約也就是一裏半的樣子,拐過一道如同屏風一般的小土坳,一座村落便出現在眼前。


    說是村落,也不太準確。


    依著朱棣看來,更像是塢堡。


    所謂塢堡,便是自漢末以來流傳千年的戰時民間自衛組織形式,有完整的防禦工事,在內部可實現簡單的自給自足生產,北方多稱塢,南方多稱堡。


    《晉書·蘇峻傳》記載:永嘉之亂,百姓流亡,所在屯聚。


    塢堡的建立,說白了就是為了應對天下大亂的,當天下大亂之際,百姓既然沒有政權力量保護,那便隻得尋求鄉間自衛組織的保護,一般來講,塢堡的建立在最初都是百姓自發自願選擇的結果.當然了,組織這種東西建立起來以後,加入是自願的,離開自不自願就不好說了。


    閑言少敘,待離得近了,朱棣方才仔細觀察到,村落外麵有一圈土圩子,那個鄉下豪強做派的年輕人沒吹牛,是的又高又厚,大約有兩丈六七尺高,厚度也有四尺,都是碎石混著泥砌起來的。


    當然了,這種防禦工事,也隻是在這群沒見過世麵的地方土豪眼裏,覺得是很有安全感。在朱棣這種天下第一名將眼中,比真正的堅城重堡差遠了。


    這世上最擅長守城的,莫過於耿炳文了吧,可再堅固的城池堡壘,麵對朱棣又有什麽用的?還不是跟紙糊的一樣。


    土圩子上站崗放哨的村裏青壯,見到是自己人回來了,便問也不問地大咧咧開了門,看的那為首的年輕人眉頭大皺。


    “張二郎,這便是你那幾個同窗?”開門的青壯持著耙子,笑著來問道。


    被喚作張二郎的,揚起馬鞭劈頭就是一下。


    “啪!”


    青壯下意識地躲了一下,肩膀頭的麻衣被鞭子打裂開,裏麵皮肉瞬間綻開到血肉模糊。


    “蠢貨!要是敵人挾持了我,你也問都不問就給開門嗎?”


    張二郎幾乎氣急敗壞,那被打的青壯臉色難堪,卻也不敢反駁什麽,儼然是張二郎在村子裏威望不低。


    張二郎從馬上轉頭,神色變得平靜,隻是拱手說道。


    “客人見笑了,如今世道亂,不得不小心。”


    金幼孜點了點頭,幾人下馬步入土圩子,金幼孜還伸出手去,摸了摸牆上的泥土和碎石。


    “新修沒多久?”


    一看這麽新就知道怎麽回事,張二郎倒也沒隱瞞,幹脆說道:“前幾個月燕軍渡江的時候,江南各地都在傳.總之,這東西也不止我們一處弄,就是兵荒馬亂時為了自保罷了。”


    “那現在也沒發生什麽,怎麽不拆了啊?”


    麵對金幼孜的蹬鼻子上臉,張二郎手裏攥著的馬鞭被捏的發出了響動,同行的士子連忙說道:“張二郎,你有所不知,這位乃是江西籍的朝廷官員.回鄉省親路過此地,對江南風物多有不知,所以問題才多了點。”


    張二郎看了一眼金幼孜。


    朝廷官員?


    仔細打量一番,金幼孜倒也確實有當官老爺的做派。


    瘦瘦高高,年紀雖然不大,但舉止之間拿捏著一副架子。


    張二郎的眉宇間閃過一絲陰霾,旋即咧開笑容來言:“不知道是上官駕臨,卻是草民失禮了。”


    “不知者無罪。”


    金幼孜倒是真喘上了,當場抖開包袱,就在土圩子門下換了身綠袍,隨後戴好官帽,堂而皇之地走了進去。


    “可否帶本官在村裏看看?”


    見了這副架勢,張二郎又驚又怒,瞥了同窗一眼,勉強壓下火氣,顯然平日橫行鄉裏,脾氣慣得有些大了,養氣的工夫也著實不到位。


    “上官且隨我來吧。”


    在張二郎的帶領下,朱棣等人在這個還算挺大的村落裏逛了逛。


    總體來說,村子的狀況沒有朱棣想象的那麽差,不說是如桃花源那般“田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也算是幾十畝分散成小塊的旱地圈在了村子後連著小山包的地方,家家戶戶算不上都有家禽,但是雞還是不少見的。


    村前麵有個土坳,後麵有一座小山的餘脈,一條小河.或者稱作小溪可能更合適一點,成年人一躍而過的那種。總之,算是一處風水寶地了。


    土圩子除了前麵的正大門,靠著小山的地方還有個小門,門前是有土路的,雖然被緊緊地關著,但想必門後應該也有路通往山裏。


    “這女人是?”


    金幼孜眼見著一戶人家的女人,被男人攆狗似地趕進了畜欄裏,披散著頭發瑟瑟發抖。


    張二郎看了眼,隨口答道:“做錯事了。”


    金幼孜張口欲問,旋即想到了什麽似的,止住了嘴。


    秋天日頭沉的早,不比前陣子綿長的夏日,耳邊早已習慣的蟬鳴亦是在不知不覺間消失地無影無蹤。


    村子裏早已沒有在外活動的村民,村長.或者說塢堡主人的家裏,幾人被安排下來休息。


    送來的饅頭和水被放在了一旁,沒了熱氣也沒人動一口。


    童信領著幾名侍衛布置好了防禦,手裏那把尺寸驚人的牛角大弓,已經處於隨時可以發射的狀態。


    朱棣和金幼孜盤膝坐在榻上,朱棣喝了一口自己牛皮水袋裏的涼水,又從懷裏掏出一張表麵已經有些被濕氣泡得發白的芝麻燒餅,塞進嘴裏便咀嚼了起來。


    “陛下以千金之軀,隻身入虎穴,似乎一點都不慌張。”金幼孜一手拿著餅,一手虛虛張開捧著掉下來的芝麻,邊吃邊說道。


    “狗屁虎穴,這也算虎穴,那北元大帳算什麽?大寧城算什麽?”朱棣含混說道,“當年朕還是青年的時候,就藩北平沒多久,便帶著大軍北征,深入漠北上千裏直搗北元巢穴,雪夜奇襲,帶兵包圍了北元大帳,招降了北元的太尉、丞相、知院無數.更遑論靖難的時候,北平被李景隆六十萬大軍給包圍了,朕自絕退路,出塞兩千裏強取了寧王的兵馬,跟這些相比,眼下一個小小村落又算得了什麽事?”


    金幼孜點點頭,這倒也是。


    朱棣這種狠人,這輩子幹過膽大包天的事情可太多了,眼下確實算不得什麽。


    看著金幼孜吃了一嘴的芝麻,朱棣看著童信笑道:“不要慌,童指揮使保伱全須全尾地走出去。”


    “是因為童指揮使的那隻海東青出去報信了嗎?”金幼孜問道。


    童信沉悶開口。


    “通知附近的忠義衛,隻是以防萬一罷了。”


    “那是?”金幼孜一時詫異。


    朱棣指著童信手裏的那把牛角大弓說道:“看到這把弓了嗎?”


    金幼孜點了點頭,朱棣複又說道:“童指揮使這手弓術,天下無雙!”


    “靖難的時候,有一次南軍頹勢已顯,便欲做最後一搏,有兩個悍勇的韃官帶著精銳甲騎往朕這裏不要命的衝那是真的千軍萬馬廝殺在一起,童指揮使在那麽亂的戰場上,隔著數十步,一箭一個,把兩個韃官胯下戰馬的眼珠子給射爆了。知道什麽概念嗎?”


    金幼孜悚然一驚。


    “且放心吧。”朱棣吃完芝麻燒餅拍了拍手,“有幾個人給童指揮使擋在前麵,莫說是村裏這幫民壯恐怕連一副牛皮甲都沒有,便是有甲也沒用,童指揮使這副牛角弓配上重箭,三十步內野豬黑熊都是一箭斃命,更遑論是人了童指揮使一筒箭射不完,堪戰的也就都死了。”


    聽到這裏,金幼孜才放下心來,既然安全問題得到了保障,便有閑心聊點別的事情了。


    “陛下,臣走了這麽一圈看下來,雖然那張二郎總是有意無意地隔著咱們,不讓村民與咱們接觸可臣總覺得,這村裏的人,不見得原來都是村裏的。”


    “說說。”朱棣籠著手不置可否。


    “牲畜的欄製式不一樣,養的雞鴨和狗也不一樣,而且有好幾條狗,不是見到我們叫,而是見到了那張二郎過來方才叫,顯然與他是不相熟的最重要的是,村子裏靠後山的那幾十畝,有一部分是新開墾的,定然不是之前不想開墾,而是人手不夠種不過來村裏的地。”金幼孜分析說道。


    大約覺得證據可能不夠,也有可能是剛剛想到,金幼孜又說道:“我們之前看到被關到牲畜圈裏的女人,看起來就不是本地人,應該是強娶的。”


    “有道理,那你覺得是怎麽一回事?”朱棣問道。


    “流民。”


    金幼孜幹脆說道:“塢堡的統治權,哪怕是剛剛建立的塢堡,也必然不會在外鄉人手裏,定然是本地的豪強主導的.或許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有流民的首領火並了本地人推舉的塢主,但必然不是現在,畢竟看那土圩子的新鮮程度,估計張二郎這句話是沒做假的,應該就是陛下渡江前後,江南委實民心恐慌,才築塢堡以自衛。”


    朱棣點了點頭,這件事倒還真不是個例,一路上走過來,越往東、越往南的地方,就越常見。


    至於緊挨著南京城的當塗等地反倒沒有,可能不是不想修,而是燕軍渡江太快,壓根就沒來得及修。


    而江南的蘇鬆嘉湖諸府較為富庶,民間麵對有可能來臨的兵禍,修塢堡以自衛倒也不是什麽不能理解的現象。


    隻是這土豪做派的張二郎,還有他藏得鬼蜮心思,委實有些令人警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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