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李尚書上的這個奏折,怎麽樣?”


    朱高熾見父皇沒說正題,倒也不急,接過父皇扔過來的奏折,粗粗瀏覽了過去。


    禮部尚書李至剛上的奏折,陳請改北平為北京。


    朱高熾慢吞吞地念了出來:“自昔帝王王,或起布衣,平定天下;或繇外藩,入承大統,而於肇跡之地,皆有升崇。切見北平布政司,實皇上承運龍興之地,宜遵太祖高皇帝中都之製,立為京都,曰北京。”


    抬頭看了看父皇,朱高熾隻說道:“這便是跟中都鳳陽一樣的道理,李尚書說的也是極合禮法的,可是父皇您現在還打算遷都嗎?”


    朱棣此時放下筆,沒有答複,而是把自己剛剛親手草擬的聖旨遞給了好大兒。


    “設置北京留守行後軍都督府、北京行部、北京國子監,如南京為應天府一般舊製,改北京(北平府)為順天府,北平行太仆寺為北京行太仆寺。行都督府設置左右都督,都督同知、僉事無定員。行部設置尚書二人,侍郎四人,六曹吏戶禮兵刑工郎中、員外郎、主事各一人,命刑部尚書雒僉為北京行部尚書。”


    見朱高熾看完,朱棣又說道:“北京人少,朕打算充實人口,朕已經命戶部的夏原吉夏尚書核查山西各地無田的民戶以徙實北平,各郡縣仍按戶給鈔,以便購置耕牛、糧種和農具,五年以後再開始征稅。同時讓內閣草擬定罪囚謫佃北京的條例,發流罪以下的囚犯開墾北京農田。徙直隸、蘇州等十郡、浙江等九省的富民至北京,免得這些人沒事就嘰嘰喳喳。”


    這便是跟漢武帝強製遷徙富戶到關中是一個道理了。


    自古以來,都是削弱地方勢力的好手段,自不必多說。


    朱棣靠在椅子上,看著自己的好大兒方才回答道:“遷都這件事,朕本來是打算做的。”


    “但在詔獄這麽多節課聽下來,也曉得了對於大明來說,定都南京從未來的角度看,是極為合適的。”


    “畢竟,南京既靠近海洋卻又有一段距離,不會直接遭到威脅。且長江橫亙,水運發達,如果大明未來向著海洋發展,是個極好的都城。”


    “當然了。”


    朱棣話鋒一轉,說道:“遷都的事情可以再考慮,但北平府升格為北京,這是毫無疑問的蒙古人,朕必須將其徹底打垮,讓他們再無膽量和能力進犯中原,如此一來,方能安心向海洋發展。”


    朱棣沒待朱高熾說什麽,又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其實朕啊,明白。”


    “像什麽蒙古人、女真人,都是殺不絕的,殺了一茬,還有一茬,從古至今,在這些大漠草原和深山老林裏的人,哪個朝代殺得絕?”


    “可朕為什麽還要心心念念地抹殺女真,為什麽這麽執著地要重創蒙古人?”


    “原因就在於,朕如果不做這些,那麽後代帝王,可還能有人如朕一般能夠親征漠北,掃清虜患?”


    朱棣深深地歎了口氣,道:“想來是沒有了。”


    “若是後代帝王軟弱且試圖掃清漠北,傾國之兵交予外臣,又怎麽能保證,大明的江山不會被篡奪呢?”


    “所以啊,朕有生之年,還是親自來做這件事吧。”


    “把蒙古人打疼,打狠,打的他們向西邊竄,如此一來,方能給後代帝王依靠長城防線固守,創造條件。”


    “女真人,也是這個道理。朕如果不做,後代帝王來做,犯錯誤的可能更大,朕放心不下啊!”


    聽完了朱棣的話語,朱高熾和朱高燧兩兄弟,同時沉默了。


    在某種意義上。


    朱棣,真的很像朱元璋!


    擔心後代,親力親為,都想自己把能做到的事情,都做到最好,給子孫後代留下一個鐵桶江山。


    朱棣始終沒有再提及詔獄掃盲班和稅卒衛的事情,而是一件事一件事地,跟朱高熾商討起了治國的事情。


    朱棣又扔過來一份奏折,說道:“你十七叔(寧王朱權)上表了,看看吧。”


    朱高熾接過奏折匆匆瀏覽一番,便有些哭笑不得:“十七叔想要封到蘇州或者杭州?這怎麽可能。”


    “哼,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罷了,朕跟他說的中分天下想來他是不敢提的,便拿蘇杭這種朕不可能封給他的地方做文章,想著朕拒絕他,總得給他個差不多的膏腴之地當封國。”朱棣不鹹不淡地說道。


    “父皇想把十七叔封到哪?”朱高熾小心問道。


    “讓他去南昌,那地方人傑地靈,留著養老不差了。”


    朱棣用指節敲了敲龍案,說道。


    等遷都和改封寧王這兩件事敲定,朱棣方才把話題轉回了今天的正題。


    “稅卒衛的事情,你看了。”


    朱高熾小心道:“兒臣看了。”


    “你覺得怎麽樣?”朱棣微微眯起了眼睛,看著自己的大兒子。


    朱高熾反而直接挑明:“父皇指的是稅卒衛這件事本身,還是您說讓二弟來負責此事?”


    朱棣有一絲驚訝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好大兒。


    “都說說。”


    “兒臣覺得薑先生提的稅卒衛這件事是極好的,不僅能提高大明的收稅效率,而且還能讓朝廷的政令傳導到之前無法觸達的地方。”


    “至於二弟來負責。”朱高熾坦蕩說道:“兒臣覺得也沒有什麽問題,畢竟二弟出獄後,總得有事情做,而管教訓練那些驕橫慣了的老卒,二弟也是極為合適的。”


    朱棣沉默了幾息,同樣坦蕩地問道:“伱真是這麽想的?”


    朱高熾點了點頭,臉上的肉顫了顫。


    朱棣繼續問道:“薑星火還有兩個多月就出獄了,他在獄中辦了個掃盲班,想試試兩個多月的時間裏,能不能讓不識字的囚徒認識五百個常用字,再加上加減乘除的算數,你覺得能成嗎?”


    “按照常識來看,兒臣覺得成不了。”


    朱高熾的回答,並沒有讓朱棣覺得意外。


    朱棣微微頷首,說道:“蹇尚書和茹尚書也是這麽說的但是朕不信,倒不是不信他們的判斷。”


    “而是朕覺得,薑星火一定能夠打破這個常識!”


    朱高熾略微驚訝地看了一眼父皇。


    沒想到。


    在父皇的心裏,薑星火竟然這麽得到信重。


    明明是一件世人都覺得不可能的事情,父皇卻依舊相信薑星火能夠做到。


    “父皇。”


    始終沒怎麽說話的三皇子朱高燧忽然出聲道:“聽說詔獄裏的掃盲,今晚就開始了,父皇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倒是可以。”


    朱棣蹙眉道:“那派誰去合適呢?中午的時候,已經動勞了一次夏原吉、蹇義、茹瑺三位尚書了,再讓他們去,恐怕不太好,畢竟他們這時候手頭也肯定積壓了不少公務。”


    “派其他人去的話,又怕他們弄不明白.”


    朱高熾此時說道:“不如派解縉解學士去吧,若是薑先生的掃盲有什麽獨特之處,想來才名早已傳揚天下的解學士,也一定能看出門道來。而且,薑先生也並沒有見過解學士,也就不存在讓薑先生看出什麽的問題,隻需要叮囑好解學士不要暴露身份就好了。”


    “解縉嘛,這倒也是個不錯的人選。”朱棣頷首道。


    此時,三皇子朱高燧又提醒道。


    “父皇,三保太監也回來了。”


    “喔?朕差點忘了。”


    朱棣一拍桌子,自得地說道:“解縉那狂浪的性子,須得有個穩妥的人看著,就這樣吧,派解縉和鄭和(兩個月前已改名)一起去,如此一來,定是不會出岔子的。”


    “老三,你去傳旨吧。”


    朱高燧躬身領命。


    “是,父皇!”


    ——————


    詔獄。


    點點星光之下,獄中連蟲鳴都無,顯得格外陰森寂靜。


    在一處騰出來的值房裏,一群囚徒聚在了一起。


    這些囚徒,無不眼饞地看著擺在桌子上的一筐饃饃。


    “這饃饃,瞅著可真好吃哩。”


    “可不是嘛,還冒著熱氣呢,吃一口不知道多得勁兒。”


    有人吞咽唾沫,忍不住伸手去摸。


    就在這時,突然從牢門後傳出一個冰冷低沉的聲音:“你敢!”


    那雙大手僵硬在半空,隨即悻悻地縮回。


    “這位爺,您也餓了吧,喏要不您先吃。”說話那人嬉笑地看著守在門口的兩個獄卒。


    麵黑無須的獄卒什麽都沒說,隻是手放在了刀柄上。


    值房內的幾人,頓時噤若寒蟬。


    “想吃嗎?”


    麵對麵黑無須獄卒的問話,被召集來的囚徒紛紛點頭。


    “想吃就都給我記著,學的好,有饃饃吃,學不好,滾。”


    獄卒說完,便抱著刀再也不說話了,徒留這些囚徒在值房裏大眼瞪小眼。


    而麵黑無須的獄卒旁邊,則是一個白淨的獄卒。


    這兩人,自然一個是鄭和,一個是解縉。


    此時都扮成了獄卒,在值房裏正大光明地旁聽。


    囚徒們議論紛紛。


    “學學啥?”


    “聽說是學認字、算數。”


    “讓我們學認字?沒開玩笑吧?!”


    “噓,別說話。給不給饃饃,等會就見分曉嘍。”


    “你說,我能學會嗎?”一個長相憨厚老實的囚犯問身旁一個高瘦男人。


    “誰知道。”高瘦男人搖搖頭,口齒不清地說道。


    言談間,他的嘴裏還滲出血絲來。


    鄭和用刀鞘敲了敲值房的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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