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按照薑星火的話來說,貌似,他們這些起得早的更優秀吧?


    就當是讚美大家了。


    “鐺啷啷~”


    鈴鐺的聲音響起,送飯的獄卒和輪到抽簽的犯人來了。


    今天竟然是大胡子負責送飯,平常需要兩個人才能抬起來的大桶,在他手裏一隻手就輕輕鬆鬆地拎了起來。


    獄卒老王站在前麵搖鈴鐺吆喝著。


    “來嘍!來嘍!”


    薑星火停下運動,揭開陶盆,用儲存在小桶裏的水,簡單洗漱完畢後,站在囚室邊上等著用餐。


    朱高煦顯然額外照顧了薑先生一下,遞給他一份錦衣衛的食盒。


    這次的飯菜比較豐盛,除了饅頭、鹹菜和粥以外,還有一盤炒白菜,一碟醬豆腐,幾片臘肉和一小碟醃蘿卜,雖然不怎麽好看,但吃飽吃好是沒問題的。


    鄭和顯然沒有薑星火的待遇,獄卒老王冷哼了一聲,手腕抖了又抖,一勺稀粥到了碗裏隻剩幾口黃湯清水,分外可憐。


    鄭和本要發作,可從牢門小窗微微探出目光,側目看到隔壁,也就是他與薑星火的囚室前,不知何時多出的朱高煦時,竟是硬生生忍住了。


    “你怎麽”


    正在和薑星火交談的朱高煦,看到被化妝成赤臉長髯的關公形象的鄭和時,陡然愣住。


    鄭和生怕露餡,薑星火手裏的球型海圖他可還沒拿到手呢,連忙對著朱高煦頷首示意,作出苦笑的模樣解釋道。


    “將軍,不怕您笑話,您也知道,我本是山東的良善人家,靖難時是朝廷征發了徭役的.濟南之戰後整個山東都被打爛了,燕軍遊騎四出破壞淮北到德州大營的補給線,我們這些役夫完不成任務,才不得已去山裏落草做了盜匪。”


    後知後覺的朱高煦這才醒悟,鄭和既然扮作囚徒接近薑星火,想來對自己的出身是有一套說辭的,這是再告訴自己一遍,相當於給縫好的衣服又打個補丁。


    “咦,你們倆還是舊相識啊?”


    薑星火停下“吸溜吸溜”,看了看自己的隔壁,正是昨晚那個動不動就瞪人的暴躁老哥。


    “俺與這位確實是舊相識。”朱高煦語氣揶揄,指著臉上一道短狹的刀疤說道,“我的這道刀疤,便是在淮甸上,被這位義士砍得。”


    “.”


    薑星火忽然發現,這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的劇本啊。


    有意思,很有意思。


    扮演著“南軍騎將高羽”角色的朱高煦也是入了戲,接著冷哼一聲,作出義憤填膺狀,沉聲說道。


    “若不是伱們這些盜匪剿之不盡,靈璧決戰,大軍糧草何以供給不上?燕賊何以取勝?”


    鄭和也是老演員了,瞅著外麵昂聲道:“朝廷逼得我們走投無路,不造反難道要等著餓死嗎?”


    鄭和越說越起勁兒:“建文黃口小兒,哪裏曉得民間疾苦?隻被齊泰黃子澄那兩個奸臣蠱惑,便從上到下失了人心,若非如此,燕王如何一路勢如破竹所向披靡?還不是人心所向?”


    朱高煦翻了個白眼,父皇都不在這,還能這麽捧。


    兩人還要繼續大聲掰扯,卻被更遠處的獄卒警告喝止了。


    朱高煦拎著桶,跟獄卒老王離開了這片監區。


    接下來是上午的幸運兒時間。


    獄卒會抽簽決定,到底是那個囚徒負責今天獄中通道的清理打掃工作。


    “乙辰十三號。”


    第一天報到的鄭和就被抽到了,錦衣衛的公文裏,他的身份是曾在淮北落草為寇的盜匪首領,作為重點防範對象,他被要求戴著手銬腳鐐執行這項工作。


    還是那句話,現在南京城裏犯人多監獄少,所以以前沒資格住詔獄的,現在也都塞進來了。


    清理打掃通道這項工作並沒有嚴格的時間限製,隻要在中午放風前打掃完就行。


    因此看著鄭和步履踉蹌的樣子,獄卒也沒催促,回到不遠處的大鐵門後徑自休息去了。


    鄭和一遍打掃,一遍偷瞄。


    正在喝白粥的薑星火似有所覺,他同樣扭頭側目,卻隻看到鄭和在認真掃地。


    見薑星火轉過頭去,鄭和又偷偷扭過頭來,想看看埋在稻草堆下的“地球儀”。


    然而,這次卻被薑星火極速扭頭抓了個正著。


    “你總瞅我幹啥?”


    “.”


    “來口白粥?”


    “.”


    “想喝你就說啊,你不說我怎麽知道呢。”


    薑星火挪了挪屁股,擠到牢門邊伸出碗去,把剩下的白粥傾斜著。


    “我不是這個意思。”


    鄭和咽了下口水,搖頭道。


    “曉得你食量大,昨晚到現在定是餓了。”薑星火顯然很同情他,“來吧,麵子不值錢,一文錢難倒多少英雄豪傑?詔獄裏一口粥可比一文錢金貴多了。”


    鄭和昨晚奔波繁忙,沒來得及吃飯,其人食量又大,若是早晨不喝那兩口稀粥也就罷了,還能忍一忍,喝了兩口稀粥反而開胃。


    鄭和此時見了白粥,更是強忍著饑餓,擺手說道。


    “我真不是這個.嗝!”


    腹如擂鼓,場麵一度尷尬。


    鄭和擺了擺手,反正他麵色黑赤,也看不出臉紅:“你那個東西,能不能借我看看?”


    “哪個?”薑星火警惕了起來。


    “那個。”鄭和一時竟是難以形容。


    “那個是哪個?”薑星火的眉頭擰的更緊了。


    “就是.球型海圖、地圖。”鄭和最終找到了確切的描述詞。


    “哦,你說地球儀啊。”


    薑星火點點頭。


    鄭和放下笤帚,滿懷希望地看著他。


    一句“多謝”正要脫口而出。


    “不借。”


    薑星火反而義正言辭地說道:“你不知道在大明私藏輿圖是犯法的嗎?我可是要出獄的守法百姓,這不是什麽海圖、地圖,是基於個人愛好雕刻出來的工藝品,工藝品你懂嗎?”


    薑星火又不是傻子,既然知道了李景隆的真實身份,那就曉得了這詔獄裏自己覺得不正常的人,身份就一定不正常,隻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如今“秋先生”剛剛離去,就來了個關公模樣的漢子,明顯是有問題。


    既然知道對方有問題,薑星火當然不可能讓對方逞心如意。


    否則這場“你猜我猜不猜得出身份”的遊戲還怎麽玩下去?


    薑星火翻了個身繼續睡回籠覺,隻留下囚室小窗外呆滯的鄭和。


    鄭和攥緊了雙拳,本就被塗得赤紅的雙頰更是有些發紫。


    不過在考慮了自己的雙拳跟鐵門的硬度後,鄭和放棄了徒手拆鐵門,把那個勞什子“地球儀”搶過來的想法。


    “冷靜.冷靜”


    鄭和終究是見過大世麵的人,之所以這般憤怒,便是因為之前被薑星火無意中差遣的太多了。


    在京城待得好好的,因為跟皇帝去聽了一節課,就被打發到泉州造船,造船也就罷了,還要出海剿滅倭寇,剿滅倭寇也就罷了,還要去萬裏石塘挖鳥糞!


    而這些,僅僅是因為一個囚徒無意間指點江山的幾句話,就讓自己差點跑斷腿!


    豈有此理!


    若是換做誰來鄭和這個角度經曆一遭,恐怕都會憤怒。


    但鄭和從憤怒的狀態中脫離了之後,仔細一想,又覺得薑星火確實不知道他對自己造成的種種困擾。


    而從薑星火的角度來看,昨天半夜被自己嚇到了,今天白天自己又是這般咄咄逼人,確實換了誰都不會借給自己看。


    如此自我反思了一番,鄭和反而心平氣和了起來。


    於是,他開始認真地打掃起了這片監區的通道。


    鄭和相信,隻要自己能放下成見,好好地跟薑星火相處,不需要幾日,薑星火就會對自己放下戒備心理。


    “嗯,我一定能夠再次看到那個‘地球儀’。”


    ——————


    詔獄前的兩條街。


    “謝謝法師相助!”


    薑萱驚魂未定地衝著一身杏黃色僧袍的慧空道謝。


    修習閉口禪的慧空依舊閉口不言,隻是雙手合十還禮。


    而在不遠處,則是罵罵咧咧的遠方叔奶和她的幾個兒子。


    叔奶嘴上依舊不依不饒地回頭罵著“有娘生沒爹教”,她的幾個兒子卻是被慧空打的鼻青臉腫,此時拉著自家娘親隻想趕緊跑路。


    “不必言謝,我等既然路過,便不能見此不平,本就是我等應做之事!”


    剛縮在慧空和尚後麵的清風女冠,此時一甩拂塵,反倒笑容和藹地安撫起了薑萱。


    這兩人,自然是被道衍和張天師派來暗中保護、監視薑萱的。


    那遠方叔爺被一道於“寧波商隊”裏亂刀砍死後,叔奶失了方寸,窮極之下倒也沒想到與薑萱這個小丫頭有什麽關聯,隻是覺得自家男人莫名其妙地出事,定是風水不好的緣故。


    為什麽風水不好,自然是新宅子選的不行,為什麽會選新宅子,自然要歸到薑萱頭上。


    嗯,隻能說潑婦的邏輯委實不用較真。


    慧空使了個眼色給清風女冠,清風心下恍然,卻是不留痕跡地從袖中掏出一物。


    一個雕刻精美的仙人玉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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