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行?為什麽不行?怎麽樣才行?


    然後,六科根據六部的答複,對相關事務進行監督,登記注冊,直到事情辦完才勾銷如果接到聖旨,超過期限都沒有給出明確答複,那麽就要嚴加治罪。


    而且對官員的優劣考評,也是根據他們完成事務的效率。


    並且道衍還由言之鑿鑿地引用了所謂的聖人之學的體悟,來了個“優劣危機,用停成禦”的八字口訣,用以量身定製各部門的考成目標。


    胡廣琢磨了一下,竟然還真發現,道衍這所謂來自聖人之學的八字口訣,挺他娘的有道理?


    清晰易學,突出一個簡單好上手。


    變法八策裏,攤役入畝、化肥、大明國債、增加禮部職權這些事情,胡廣知道。


    但剩下的諸如調整科舉內容、推行稅製更化、聖王之學、民族國家概念雲雲.胡廣就完全不了解了。


    朱高熾清了清嗓子,胡廣也來不及細看,又囫圇翻了翻後麵的內容,就趕緊遞給了後麵的楊榮。


    等到幾人都傳閱完畢,這封保密級別堪稱絕密的奏折又回到了朱棣的手裏。


    朱棣單手拿著厚厚的奏折,在另一隻手的手心拍了拍,繼而問道:“眾卿既然已經都看過了,不妨說說自己的建議呢?”


    “熾兒,你替他們開個頭。”


    朱高熾心中咯噔一下,他本以為父皇不會逼自己表態,但沒想到父皇的話鋒直接轉向了他。


    朱高熾不由得在心底歎了口氣——這種事根本不需要討論啊!


    朱高熾心知肚明,自己是不適宜參與此事的,因為這不僅牽扯到國家根本,而且會得罪一大批自己潛在的廟堂支持者,也就是士紳階層。


    而更化這種事,一般來講也都沒什麽好下場,最終結果可能就是更化派和守舊派兩敗俱傷,甚至國家元氣大傷。


    朱高熾的廟堂嗅覺足夠敏銳,事實上,朱高熾每節課一路聽下來,就已經知道更化之事,已然是不可避免了。


    當然了.很多事實上的更化動作,包括攤役入畝、大明國債、增加禮部職權這些事,都已經在做了,隻是沒有大張旗鼓地冠以更化的名號,也沒有梳理成為係統性地更化思路。


    而且,這件事注定會隨著薑星火出獄時間的迫近,愈發迫在眉睫。


    但是朱高熾萬萬沒想到,道衍竟然會動手的這麽急。


    甚至於,都沒等到薑星火的最後一節課,道衍就已經準備齊全給父皇上奏折了。


    按理說,不應該等薑星火出獄後,讓薑星火與父皇當麵奏對嗎?


    但朱高熾卻旋即醒悟。


    這裏麵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道衍認為薑星火在朝中的資曆、歲數、能力,還不足以作為更化的旗手,隱藏在幕後指揮或許更好.這裏倒是沒有瞧不起薑星火的意思,而是客觀地、實事求是地來講,薑星火現在在世人眼裏的廟堂條件,確實差了“億點點”意思。


    論歲數,二十出頭,毛頭小子一個,這個年歲的人大多數還在參加科舉,從政的門檻都沒邁進去。


    咳咳,薑聖的科舉成績也並不理想就是了。


    秀才考了兩次,到現在也沒考上。


    論資曆,毫無資曆可言,沒進入過朝廷,也沒參加過靖難,文臣勳貴兩頭不占。


    論能力,迄今為止,薑星火雖然擁有種種超越常人、近乎仙術的能力,譬如預知未來、洞察一切、知識奇博,但還沒有表現出任何在廟堂鬥爭和行政事務上的能力。


    所以,朱高熾有充分地理由相信,道衍這麽做,不是想要冒貪天之功為己有,把薑星火的這些知識和理論當做自己的廟堂本錢。


    而是道衍認為,以薑星火目前在世人麵前的形象,或許還不足以成為更化派的領頭羊。


    換言之,道衍打算替薑星火扛起吸引最多仇恨的更化派大旗!


    “怎麽?”


    這時朱棣盯著出神的朱高熾問道:“你覺得朕讓你為難了嗎?”


    朱高熾頓時一驚,他連忙回過神來搖頭道:“兒臣絕無此意。”


    朱棣皺眉道:“那伱為何不肯發表看法?”


    “這”


    朱高熾一時間啞然失措,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和尷尬之處,別說他作為大皇子不應該表態,就算表態,也不應該是在這種場合發表建議啊,父子二人私下說不好嗎?


    畢竟,無論怎麽表態,都會對朱高熾這個實際主持內閣工作的常務副皇帝,在內閣成員心中的地位造成影響。


    可朱高熾畢竟還是有廟堂敏銳度的,他察覺出了一點端倪,父皇這句話的意思是,他想要藉此敲山震虎,借自己之口,讓內閣成員知曉他的態度。


    朱高熾想到這裏,心中一陣苦澀,自己莫非真是被父皇看準了,以後必定會被文臣拿捏?所以現在要逼自己一把?


    朱高熾想不出極為恰當的答案,不過這種時候,朱高熾當然不會傻乎乎的亂說話,因為朱高熾知道,一旦自己說錯話,恐怕立刻就會遭到內閣成員們在心裏的反對,或者父皇的否定。


    不是儲君的大皇子實在不好當啊!


    朱高熾心中飛速轉動著念頭,忽然靈機一動,幹脆順著父皇的話往下說。


    “兒臣認為,道衍大師所上奏的變法八策確實是極佳的,以圖強國富民之心也是好的。但兒臣覺得,這件事情,待會兒最好還是要問問朝廷眾臣的意見.最起碼要先問問六部尚書的意見,通個風打個招呼,以免鬧出誤會。”


    朱高熾這番話可謂滴水不漏,既顯示出了自己的謙虛和順從,又委婉地提醒父皇,現在不能貿然行事,至少要等六部尚書發表意見才能拿主意。


    說白了,內閣這群青年才俊,此時還掌握不了大明帝國文官係統的話語權。


    楊士奇聞言,頓時露出讚賞之色,微笑道:“陛下,臣也讚同大皇子殿下的意見。”


    解縉的眼睛閃爍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有點僵硬。


    平時一貫趾高氣揚的他,今天明明是觸及到了切身利益的事情,卻反而慫了。


    解縉看了一眼把頭埋得低低的胡廣,恍惚覺得,幾個月前,好像這一幕也出現過?


    而內閣裏地位僅次於解縉的洪武朝資曆進士黃淮,則是諫言道:“陛下,臣等愚鈍,光看奏疏,很多事情還有所不解,若是陛下想要臣等提出些切實可行的建議,不妨動勞道衍大師入宮一趟?”


    朱棣看了黃淮一眼,卻沒有反駁什麽,隻是擺了擺手,吩咐身邊的三皇子朱高燧宣詔道:“傳朕口諭,宣道衍大師入宮覲見,宣六部尚書入宮覲見。”


    “是,父皇!”


    三皇子朱高燧領命退了下去。


    胡廣鬆了口氣,心中暗忖:“幸虧大皇子和黃淮聰明,如此既拖延出了時間多思量片刻對策,又能拉上六部尚書這些廟堂大佬分擔壓力。”


    不過此時,本來以為能消停片刻的內閣眾人,卻驚奇地發現,一個最不該出聲的人,表態了。


    素來被認為“老實敦厚”的胡儼,慢慢地走到朱棣麵前,跪拜道:“陛下,臣以為此事不妥。”


    “哦?”朱棣挑了一下眉毛,目光落在胡儼身上。


    胡儼,南昌人,通覽天文、地理、律曆、卜算等,尤對天文緯候學有較深造詣,其人從不與人爭先,性情稍顯憨直,乃是公認的老實人。


    而且相比於行政官僚的位置,身為館閣宿儒的他,似乎更適合當提學官員,畢竟如果光以國學功底來論,恐怕就連才高八鬥的解縉都比不過胡儼這般紮實。


    “胡卿不妨說說。”朱棣沒指望胡儼真能說點什麽可行建議。


    畢竟,現場的內閣眾人,無論是論急智還是謀劃,胡儼幾乎都是排在最後的,甚至連牆頭草胡廣,論起這些來都能說比胡儼強。


    在眾人的心中,胡儼就是一個飽讀詩書的老實人。


    而胡儼這老實人甫一開口,卻是石破天驚。


    “臣以為,天變足畏,祖宗足法,人言足恤。”


    胡儼的語氣平淡至極,仿佛在翰林院中與同僚心平氣和地治學探討經義。


    可這不由地讓內閣眾人心頭驚駭,皇帝讓你說那是客氣客氣,你是真敢說啊!


    第237章 第二個方孝孺【求月票!】


    胡儼正衣冠,對著朱棣緩緩言道。


    “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


    在場哪個人不知道這句話下一句是什麽?


    胡廣幾乎要跳起來拉住胡儼的袖子,讓他不要在皇帝麵前胡言亂語了。


    可偏偏,胡廣不敢,他隻能看著胡儼繼續說道。


    “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


    當這句話從胡儼的口中說出來時,整個內閣值房裏的氣氛,都變得凝重如鐵。


    朱棣身邊,朱高熾更是用眼神勸告胡儼趕緊認錯,但胡儼就像沒看見一樣。


    胡儼的臉上帶著仿佛殉道者的虔誠,絲毫看不出任何的慌張。


    朱高熾一咬牙,起身跪倒在地說道:“父皇,胡儼胡言亂語,還請父皇不要治罪於他。”


    朱棣恍若未聞,隻是冷哼一聲。


    隨即站起身來,朝著胡儼走去,站在其人麵前。


    “胡儼。”


    朱棣的目光陰沉似水,仿佛要把眼前滿身書卷氣的儒者生吞活剝一樣。


    胡儼則是絲毫不懼怕,直視著皇帝,神色坦蕩,甚至帶著一股無懼無畏的淡定。


    “微臣不過是複述了一遍聖人言語,如何就成了胡言亂語?”


    聽了這話,胡廣、楊士奇、解縉等人,紛紛為胡儼捏了把汗。


    按照這嘴硬程度,是想當第二個方孝孺啊!


    “好啊.好一句聖人言語,哈哈哈!哈哈哈!”


    聽著朱棣的仰天大笑,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等待著接下來朱棣會作何反應。


    是直接走流程讓甲士拉下去?還是幹脆親自動手?


    這種仰天大笑後翻臉殺人的常規流程,在過去的數月內,麵對不肯投降或違逆朱棣意誌的建文舊臣們,已經上演過很多次了。


    建文舊臣們,不是沒有骨頭硬的。


    麵對朱棣,練子寧不肯投降,痛斥朱棣謀朝篡位、大逆不道,朱棣被氣到惱羞成怒,命人將練子寧的舌頭割去,免得再聒噪.隨後朱棣才說欲效周公輔成王,練子寧聞言,忍著劇痛用手伸進口裏蘸著舌血,在殿磚上大書“成王安在?”。


    這四個字,直接給朱棣整破防了,仰天大笑後奮然命殺練子寧,隨後磔屍,並誅殺練氏族人一百五十一人,戍邊的親屬三百七十一人。


    麵對跟練子寧同樣的問題,方孝孺的骨頭也夠硬。


    還是那句欲效周公輔成王,方孝孺問周成王在哪,有了練子寧的鋪墊,這次朱棣沒破防,忍住了,回答說自焚而死然後方孝孺問為什麽不立成王的兒子,朱棣說國賴長君;方孝孺問為什麽不立成王的弟弟,朱棣幹脆說這是我們朱家的事。


    此時朱棣的怒氣值已經滿格,強耐著爆發,讓方孝孺起草詔書,方孝孺不肯起草,兩人爭吵起來,最後方孝孺嘴硬了一句“誅我十族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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