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之前征安南統兵的人選,還是後來從軍校裏自己這個副校長的尷尬處境,薑星火已經看出來了,軍界沒幾個得力支持者,關鍵時刻是真掉鏈子。


    但軍權這種東西又太過敏感,很容易犯朱棣的忌諱,薑星火也不好去跟徐輝祖、平安、盛庸套近乎。


    自己此前在獄中結交的弟子,或者說朋友們,朱高煦固然能打,但撐死了也就是統領幾千人的水平,真正能獨當一麵帶著十幾萬、幾十萬大軍出去滅國的,挑來挑去,還是得大明戰神一代目。


    嘲笑歸嘲笑,領兵打仗這種事,能有李景隆這水平的帥才還真不多。


    最起碼李景隆在行軍、後勤、戰略規劃、戰役指揮方麵基本都是水平線以上的,隻是具體戰術布置和臨場指揮決斷拉跨了點。


    換言之,隻要不到開打的那一刻,那李景隆就是第一流的統帥。


    而臨陣指揮,是可以靠合格的參謀團隊彌補的。


    薑星火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機會參與征安南,但是接下來征日本,肯定是要爭取把機會留給李景隆的了,自己也一定會參與進去。


    安南自然是新生棉紡織業的第一處大規模商品傾銷地,這點毫無疑問,而正所謂未雨綢繆,作為另外一處巨大的商品傾銷地,日本這盤大棋,從現在就得開始謀劃了。


    總不能等鬆江棉紡織業產能爆了以後,再去想辦法。


    那時候想出來的辦法,多半就是向內衝擊大明國內土布了.可問題是飯要一口一口吃,手工業也不能胡亂擴張去幹擾農業,這無疑是會打亂自己的部署。


    這就好像,這頭邪龍自己將其親手孵化、養育出來。


    而邪龍需要吃東西才能長大,自己這個馭龍者,就得負責給它找吃的。


    否則,邪龍就會反噬自己,一口撕咬上自己的血肉。


    眼下的邏輯,再簡單不過了。


    第一步,清理常州府的蟲豸們,給江南賑災治水和發展大規模棉紡織業確立一個穩固的後方,等待夏原吉籌集四川、湖廣的糧食到位。


    第二步,有了糧食,就有了打糧價戰的底氣,隨後一舉出擊,徹底擊潰鬆江諸府的反對勢力,借著這個機會,把人口和民心從士紳手裏搶過來,培育出新生的大規模棉紡織業手工工場,生產出可供傾銷的商品。


    第三步,征安南,為大明初生的手工業產品尋找第一處商品傾銷地,幫助其擴大再生製造。


    第四步,征日本,釋放擴大了製造量的手工業產品。


    就在薑星火捋清思路,給自己未來的每一步行動都製定好了目標和規劃的時候。


    寺廟的涼亭外,忽然有兩名慧空帶來的便裝武夫,左右架著一個被水泡的浮腫、身上傷口還流著血的人,走了進來。


    薑星火定睛一看,卻總覺得這人眼熟,可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起來叫什麽名字。


    “咦?”


    王斌卻忽然說道:“這不是酒樓的那個夥計?怎麽成這個樣子了?”


    說罷,他上前檢查了傷口。


    “不是致命傷,還能救過來,對方手法很專業,但這夥計平日裏鍛鏈的好,又下意識地夾緊了肌肉,刀口沒攮進去多深。”


    薑星火看著這個夥計,抬頭疾聲問道。


    “你們怎麽發現的?”


    “從寺廟後麵河上飄上來的。”


    第328章 大軍


    “剛才在附近戒備,見這人浮在河麵上,衣服破碎,像個死屍似的漂著,便撈上岸了。”


    薑星火應了一聲,目光卻依舊停留在那人臉上。


    他認出來了,這個夥計確實是酒樓那個夥計,隻是他怎麽想不明白,對方怎麽會傷成這幅樣子?


    此時,縣尊被殺的消息,還沒有大規模散布出來,但薑星火依舊有了幾分猜度。


    難道


    王斌此時在旁邊回想起了今日所見,心中亦是猛地升起了一股寒氣。


    兩人幾乎想到了一塊去,這夥計當然是錦衣衛,但恐怕這其中另有隱情,錦衣衛,或許內訌了!


    可一旦錦衣衛內訌,若是有人想對他們不利,薑星火此時的境況,也就危險了!


    這個猜測雖然荒誕,可仔細想想也並非沒有可能!


    因此,當務之急,就是趕快撤退到安全的地方,免得夜長夢多。


    畢竟誰也說不準,會不會有哪股勢力狗急跳牆。


    “二皇子的軍隊到哪裏了?”


    王斌急忙掏出南直隸堪輿圖,攤開到涼亭石桌上,找到一處指著說道:“軍隊整備的時間長,二皇子殿下比我們出發要晚,昨日到了丹徒,今日或許是到了包港、利港之間。”


    “有聯絡的辦法嗎?”薑星火蹙眉問道。


    王斌肯定答道:“有!”


    薑星火看著石桌上的堪輿圖,測算了一下距離。


    “去聯係,讓他們按計劃迅速南下。”


    “國師不走嗎?”王斌有些訝然,竭力勸道:“此時不該留的,國師乃是天人般的活神仙,江南萬千黎庶等著國師拯救呢,萬萬出不得差池。”


    回答他的隻有薑星火的兩個字。


    “不走。”


    不再解釋什麽,薑星火轉頭望向慧空。


    “聽老和尚說,你是會醫術的。”


    慧空微愣了剎那後,連忙點頭:“阿彌陀佛,小僧略懂岐黃之術。”


    “那趕緊治吧。”


    慧空把那句“小僧真的隻是略懂”咽回了嘴裏,默默地取了一套銀針出來。


    他伸手拈住一根根銀針,插入昏迷男子身上的穴位,過了片刻,而隨著他將銀針拔出,有幾滴黑血落了下來。


    薑星火忍不住問道:“雖然不出血了,但是不該先把傷口縫好嗎?”


    慧空方才想說,這不符合流程。


    但最終沒說什麽,而是換了套針線,嚴謹而醜陋地給昏迷男子縫了細密的針腳。


    隨後,慧空把周圍的血擦幹淨,再用布條包紮了起來,最後取出一粒藥丸,喂食進對方嘴裏,又拍打了幾下他的胸口。


    薑星火站在旁邊靜靜觀察著。


    “好了,休養幾個月便可以恢複如初。”


    慧空收拾好東西,輕聲道:“還請國師暫且呆在此處為好。”


    “好,我知道了。”


    薑星火頷首應下,而就在此時,突然外麵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眼皮一抬,就看到遠處跑來的幾名便裝護衛。


    “出了何事這般慌張?”


    “國師,武進縣令死了。”


    這句話話音一落,仿佛比什麽靈丹妙藥都更可靠一般,昏迷的男子竟是茫茫然間掙紮著清醒了過來。


    趙海川的眼皮緩緩睜開,視野逐漸變得清晰。


    看著眼前的一切,尤其是那個坐在涼亭裏的年輕男子,


    他努力回憶自己之前經曆的一切,最終,記憶回溯到了不久之前,自己在酒樓內與曹鬆生死搏鬥,被曹鬆的匕首刺進了小腹,隨後跳窗投水逃脫。


    可現在.


    趙海川艱難的挪動了下脖頸,頓時疼得呲牙咧嘴,他扭頭望去。


    “你是國師.”


    趙海川虛弱叫了一聲。


    薑星火點頭:“嗯,是我。”


    見眼前的夥計曉得自己的身份,不管是猜的,還是其他什麽,薑星火知道,他在常州府的錦衣衛分部裏,也定是有些地位的了。


    見狀,趙海川亦是稍稍鬆了口氣,既然國師已經到了這兒,而且救了他,就證明自己被曹鬆背刺跟國師沒關係。


    可很快,他就意識到不太對勁。


    他的目光四下掃視,看到的不僅僅隻是他和國師,還有王斌,甚至於,一些形形色色的人。


    國師的能量,遠遠超乎了他的想象。


    錦衣衛並非是國師了解常州府唯一的渠道。


    有兵、有權、還有情報.這讓趙海川的心頭落下了一塊大石頭。


    “說說吧。”


    到了這般田地,看著周圍虎視眈眈的便裝武士,趙海川想要活命,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於是將之前的事情一一道來。


    “嗯,趙小旗,也就是說你殺了姚公誌,結果反被曹鬆偷襲,險些送了命。”


    薑星火說完,指尖撚著一片桃花,用力搓成兩半,說道:“擅殺朝廷命官,是得抵命的。”


    “下官的命不值錢。”


    趙海川趙小旗很有自知之明,他徑自說道:“下官有曹鬆的罪證,他是錦衣衛暗樁,對外不公開的,但常州府有一些官員知道他的身份,為了堵住他的嘴,給了他不少銀錢,這裏麵就有武進縣令姚公誌,而姚公誌的靠山就是常州府知府丁梅夏.丁知府在這個位置,從洪武二十五年接任了張度後,一直坐到現在,在常州府一地可謂是隻手遮天,沒有人不怕他、不畏他。”


    事實上,自從朱元璋時期胡惟庸案、藍玉案後,為了穩定大幅度減員的文官係統,朱元璋就默認了這種久任製,便是所謂“凡內外庶官,不可不重其任,尤不可不久其職”,譬如瓊州府這種人人視為鳥不拉屎的地方,知府王伯貞就足足做了十六年,至於創紀錄的宜城知縣一職就更離譜了,尹希文做了二十年都沒挪窩。


    建文帝朱允炆一登基就忙著削藩,更沒空搞文官正常的銓敘、升遷、罷黜,所以各地官員普遍又幹了四年。


    這種地方主官長期位居某一個位置的情況,必然會導致其勢力在當地與本土力量相結合,繼而盤根錯節,成為一個個寄生在大明身上的土皇帝。


    在江南富庶之地,這種情況尤為嚴重,這也是薑星火首先要動手的對象。


    不把這群土皇帝趕下來,怎麽搞變法?他們才不會乖乖看著這個世界產生不利於他們的變化。


    “胳膊還能動?”


    “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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