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手持著各種武器,主要為火繩銃或原始火銃,也有部分配著藤牌和腰刀,除此之外,便是手執長槍、長矛、大斧等長杆兵器的步兵,以及少量的弓箭手但無論哪樣兵器,在陽光下反射出來的寒芒都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而且他們每走一步,地麵仿佛都顫抖幾分。


    閃爍著寒芒的武器、嗜血的眼神、整齊的步伐如此種種構成了這些明軍士卒身上,能讓普通人嚇到腿軟的“殺氣”,在這一瞬間充斥了他們周圍的空間。


    這支隊伍緩慢而堅定的移動著,終於抵達了距離轅門百步左右的位置,這裏有一座高約三丈的土台作為帥台,台階由兩側的木樁搭建而成。


    而在土台之上則有一根粗壯結實的石質圓柱,它頂端立著一塊半尺多厚的巨型銅鉦。


    《荀子·議兵》有雲:“聞鼓聲而進,聞金聲而退”,鼓用皮革製成,敲擊時聲音渾厚,震撼人心,能夠起到激勵的作用;鉦的聲音清脆,穿透力強,傳播距離遠,便於士兵清楚聽見撤退信號。


    所謂鳴金收兵,敲得便是鉦,這東西用銅製成,顏色似金,別看它看起來很厚,其實是空心的,使用時口朝上,以槌敲起來是“當——當——當”的聲音,能夠在混亂的戰場上讓大多數士卒聽到,不到萬不得已時,絕對不會輕動。


    薑星火與平江伯陳瑄、二皇子朱高煦、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柳升等將領登上了帥台,他的身旁,還有被曹鬆等錦衣衛看押著的白蓮教俘虜唐音與牛真。


    而成國公朱能率領的五軍都督府的軍事觀察團,則到了另一側的土山觀戰,並不直接插手指揮戰鬥。


    今日的薑星火,少見地身著戎裝,他披掛著一身明軍高級將領的製式明光鎧,肩頭的吞金獸圖騰紋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頭盔正中央處,鑲嵌著一枚閃亮奪目的紅寶石,散發出炫人的光芒。


    他的臉龐本就棱角明顯,輪廓分明,此時在甲冑的加持下,本來有些書卷氣的眉宇之間卻流露出一股英武之態,此刻伴隨著蹙緊的眉梢,卻又透露著一股冷峻的意味。


    薑星火手扶著那把尚方寶刀站在那裏,這時候的他,沒有了往常文質彬彬的模樣,隻是站在那裏,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絲舍我其誰的自信,就算麵前是一座高達數百丈的山嶺,他亦可以帶領大軍毫無壓力的趟過去,並摧毀一切阻擋在他麵前的障礙!


    而站在他右手邊的朱高煦同樣威武非常,身材極為高大魁梧的朱高煦穿著深紅色的明軍重甲,手持一把長槊,腰間佩戴著骨朵,目光炯炯地看向師父。


    毫無疑問,這位昔日的詔獄階下囚,現如今已經是權傾天下的大明國師!


    “校長,各部已隨時準備迎敵!”以軍校生的身份掛著百戶銜的徐景昌,恭敬的行禮說道。


    “嗯。”


    薑星火點了點頭,接著環顧四周,看向了這些已經在土台周圍列好方陣的明軍部隊。


    雖然這支軍隊人數不多,隻有稅卒衛的五千六百餘人,以及帶來的其他一些炮兵、騎兵部隊,加起來也不過是堪堪六個千戶的兵力,但卻已經能稱得上是明軍中精銳,也是永樂帝特意調撥給朱高煦用來打硬仗的部隊!


    薑星火的目光掃過每一張年青的麵孔,最後停留在平江伯陳瑄那臥蠶濃重的臉上,問道:“準備好了麽?”


    “回稟國師,早已安排妥當。”陳瑄拱手答道。


    今日依舊是平江伯、配討寇將軍印的陳瑄作為總指揮,薑星火算是帶著一眾人一起履行了參謀部的角色。


    這也是明軍第一次步、炮、空、騎等諸兵種協同作戰,參戰人數雖然不多,可其中需要協調的地方,卻著實不少。


    薑星火點了點頭,又向朱高煦問:“麾下的騎軍,可曾集結完畢了?”


    朱高煦單手錘了錘自己的胸甲,肅然答道:“回稟國師,俺已派遣三個總旗(150人)的輕騎哨探作為斥候部隊前往附近偵察,而其餘的具裝甲騎(重甲騎兵)部隊,共四個百戶的兵力,也已集合完畢。”


    “很好。”


    明軍整體兵力雖少,刨除陳瑄的內河水師,攏共六千來人,比之對麵加起來大約一萬七千人戰兵規模的白蓮教叛軍,隻有三分之一稍稍出頭的力量,但是薑星火並未擔心什麽。


    按照他的想法,這支隊伍是可以攻防一體的,因為他知道,明軍行軍紮營一向守禦森嚴,而且太湖前線的大營又經營了多日,營牆更加堅固,棋盤營內也有許多任務事防禦,易守難攻,抵擋住白蓮教叛軍的攻勢,並不算困難。


    這支隊伍隻要拿出六成以上的兵力組成空心方陣從兩翼出擊即可,剩下的四成則負責守住營寨。


    這樣做,既能避免在防禦中消耗太多兵力,又能確保擊潰白蓮教叛軍。


    薑星火看了一眼遠處天空中向營地飄來的明軍飛鷹衛熱氣球集群之後,扭頭看向了身邊的柳升。


    柳升會意地點了點頭,示意薑星火,炮兵已經標定好了相關的位置。


    “——報!”


    忽然,校場上響起了一陣喊聲,隻見一名斥候騎兵策馬奔馳而來,到近處翻身下馬,疾步衝到眾將麵前行禮道:“啟稟諸位大人,屬下率先趕回,敵軍已在五裏外!”


    薑星火“嗯”了一聲,又轉頭環視著整個土台上的眾將,看了幾息,才開口道:“開始吧。”


    “喏!”徐景昌抱拳應道


    隨著徐景昌的一揮手,一名光著膀子渾身肌肉虯結的壯漢,拿起裹著紅綢的木槌,掄圓了雙臂,有節奏地狠狠敲打起牛皮大鼓起來。


    “咚~”


    “咚~咚~”


    緊接著,薑星火的聲音突然在眾人耳旁炸響。


    “大明兒郎們,今日本國師奉命討伐白蓮教賊寇,爾等既然選擇追隨,那麽今日就要與敵人血戰沙場,爾等可懼?!”


    所謂士可殺不可辱,這句話用在此時此刻最為恰當不過,他們的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殺死敵人,捍衛自己的榮耀!


    隨後,伴隨著百戶官和千戶官的喝令,一名又一名的明軍開始錘擊著胸膛,他們的臉上沒有恐懼和害怕之意,有的隻是興奮與狂熱,因為他們知道,今日的勝利,必將屬於他們。


    ——同樣,他們是大明的軍隊,大明永遠是他們的家園,誰若敢傷害大明子民,必將付出血的代價!


    “生死無懼!明軍威武!”


    “明軍威武!將軍威武!”


    山呼海嘯一般的怒吼聲在廣闊荒野中傳揚。


    “好!”


    士氣可用,薑星火見狀大喜,拔出手中暗金色的長刀,猛然一揮。


    恰逢一陣風吹過,塵埃飛舞。


    而在這漫天煙塵中,將官們的聲音響起,聲傳校場:


    “諸位將士,需當奮發,攻破敵營,誅滅白蓮賊首,報皇恩浩蕩,為國除害;殺盡賊寇,斬盡敵首,還我河清海晏,靖我大明乾坤”


    “轟”


    霎時間,號角聲、齊聲吶喊聲、馬蹄踐踏聲,震撼蒼穹,直衝九宵!


    在隆隆的腳步聲中,五千餘名大明將士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沿著平坦寬敞的營盤緩緩走出轅門列陣。


    他們的臉上帶著堅毅決絕之色,目光如電,手持各式兵器,神情凝重地等待著敵人大規模進攻的到來,天空中的太陽已經完全隱沒於雲層之中,隻剩下灰蒙蒙的光。


    而高約兩丈有餘的方形營壘之中,兩側營牆上各自都架有著十二架床弩,其上黑洞洞的箭頭閃爍著寒光,令人望而生畏。


    明軍背對著轅門,靠攏左中右三個方向的營牆,形成了頗為厚實的空心方陣防禦陣型。


    而身處中央的士卒們的身後,就是隨時可以拉塌的營牆。


    在每個方陣的外圍,則分別由兩百多名刀盾兵和長槍兵負責防禦,共計一千八百餘人。


    另外,還有四百名身穿輕甲的騎兵,分散在陣前的四周,保護方陣的側翼安全,也能夠及時馳援各方。


    少量的弓弩手和弓箭手在陣型後待命著。


    最後,便隻剩下三千多名身披牛皮甲的火銃兵了。


    他們站立在空心方陣陣線的四端,每個人都手持火銃或是火繩銃,眼神銳利堅毅,充滿了肅殺的氣息,腰間還掛著可以讓火繩銃瞬間變成長矛的銃刀,無法改裝的火銃,則配備了腰刀作為近戰武器。


    ——————


    此時,白蓮教營寨內部不少位置已經燃起熊熊大火。


    不是明軍飛鷹衛的飛行員真的能讓鯨油罐起到航空炸彈的作用,而是白蓮教的紮營實在是太亂,白蓮教嫡係部隊還有點不算太多的章法,雜牌的水匪、綠林人馬則是半點都無,各種引火物,露天堆積擺放在一起,幾處起火,就能搞的全營遭殃。


    而很多守衛營寨的匪徒們,早在營壘起火的時候,就逃跑得幹幹淨淨,根本不會回頭滅火。


    所以,現在白蓮教營寨裏麵顯得極其空曠安靜。


    能燒的都燒了,能跑的都跑了,可不是空曠安靜得很。


    唯有天邊朦朧的日光,透射出淡淡光暈,照在這些於營地前數裏集結待命的叛軍臉上。


    叛軍們則屏住呼吸,緊握各色武器,凝視著前方五裏外的敵人。


    雖然敵人的營壘隻是天際的虛線,但他們知道,接下來迎戰的,將是自己這輩子見到的最強大的敵人——明軍!


    但是此時他們已經別無選擇,唯一的贏麵,便是仗著兩到三倍的人數優勢,以及足以抵擋明軍火銃鋒芒的肉盾,來選擇一窩蜂衝垮明軍。


    否則,一旦僵持下去,等待叛軍們的隻有被越來越多的明軍趕來增援並包圍,再也沒有翻身的能力了。


    “咚……”


    突然傳來的鼓聲響徹整個叛軍陣列,原本還稍微有些躁動的叛軍們頓時變得更加安靜起來。


    他們知道,即將有新的指令下達。


    片刻之後,隨著一陣急促又尖銳的號角聲,一個穿著盔甲、帶著帽盔的身影出現在了眾人視野當中。


    此人一手持槍,另外一隻手舉起,高喊:“進軍!”


    白蓮教叛軍的舵主們聞言立即站了出來,給各部隊下令:“聽令,進軍殺敵!”


    說完後,其餘叛軍堂主等首領也從腰間拔出了佩刀,並高舉過頂,大吼:“殺!!”


    叛軍們立即應和:“殺……”


    叛軍們雖然是烏合之眾,但是畢竟方才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被組織好了列陣,倒也有模有樣,一眼看去竟有十分氣派。


    五裏的路程,說遠不遠,說近不近。


    白蓮教叛軍驅趕牛羊一般驅趕著用來擋銃彈的八千餘壯丁,刨去前往偷襲明軍水寨的人手,合計共有兩萬四千餘人,端地是浩浩蕩蕩。


    叛軍的目標很簡單,那就是攻破明軍的營寨,因為一旦攻破明軍的營寨,人數劣勢的明軍沒有了依靠,屆時再想擊潰對方輕而易舉!


    叛軍們如潮水般向著明軍營寨湧了過去,沿途,無論是什麽東西都被踐踏成碎末。


    李五六手執一塊碎床板,被裹挾在壯丁的隊伍裏,看著地麵上被自己草鞋碾碎的野草,一時之間,思緒極度混亂。


    他靠著弟弟李六七給青萍泊樊家地主樊文龍的兒子抵罪換來的一大袋米,帶著嫂子和孩子逃離了常州府,順著白鶴溪走到了京杭大運河,一路南下更富庶的蘇州府,想要做點工掙口飯吃。


    然而事與願違,李五六不僅沒找到工,反而被白蓮教裹挾進了叛軍,身上的米也被搶走了,如今更是成了炮灰,去跟這八千多壯丁一樣,用自己的肉身去抗明軍的銃彈。


    李五六哀歎著命運的不公,然而此時此刻,他就像一隻跟隨在浩大蟻群中的螻蟻一樣,隻能隨波逐流,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握緊手裏的碎床板,盡量擋住自己的腦袋和上身,至於這東西有沒有用天知道。


    李五六感覺自己的心髒跳的異常劇烈,他甚至懷疑心髒下一秒就要從胸腔裏蹦出來。


    終於,白蓮教規模浩大的叛軍距離明軍營寨不足兩裏路,李五六看清楚了眼前明軍營寨的樣貌——明軍的營寨建築風格和白蓮教截然相反,既有南方就地取材的因地製宜,又有明代北方軍營的厚重,總體呈方形,占地麵積頗大,周長估摸著七八裏左右,由木製柵欄隔斷,營地周圍還設立有拒馬、鹿角、鐵蒺藜、箭塔之類防禦設施。


    在距離明軍營地還有一裏的地方,李五六跟很多人一樣,腳步開始變得如同陷在了泥沼裏一樣,不約而同地停止前進.他害怕了。


    不僅僅是他害怕了,其餘被裹挾的壯丁亦同樣膽怯。


    明軍的刀槍是如此閃耀,他們整齊劃一的甲冑,如同赤紅色海洋一般攝人心魄。


    畢竟,壯丁們大多數都是些普通農民出身,沒有受到嚴酷的訓練,也不像大部分白蓮教叛軍一樣有豐富的戰鬥經驗,平時村裏打架鬥毆倒是可以拿得出手,但遇到正規軍,卻難免會發怵。


    尤其讓人望而生畏是,明軍營地周圍還有火銃兵陣列,這使得這些壯丁更不敢貿然前進。


    不過,叛軍的舵主和副舵主們卻絲毫不懼,他們根本不允許這些壯丁停下來,一咬牙,喝道:“繼續前進,誰敢退縮不前,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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