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旁邊的方姓士子已經察覺出不對,立馬上前拉著他,低聲問道:“宋兄,這位先生究竟是何許人也,居然讓宋兄如此驚慌失措?莫非……莫非是哪位大人物不成?”


    宋子環搖了搖頭,苦澀一笑:“我們還是換個座位聊吧。”


    聞言,方姓士子更加納悶,但也不敢多問。


    於是,他連忙陪同宋子環去別處找座位,最後找了個雅間,而後換了座位的眾人紛紛站起身來挨個做過介紹,接著重新落座。


    陳姓士子皺眉,沉默了片刻,終於忍不住直白地說道:“文瑩,那位究竟是誰?”


    宋子環歎息一聲,苦笑道:“其實我本來不該告訴你,因為這個名字叫薑星火。”


    嘶!


    此言一出,包廂裏一瞬間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這句話給嚇懵了。


    這時候,方姓士子猛地跳起來,顫聲道:“他、他、他就是國師?”


    “不錯,就是國師。”


    “怎麽會……”


    眾人皆是瞠目結舌。


    原本以為是什麽京城中有家傳學問的青年才俊,但沒想到,居然是鼎鼎大名的大明國師?


    那可是名動天下的謫仙人,今世獨一份的儒宗啊!


    這位國師,在如今的廟堂上,擁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這種大人物,不管在哪,那都是跺跺腳,四海抖三抖的狠人。


    這些落地舉子,平日裏最喜臧否人物,也常常提及薑星火,知曉這位如何英才了得,但正因為薑星火太過於位高權重,太過學究天人,以致很多人都忽略了他的年齡,下意識地就把他想象為了中老年人。


    現在,他們是萬萬沒料到,居然會在這秦淮河畔不知名的小茶樓裏碰到薑星火!


    “國師身邊跟著的那兩位,有一位便是《明報》的總編郭璡,算是國師的半個弟子,另一位我也不認識。”


    難怪對方的態度這般淡漠,原來是國師近人,半個弟子,那確實就已經有驕傲的資格了。


    他們雖然是落第舉子,但也知道在現在大明的輿論界裏,《明報》總編到底是什麽份量,知曉其掌管的是整個天下的輿論導向,位階不高,但權柄極重。


    一時之間,在場諸人,無論是方姓士子,抑或者其他同伴,心中都不禁湧起一絲後悔來。


    早知道,就不要臉一點,湊上去多留點印象分好了。


    宋子環這時候也感受到了眾人的情緒。


    但他的心情也很複雜,實際上,這一刻,他心中的震蕩比其他人還要劇烈。


    不是說國師不喜歡出門的嗎?


    結果……


    自己怎麽隨便出來喝杯茶,都能遇到?


    現在宋子環也有些後悔,剛才進門的時候,表現的有些囂張了,不知道會不會給國師留下不好的印象。


    該死,我怎麽就左腳先進門的呢?


    ——————


    薑星火接下來倒是真的頻繁出門了,第二天又逛了逛國子監,在國子監的科學廳裏旁聽了一下,近代科學,主要是物理學、化學、生物學、天文學、地理學、數學等,除了化學,現在在國子監的科學廳中均有開課授業。


    對於這些新奇的東西,國子監的生員們,學習熱情頗為高漲。


    畢竟在洪武朝,國子監整體的氣氛是非常緊張的,而建文朝,又過度寬鬆,到了永樂朝國子監的風氣才算是板正了過來,管的雖然很嚴,但那隻是一些原則方麵,對於具體的學術研究和不同派別的主張,國子監反倒不管,任由學生們討論,各自碰撞思想。


    而除了馬上畢業的率性堂,其他堂(年級)的監生,有大把空閑時間用在其他地方上,而現如今突然之間能夠接觸到這些新奇的領域,自然是興致勃勃。


    而且,雖然國子監裏有一些蔭生,但絕大多數,還是寒門學子,家裏隻能算是有錢財可以支撐他們繼續讀書,而其他的,那就甭想了。


    國子監則提供給他們免費的科學實驗用具,並且提供場地條件。


    像是棱鏡之類的東西,都是國子監自己花錢從玻璃工坊采購的教具,並不需要監生再自己單獨花錢去買這些東西。


    當然,也不是所有科學實驗都能一下子就上手,有些教具相對稀缺,或是條件比較苛刻的,還是要排隊的,譬如固定觀測架位的天文望遠鏡就是如此。


    之前朝廷一度收緊了這些遠程觀測工具的生產,現在管理的也比較嚴格,這種能轉頭窺探皇宮要地的東西,隻能在固定位置上使用,用來觀測星空。


    實際上,很多學子對於這樣一套專業設備還是十分感興趣的,畢竟對於未知的事物好奇心總會讓人充滿期待,而這個世界雖然是因為科技水平的發展,在天文上已經超越了宋代很多東西,甚至在某些領先的細節方麵,連曆史上都沒有記載,但這不意味著,天文觀測跟前代有什麽根本性改變。


    除此以外,現在每個月都有幾天固定開放的日子,基本上有需要的學子都會前往國子監新建的圖書館閱覽書籍,或者是藉助書籍來完成功課。


    畢竟,對於一個學生而言,隻有充實的知識體係才能夠保證他能夠理解和認知這個世界,國子監有相當一部分監生會參加科舉,但這不意味著,國子監培養人才的方式,與科舉這條線是一樣的。


    實際上,科舉用的還是四書五經培養人才,用來遴選成為官員,而國子監的培養方式,目前來看更全麵一些,也更加製度化一些,有些類似於高等院校,至於大明行政學校,則是純粹為了培養行政官僚用的。


    大明的國子監雖然號稱天下第一學府,可是,如果在曆史長河中進行縱向對比的話,其規模足夠大,但書籍和設備,還差一些,並不能與後世的大學進行媲美。


    “看來,想要建成一所舉世無雙的大學,還任重道遠啊!”


    薑星火心中暗歎。


    他今天依舊戴著圍巾,穿著普通的監生服飾,因為屬於選修課,所以並沒有什麽打卡或是點名之類的流程,台上的老師,講的是新開的《生物》。


    可惜薑星火來的有點晚,但看見來人後,守門的人還是笑了笑:“伱是來聽課的吧,隻能站著聽了,人有點多,這是剛開的一門課。”


    “多謝。”


    薑星火拱了拱手,然後就直接進門站在邊上,認真傾聽。


    “生物學,是探索生命現象和生命活動規律的科學,是自然科學中的一門基礎學科。其研究對象是所有生物,即包括植物、動物和微生物在內的結構、功能、發生和發展規律,其目的在於闡明和控製生命活動。”


    台上國子監的老師,念著教案。


    這個版本的《生物》教案,是薑星火編的大綱,孔希路負責補充的。


    “植物、動物和微生物都是由相同的基本單位——細胞所組成,在細胞之上有組織、器官、器官係統、個體、種群、群落、生態係統、生物圈等單位,生物的各種結構單位,按照複雜程度和逐級結合的關係而排列成一係列的等級,稱為結構層次,在每一個層次上表現出的生命活動不僅取決於它的組成成分的相互作用,而且取決於特定的有序結構,因此在較高層次上可能出現較低的層次所不曾出現的性質和規律。”


    聽了一小會兒,薑星火還是比較滿意的,因為這個講課的老師,不是單純地念教案,對於生物的認知,還是有一定了解的,沒什麽基礎性錯誤,其實這對於一開始的普及教學,就已經足夠了。


    而之所以今天國子監科學廳這節生物課,如此人滿為患,自然是因為孔希路的名人效應了,孔希路擁有著極廣泛的知名度,不僅是大明國內,即便是在海外,也有著不少的“粉絲”,許多外國的儒學學者,在學術上,都曾受益於他。


    而現在,隨著孔希路在《明報》上麵,已經署名發表了多篇文章,在這些科學的學科裏,生物因為其既有趣又有奧秘,算是繼天文之後,最受歡迎的學科了。


    而且,隨著第二代玻璃顯微鏡的批量生產,大明的科技水準也得到了不小的提升,尤其是關於動植物細胞方麵的研究。


    “單細胞動物吞入食物後形成食物泡,食物在食物泡中被消化,然後透過膜而進入細胞質中,細胞質中溶酶體與之融合,是為細胞內消化.”


    老師在台上侃侃而談,薑星火默不作聲,腦子飛速運轉,構思著一些事情,甚至腦海之中,隱約浮現出來了新的思維,似乎抓住了什麽關鍵點。


    對於聽課的學生來說,這位老師的確厲害,他所說的東西,讓這些學生受益匪淺,因為他們基本都看過《明報》,對於生物學的東西,有著一些基礎概念的了解,但更詳細的了解,卻是相對缺乏。


    “感覺怎麽樣?有沒有收獲?”


    這時候,旁邊的人交談詢問道。


    “感悟良多,受益非凡。”


    另一人回答說道。


    薑星火聽到了,扭頭看了看,這倆人看著皮膚有點黑,還有點閩南口音。


    隻是薑星火不知道,這兩位正是兩個資深琉球留學生。


    而這位老師的講解,仿佛是一顆小小的種籽般,在聽課學生的心靈中埋下。


    接下來,老師又找人上來做實驗。


    不過這次倒是沒那麽巧,沒有選到站在最後麵跟著旁聽的薑星火,也沒有給薑星火露一手的機會。


    薑星火聽完整堂課,也是沉浸其中,直到下課離開,才突然驚醒過來,不知不覺,自己都站了一個時辰了。


    腿麻了。


    薑星火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離開教室,隨後走向國子監的校園。


    整體來講,通過親身觀察,對於現在大明士林間的思想動態,薑星火還是滿意的。


    從儒家思想的變革上來講,現在雖然沒有恢複到南宋時期那種理學、心學、實學三足鼎立的狀態,但理學連續遭到了打擊以後,已經開始有了由盛轉衰的趨勢。


    至於心學,現在發展的特別好。


    真的是特別好,因為薑星火正在肉眼可見,國子監的廣場上,還有樹林旁,就有不少的監生,正在研究心學,有些舉動還比較奔放離譜。


    而薑星火教授給張宇初弄出來的新式心學,其實跟他前世的明代心學還不太一樣。


    因為如果按照明代心學正經的發展軌跡,應該是從南宋的陸九淵那裏繼承道統,由陳獻章開啟先河,從陳獻章倡導涵養心性的“端倪”之說開始,明代儒學的統治地位交替實現了由理學向心學的轉變,而陳獻章之後,湛若水和王陽明是明代中晚期心學的代表人物,湛若水在繼承陳獻章學說的基礎上,提出其心學宗旨“隨處體認天理”,而王陽明則是心學的集大成者,完善了整個心學理論。


    路邊的心學集社,正在進行宣講,試圖拉人入夥。


    “天地雖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雖凡夫俗子,皆可為聖賢。”


    “心者身下主宰,目雖視而所以視者,心也;耳雖聽而所以聽者,心也;口與四肢雖言動而所以言動者,心也。”


    “凡知覺處便是心,吾之靈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離卻我的靈明,便沒有天地鬼神萬物了!”


    “位天地,育萬物,未有出於吾心之外者。”


    有人拉住薑星火,問道:“這位同窗,了解一下心學嗎?”


    薑星火頓住了腳步,認真地看了看拉著他的人。


    “同窗你好,我們是專門研究心學……”


    薑星火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不了解。”


    那人愣了一下,說道:“心學非常精妙,且源遠流長,與理學同出於二程,並非是狂禪。”


    薑星火搖頭說道:“謝謝,沒興趣。”


    說罷,繼續拔腿。


    那人跟著走了過來:“別啊,了解一下吧。”


    這時候,另外幾個心學集社的成員也圍了過來。


    薑星火無奈,隻得停下來,扭頭說道:“那這樣吧,我對心學也有些研究,我問你們一個問題,若是能答上來,我就了解了解你們研究的心學。”


    一人笑嗬嗬地回答:“請盡管提問。”


    其他幾人也附和著。


    在他們看來,這位路過的同窗,既然研究過新學,那麽不加入他們的集社共同探討新學奧秘,早日一起成聖,實在是太過可惜了。


    畢竟,心學雖然發展的很迅猛,但在當下的環境中,麵對理學這種研究者占據絕對的數量優勢的學說,還是顯得有些勢單力薄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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