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倉。”富泱唇角微翹,滿意地合起賬本,“真是個大氣的老板啊。”


    另一頭,風風火火衝出茶樓的大氣老板申少揚好不容易跑到僻靜角落,打算細細研究一下靈識戒到底出了什麽問題,腳步漸漸慢下,又猛然一頓。


    方才滾燙如火的靈識戒,忽而冷卻。


    申少揚捧著燙出焦痕的左手,難以置信,滿臉欲哭無淚:“前輩,您這是……又沒事了?”


    漆黑戒指半晌無聲。


    過了五六個呼吸那麽久,熟悉的沉冽嗓音才終於再次響起,隻是沙啞滯澀,像是力竭後的勉力回應,“沒事。”


    申少揚本來還在滿臉崩潰,一聽到這聲音,不由驚呆了,“前輩,你這是怎麽了?”


    相識三年,這還是頭一回見神秘前輩出現異樣,竟像是受了重傷一般,氣息不勻、連說話也困難。


    到底發生了什麽?


    戒指那頭靜默了很久。


    就在申少揚以為這次會像往常一樣得不到答案時,他神識裏一陣波動,清晰聽見那位神秘前輩用一種他從未聽過的欣然語調說:


    “你知道曲硯濃為什麽對乾坤袋情有獨鍾嗎?”


    申少揚一愣,壓根沒想到對方說起的竟是這個,下意識問:“為什麽?”


    那道寒峭孤冷的嗓音猶然沙啞低沉,滿懷惆悵地喟歎一聲,遺憾地說:“不能告訴你。”


    申少揚:“……”


    申少揚就差在腦門上寫個大大的“無語”:那您還問這個幹啥啊?就為了炫耀一下您知道?


    無不無聊啊?


    “一千年了,”沉冽嗓音低低歎息,“她還記得。”


    申少揚撓著頭:其實前輩這麽說,相當於是承認自己認識曲硯濃仙君了。


    可為什麽他問起的時候,前輩卻總是沉默、避而不答?


    況且,前輩既然認識曲仙君,為什麽不安排他直接去找曲仙君?在當今的五域四溟,還有誰能比曲硯濃仙君更強大?隻要搭上了曲仙君,一切難題都能迎刃而解。


    可前輩沒有這麽做,隻是叫他繼續參加比試,等待吩咐。


    而方才靈識戒的異樣灼烈、前輩的離奇虛弱,又是發生了什麽?


    這謎團一重又一重,叫人實在想不通,問也問不出,這不是為難人嗎?


    申少揚長歎一口氣。


    *


    九霄之上的知妄宮裏,曲仙君也在看賬本。


    “今年乾坤袋的進賬比去年多了三成。”她一手虛虛地按在紙頁上,神容若流雲清風,辨不清她心緒,“至於花費在青穹屏障的開銷,則比去年多了四成。”


    曲硯濃被世人尊為山海域之主,可她常年居於九霄雲外的知妄宮,幾乎不插手山海域內的風雲變幻,甚至已有數十年不曾在任何人麵前出現,“曲仙君”這個名字對於山海域的修士來說,更像是一個渺遠的尊號、遙不可及的傳說,而不是一個人。


    千年前,她在山海域原有的宗門中選中了規模不大但聲譽極佳的滄海閣,令滄海閣代行她的意誌、協理山海域事務,每逢調動全域的盛事要事,都由滄海閣主持。


    如乾坤袋生意、青穹屏障的日常維護,她都交給滄海閣了。


    衛芳衡已在呈上賬本之前看過一遍,就等著曲硯濃把賬本看完了,一刻也等不及般皺著眉頭說,“這賬絕對有問題。”


    曲硯濃輕淡地合上賬本。


    其實賬本上寫明的盈餘比起去年增加了許多,數目極大,足以令任何一個修士瞠目豔羨。


    這筆盈利中她隻取寥寥,剩下的都用作維護青穹屏障、滄海閣協理山海域事務的資金。


    理論上來說,是她在用私產養活山海域。


    “是有問題,用於加固青穹屏障的開銷不正常。”她說,神閑氣靜,一點也不像是在說自己的私產出了問題,“這二十多年來,滄海閣的胃口越來越大了。”


    二十多年。


    不是一年兩年,是二十多年?


    衛芳衡錯愕,“你早就看出滄海閣有異心了?”


    那、那她為什麽不揭穿滄海閣的把戲?


    為什麽要放任滄海閣變本加厲?


    曲硯濃很安閑地反問,“揭穿了滄海閣的把戲,然後呢?”


    衛芳衡不明白這麽簡單的問題她為什麽要問,“自然要追究到底,要麽把涉事之人全都處置掉、清洗滄海閣,要麽幹脆就把滄海閣換掉。”


    “滄海閣代行您的意誌太久了,讓他們產生了錯覺,以為山海域修士服從的是他們,所以才膽大包天蒙騙您。”衛芳衡麵如寒霜,殺氣森森,“沒了您的支持,他們什麽也不是。”


    曲硯濃支頤看著衛芳衡,“可以,然後呢?”


    衛芳衡一愣,“什麽?”


    什麽然後?


    曲硯濃好整以暇地問:“換掉滄海閣,誰來接手山海域這個大攤子?當初滄海閣得了我的授意,花了將近百年才令山海域歸心,換一個接替,換誰?”


    衛芳衡擰起眉頭,“總也是能找到的,大不了您再多受累教上一百年。”


    “反正對您來說,一百年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她快速小聲地忤逆一句,囫圇著連自己都聽不清。


    曲硯濃瞥了她一眼,並不在意這一句詬病,“我花費一百年把滄海閣換成桑田閣,桑田閣又要多久變成下一個滄海閣?”


    是人就有貪欲,何況是那麽大一筆財富天天放在眼前?滄海閣能穩當一千年,下一個呢?也許還沒到一百年,便成了今日的滄海閣。


    衛芳衡愕然,順著她的話飛速想了一會兒,“其實山海域這些年來也有議論,要求再設一處監察,獨立建製,專門監察滄海閣的動向,一旦有貓膩,立刻能被糾出。”


    曲硯濃唇邊的笑意像是浮光掠影的水波,短暫而微茫,一瞬之後,叫人疑心是否真的存在過。


    “再找一個桑田閣來監察滄海閣。”她點了點頭,問,“一群無法親手接觸巨額財富,卻每天都在和巨額財富打交道的人,他們會這麽虛懷若穀,甘願百年如一日地打白工嗎?”


    尤其當這群監察者所能掌握、考核的對象,是協理山海域、地位超然的實際掌權者的時候,手中沒有權力的人卻能決定掌權者的命運時,雙方必然會慢慢趨於合作、交換利益。


    “你們所說的‘沆瀣一氣’,隻有早發生和晚發生的區別。”她說,“百年對你們來說很漫長,但對我而言沒有區別。”


    “可是總有辦法的,隻要將每件事都設下定例、法度,設下多部互相監督,人越多、心思越多,不可能全都同流合汙吧?”衛芳衡急切地說。


    曲硯濃反問,“不會嗎?”


    “你想讓山海域變成上清宗那樣嗎?”她話裏竟還帶著笑意,“原本一個人就能做成的事,設出五個人互相監督著做,五個人各懷心思、勾心鬥角,最後做成的事還不如一個人做出來的。”


    養一隻碩鼠和養一群碩鼠,有什麽區別?


    “反正我隻要有人來幫我做事,能達到我的要求就可以了。”她站起身,悠悠然向外走,“也許真能有盡善盡美的辦法吧?需要我事無巨細、千年如一日地維護引航,永不鬆懈。我是化神修士,我當然有能力、有精力這麽做——”


    “可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她微微偏頭,唇邊是意興闌珊的莞爾,“浮世輪轉、人心貪欲,千年不變,對我來說太無趣了,你明白嗎?”


    所以她放任了,不以為意。


    人性本能,何必介懷?


    衛芳衡望著曲硯濃的背影,不知怎麽的,腦海中驀然閃過的卻是很多年前,那時她還是上清宗的普通弟子,卻被召去宗門最輝煌的殿堂,謁見五域四溟最煊赫的傳奇。


    傳說中的天下第一人淺淺地笑著,說:你知道嗎?我認識你的叔祖。


    “他對我來說,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天下第一認真地說,“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我可以幫你實現。”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與傳奇離得那麽近。


    於是衛芳衡滿懷忐忑,帶著竊喜和期待問:我可以一直待在您身邊嗎?


    曲硯濃笑了。


    上清宗的夏枕玉仙君也笑了,氣笑的:“你們衛家人是不是都一個樣?一輩子都圍著曲硯濃打轉,就這麽有意思嗎?”


    “在您的印象裏,曲仙君是個什麽樣的人啊?”她悄悄問夏仙君。


    夏仙君沉默了很久。


    直到衛芳衡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說:“曲硯濃是個性烈如火、狂悖恣肆的魔女,哪怕世上有一萬個人告訴她‘世事本該如此’,她也要砸爛陳規,攪個天翻地覆——至少多年前是這樣的。”


    一千年過去,狂悖恣肆的魔女成了眾望攸歸、曾無與二的仙君,背身袖手,無謂地走遠,漫漫地丟下一句——


    太無趣了。


    衛芳衡頭一回感覺到,這不經意的時光太漫長、太漫長了。


    曲硯濃站在天光雲影裏,回身含笑望她。


    衛芳衡憋了半天。


    “……要不然,您還是去見見夏仙君吧。”她脫口而出。


    曲硯濃笑意一垮。


    “你現在隻會說這句話了嗎?”她沒好氣地說。


    衛芳衡就是試試,萬一成功了呢?


    “那您真的不管滄海閣了?”衛芳衡追在後麵問。


    “管啊,當然管,哪天滄海閣能力和態度趕不上我的要求了,我就把他們換掉,否則,隨手敲打一下也就夠了。”曲硯濃語調悠然,“再說,萬一滄海閣運氣不好,過兩天就被人當眾戳穿了呢?”


    那她當然是順水推舟地把他們換掉。


    不過——


    “我這次出門發現青穹屏障又冒出個缺口,希望在滄海閣籌備好靈材輔助我修補完缺口之前,不要發生意外。”曲硯濃想了想,隨意地說,“我最近要去看閬風之會——那就祝滄海閣在閬風之會結束前氣數未盡吧。”


    第6章 隴頭春(一)


    閬風之會每三十年一屆,整屆比試耗時半年,從滴水成冰到夏日炎炎,比試範圍也囊括天南海北,能走到最後一輪的應賽者多半在這半年裏至少橫穿過山海域一次。


    本屆閬風之會進行到如今,已經是最後第三輪比試了,參賽人數從原本的數千人銳減到寥寥一十六人,進入了每一屆閬風之會最精彩也最吸引人的部分。有許多修士平日並不關注閬風之會,一聽說隻剩前十六名了,便也提起了興趣。


    僅剩的十六名應賽者被分作兩組,每組角逐出兩名勝者進入下一輪比試,一組一組依次比試。


    從這一輪比試開始,閬風之會的裁奪官會催動閬風苑內的神品靈寶“周天寶鑒”,將比試過程盡數捕捉,完整地呈現給裁奪官和觀眾。


    在閬風之會結束後,滄海閣會把從這一場開始的比試留影收錄集合,刻在玉簡中,對外售賣。


    申少揚不幸被分到了第一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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