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質冷峻沉然,但輪廓清秀俊逸,讓人一眼便能看向他。


    “我從來不是魔修,何談叛徒?”他語氣寒峭冷淡,偏過頭,朝同門投去平淡的一瞥,“你們先走。”


    “先走?”曲硯濃垂下手,腕間紈素漫生如雲絮,將山穀溢滿,湧潮般落向仙修們,“——誰也不必走了,今日全都留在這裏吧!”


    仙修們勃然色變。


    都知道碧峽曲硯濃是魔門千年不世出的天才,都想過她一定不好對付,可誰也沒想到真正交起手來,他們竟有望風而潰之勢。


    衛朝榮緩緩抬手,抽出身後龍雀刀。


    沉銀刀罡一躍化龍,呼嘯而起,在殺機四起的雲絮中穿行,漫卷著那幾個仙修同門的身軀,悍然撕開遍布山野的雲嵐,衝天而飛,轉瞬便消失在視線之中。


    隻剩下遠天隱約的喊聲:“……徊光師兄,萬萬小心啊!”


    山中的雲嵐不知何時已散去了,重新化為紈素,纏在曲硯濃纖白如霜雪的皓腕上。


    “鏘——”


    衛朝榮反手將龍雀刀還鞘。


    劍拔弩張的氛圍轉眼便消逝得無影無蹤。


    曲硯濃站在原地,指尖一圈一圈地纏起紈素,凝在那裏望著他半晌,倏爾“哧”地笑出聲,“裝得還挺像樣。”


    衛朝榮不作聲。


    他氣質冷冽,似一把鋒芒畢露的寒刃,目光落在她身上,隻是沉然凝望,一言不發。


    “奇了怪,剛認識的時候,你不是挺能說的嗎?”曲硯濃半真半假地抱怨,“現在變啞巴了?”


    衛朝榮頓了一下,“沒有。”


    “我隻是不知道說什麽。”他說。


    曲硯濃半點也不信。


    “剛認識的時候你就知道,現在就不知道?”她挑眉。


    “不是。”他說,“那不一樣。”


    曲硯濃卻不耐煩聽了。


    “算了,誰管你到底在想什麽。”她輕輕一躍,像飛雪般落在枝幹上,伸手折下一枝鮮潔純白的梅花,問他,“我從前沒見過這種梅,它叫什麽?”


    衛朝榮在樹下仰頭望著她。


    “它就叫隴頭梅。”他說,“用木行靈氣催生它,花瓣就會從白色變成淡紫色。”


    曲硯濃生出興趣,將手中那一枝梅花拋給他,“給我看看。”


    她是魔修,魔修隻有魔氣。


    衛朝榮接住了花枝。


    他指尖靈氣一閃而過,注入花枝,刹那間白蕊綻若紫霞。


    “每到春時,地脈中湧過的靈氣格外充沛,隴頭梅王會長出一枝冰梅,以靈氣澆灌所有梅樹,於是滿山梅花都會染上紫色,從遠處看就像是漫天晚霞,煙光凝而暮山紫,因此也有人說隴頭梅是‘一枝春到,滿山雲霞’。”衛朝榮抬起手,將花枝遞向她,“隴頭梅盡染暮山紫,是此間梅樹為了……”


    他忽而頓住,不說下去了。


    曲硯濃詫異:“為了什麽?”


    她立在梅枝上,垂眸望向他微抿的唇,倏然了悟,故意作弄般笑了起來,“我知道了,是梅樹在媾和,是不是?”


    她刻意把“媾和”加重了語氣,衛朝榮緊緊抿著唇,不說話。


    曲硯濃伸手,將他掌中飛花奪了過來,拈在指間旋了一圈,輕聲說,“衛朝榮,你過來。”


    衛朝榮抬步。


    他站在隴頭梅樹下,冷峻的眉眼,隻默不作聲地望著她。


    曲硯濃看不分明他眼底波瀾。


    她從梢頭輕輕躍下,朝他直直墜了下去。


    衛朝榮抬起手,手臂有力地圈在她腰肢上,將她緊緊地攬在懷裏。


    曲硯濃指尖摩挲過他眉與眼。


    他們離得那麽近,呼吸像交纏的煙氣,絮絮地撥動隱秘心弦。


    衛朝榮驀然抬手托在她頰邊,令她微微仰起頭,殷紅的唇瓣嬌豔欲滴。


    他垂下頭,深深吻了下去。


    冰雪林花繁似錦,落梅如霜,凝在他們衣袂上,誰也無心分神去拈。


    *


    “……原來仙君知道隴頭梅,也對,隴頭梅生長了這麽多年,仙君走遍山南海北,定然是見過的。”淳於純從善如流地說,“我急著說與仙君,卻不料是班門弄斧了。”


    胡天蓼就看她東拉西扯離不開表忠心拍馬屁,隱晦地撇了撇嘴。


    曲硯濃微微抬手,支頤而坐,去消磨那陡然升起的回憶裏濃烈的情感。


    她已太久不曾嚐味悲歡,像是清心寡欲的信徒驟飲烈酒,嗆得一腔辛澀,喘不過氣。


    那悲歡一瞬便如潮水般退卻,隻剩下她徒勞伸手,什麽也沒握住。


    心腔裏空落落的,一切又重歸索然無味。


    “仙君?”淳於純發現了她的驟然失神,微微詫異,試探般喚了一聲。


    曲硯濃回過神。


    “你說下去就是了。”經過方才那一瞬的心潮起伏,她這會兒已意興闌珊,對閬風之會的興趣淡了下去,“我在聽。”


    淳於純察覺到她的變化,茫然不解,不明白她為什麽前一刻還意興盎然,下一刻就興致缺缺,思來想去也不像是誰惹到了她——誰有那個膽子?隻能歸結為曲仙君果然如傳言般喜怒無常,在她麵前須得加倍小心恭敬。


    “仙君,這個申少揚和上清宗的小符神選了同一條路。”胡天蓼一直盯著周天寶鑒,此時忽然精神一振,指著鏡麵說,“狹路相逢,這下申少揚可是要倒大黴了。”


    淳於純瞥了同僚一眼,莫名覺得這人像絕了話本裏頻頻被打臉,卻總是毫無自覺,上趕著把臉湊上去再挨一遍打的炮灰。


    她也看不上胡天蓼:好好一個元嬰修士,非要和一個才築基期的小修士計較,有點格調沒有?


    淳於純和胡天蓼互相看一眼。


    淳於純:小心眼。


    胡天蓼:馬屁精。


    相看兩厭。


    曲硯濃看看他們彼此皮笑肉不笑的臉,終於又升起一點興趣,支頤問:“小符神是誰啊?”


    *


    隴頭梅林裏,申少揚沒留神,踩斷了一根枯枝。


    “哢——”


    一聲輕響。


    第9章 隴頭春(四)


    申少揚在隴頭梅林裏轉了整整兩天。


    在這兩天裏,他全方位體驗了裁奪官們的險惡用心。


    梅林極廣闊,若不禦使飛行法器,純靠自己走,走上三天三夜也走不出去;可當他騰空飛起,打算從高空俯瞰梅林的情況,還沒等他定睛一望,頭頂上便有飛箭如雨,劈頭蓋臉地落下,硬生生逼得他降回地麵上才罷休——當初駕馭飛舟的金丹裁奪官就守在空中,等著他們冒頭。


    不敢硬抗金丹修士的箭雨,他隻能徒步穿行在梅林中,無頭蒼蠅一般到處尋找那個叫做“一枝春”的寶物。


    裁奪官語焉不詳,搞不明白“一枝春”究竟是什麽的應賽者絕不止申少揚一個,破局的辦法也極簡單,甚至可以說是乏善可陳的老一套:隻要把其餘對手都幹掉,贏家就是我。


    申少揚徒步將隴頭梅林走了個遍,接連與三個同組的應賽者狹路相逢,“一枝春”還不知道在哪,先把三個對手淘汰出局了。


    他運氣一向不佳,和那三個對手鬥法時激怒了隴頭梅,惹來大半片梅林的攻擊,狼狽奔走,差點就成了本場比試中被他自己淘汰的第四名應賽者。


    好在,狼狽歸狼狽,他總算是摸清了頭緒,搞明白裁奪官所說的“一枝春”究竟是個什麽東西了。


    “前輩,這隴頭梅未免也太可怕了吧?”申少揚嘀咕著,仰起頭望向麵前高逾百丈的巨大梅樹,“這株梅樹恐怕得有元嬰期了吧?再加上周圍這一片無邊無際的梅林,好家夥,這隴頭梅直接就無敵了吧?誰敢招惹啊。”


    在這株龐然梅樹的梢頭,萬千梅枝的簇擁中,斜斜地伸出一枝冰梅,剔透如霜雪,瑩瑩綻放著寶光,這株梅樹周遭濃鬱的靈氣有一大半都是從這一枝冰梅中逸散出來的。


    隻需稍稍觀察一番,便可看出這株巨大梅樹周圍的梅花都浮著一層很淡的紫色。


    不出意外的話,那枝冰梅就是裁奪官所說的“一枝春”了。


    靈識戒裏傳來沉冽聲音:“不是元嬰。”


    “這是隴頭梅王。”他說,“金丹巔峰,隻能算半步元嬰。”


    隻要不是元嬰,那申少揚就不怕了,靈植囿於方寸土壤之間,不能挪移,局限極大。


    他慢慢朝隴頭梅王走去。


    腳下枯枝繁多,沒留神踏上一枝,將細細的梅枝從中踩斷。


    “哢——”


    一聲輕響。


    申少揚心底驀然生出一股強烈的危機感。


    下一瞬,一股巨力從腳底升起,他像是踩在了一層看不見的地毯上,忽然有人捏著一角將地毯掀了起來,將他整個人傾翻在地毯上,兜在地毯中向上倒提而起,頭在下,腳在上。


    “錚——”長劍出鞘。


    劍鋒帶著靈氣,劃過無形無質的“地毯”,發出如同劃在鐵皮上的刺耳聲響,呲呲啦啦,半空中隱約順著他的劍尖浮現出一道淡淡的白痕。


    申少揚心下一凜。


    銳利得能在元嬰大妖掀起的狂潮中破浪而出的劍鋒,竟然破不開這無形無質的障礙?


    他究竟遇到了什麽東西?!


    *


    閬風苑裏,胡天蓼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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