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熙的馬車停在秦家老宅門口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秦淺接到消息,忙和白鏡一道迎了出來。


    白鏡看到秦熙從馬車上下來,便再說不出話,隻是咬著嘴唇看著他,眼裏全是淚花。


    “哥哥怎麽來的如此匆忙?也不說稍信過來說一聲。”秦淺看白鏡已經呆了,笑著道,“我們也好有個準備。”


    “離得那麽近,捎信反倒麻煩,我送太太回來。”秦熙淡淡道,伸手拽了一下白鏡的衣袖。


    白鏡忙回過神,轉身過去後麵那輛車裏扶秀雲出來,秦淺想去幫忙,卻被秦熙阻止,低聲道,“你和他說兩句話,我過去便是了。”


    秦熙如何不知道袁霂要借乘他的車是為了什麽,按禮,訂了親之後他們兩人便不能見麵,


    秦淺一愣,馬車的簾子微微一抖,露出半邊男人的臉,秦淺麵上一紅,低下頭去。


    “身上還好吧。”袁霂低聲道。


    “雖然勞累些,卻覺著比過去精神許多。”秦淺笑道,手裏捏著帕子,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雖然現在對著袁霂已經沒有過去那種害怕,卻總還是有些找不到話題的尷尬。


    “怕是日後有的忙了。”袁霂像是看出她的尷尬,也不盯著她看,瞥了一眼馬車外道,“自己小心,平日多提防些。”


    “我明白。”秦淺垂著頭,讓人看不清神色,好半天才緩緩道,“我和哥哥們都想謝謝你。”劉家的事情是袁霂提出來的,秦淺和秦熙因為林氏的死,一直對劉家有一種說不出的痛恨,如今得償所願的兩人自然想感激袁霂。


    “謝我什麽?”袁霂麵上沒有表情,像是不大喜歡這句話,“不過是為了自己罷了。”


    “別這麽說,袁霂哥為了世家……”秦淺還想說什麽,卻被袁霂打斷。


    “傻丫頭,真的是為大家就比為自己來的高尚嗎?”袁霂的聲音裏帶了一絲笑意,秦淺忍不住抬頭看他,映著照射進馬車的月光,更顯出玉人一般的風姿,他一臉坦然,看著秦淺,目光柔和得像是要滴出水來,“是為了我自己。”


    秦淺隻覺得臉上一陣陣的發熱,卻又覺得有些暖融融的舒適感,她微微笑了,點頭對袁霂道,“不管怎樣,都要多謝袁霂哥。”


    “要謝的話,隻代表你一人便足夠了。”袁霂分明是個冷清模樣,說話的聲音卻很輕很緩,像是撩撥在人的心上一般。


    秦淺隻覺得這句話說的她心尖一顫,臉上的紅潮怎麽也消不褪,隻好胡亂的點了點頭,袁霂知道她不好意思,終於正色道,“如此。我便告辭了。多保重。”他並沒有什麽事,隻是一直也沒有機會看她,總覺得親眼看上一回才能放心似的。


    “你也多保重。”秦淺看著袁霂有些疲憊的神色,心裏一軟,對他道,“思慮過重太過勞形。”袁霂這種神情秦淺再熟悉不過,二老太太這些時候也總是如此,秦淺看著二老太太的身體漸漸不好,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恐懼,如今見袁霂也露出這樣疲憊的神色,自然有些擔憂。


    “放心,我不會拚命。”袁霂微微一笑,衝她點了點頭,又吩咐車夫往端王別院去,方對她擺擺手,放下門簾。


    秦淺看著馬車重新走進幽暗的夜幕裏,轉身往後麵去了。


    秦熙讓白鏡和秦淺去安排秀雲的住處,自己卻叫來了秦燾一道去了書房。


    “你怎麽跟著進來了?”秦燾有些驚訝的看著跟在身後的秦淺,“不是說去安排母親的住處了麽?”


    顯然秦淺並沒有白鏡那般聽話,哥哥近日那麽忙,忽然回一趟老宅,卻是讓秦淺怎麽都想不通,既然如此,便趕著過來聽秦熙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隻是想知道,哥哥支開我們,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秦淺柔聲道。


    秦熙麵色有些嚴肅,對著秦燾道,“你的麻煩來了。張群日前拜訪了父親。”


    “張群?”秦燾有些疑惑道,“沒聽說過,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麽?又和我有什麽關係?”這些時候他和那些朋友的聚會已經少了,加上他又來了老宅,不過是自斟自飲罷了,怎麽會引來事故?


    “太子身邊的人,上次就是他提起太子想給你換一門親事。”秦熙冷冷道。


    秦燾呆了,他是真的沒有想到,秦柏居然還不死心,又開始打他婚事的主意,他抓抓頭,有些懊惱地道,“爹如今還是執迷不悔嗎?如今太子就算想用他,太子身邊的人也不能容他啊。”


    “他平常糊塗,這種時候又有點小聰明,這回是犧牲了他,秦家站回世家中來,也就是他這個曾經的太子黨人不可能在世家這邊得勢,所以會想盡辦法回去。”秦熙微微合了眼,他這個父親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讓全家的人在後麵替他收拾,他淡漠錦衣玉食不是因為他安貧,而是他更喜歡高高在上的感覺,若是擋了他的財路,他笑笑也就過去了,可如今卻是擋了他的官路,秦柏是死都不會放棄。


    秦燾心裏全是憤懣,卻又因為是自己的親爹而什麽都不能說,他來回踱步,終於忍不住,一拳砸在書桌上,“乓”的一聲,聽起來有些嚇人,秦淺見他這樣,急了,忙湊過去看他的手,關節處已經又紅又腫的一片,還擦破了皮,流出血來,秦淺忙掏出帕子給他輕輕擦拭,有些責怪道,“糟踐自己就能解決事情了麽?燾哥哥怎麽這麽大年紀還做這些孩子脾氣的事情”


    秦燾卻不是個遷怒的人,對著秦淺口氣自然緩和了些,有些黯然地道,“不然我還能怎麽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父親這樣……敬王也不敢讓霜兒進門啊。”敬王本就因為秦柏,對秦燾有些懷疑,也就是為什麽他們這一對分明是最早定情,卻一直都沒能定親的原因,如今再來這麽一回事,怕是敬王再也不會讓袁霜嫁他了。


    “那你難道就任由父親安排了?”秦淺有些吃驚,別人不知道袁霜和秦燾的感情,她這個帶話的可是再明白不過。秦燾雖然對姑娘們都好脾氣,可卻不是個任人搓圓捏扁的,若真的秦柏說什麽他就應什麽,早就被秦柏壓著跟別人成了親去。


    秦燾深深歎了口氣,低聲道,“你們不用管這件事。二哥事情本就多,若是還要操心我的婚事,哪裏還有時間做別的。淺兒如今也是忙前忙後的,我這個做哥哥的管家已經是個廢物,還要用這些事情麻煩你們,就太說不過去了。”


    秦淺卻沒有因為他說這話而感動,而是狐疑地看著秦燾道,“你想做什麽?”


    “沒什麽,”秦燾搖搖頭,一向生動的表情此時顯得有些呆滯,他語氣平淡地道,“不過是走一步算一步,什麽時候來了,我接著便是。”


    秦淺還想再說什麽,看他這副神情,卻也說不出口了,她遞了個眼神給秦熙,秦熙卻沒有多說,同為男人,他自然更清楚秦燾的想法,秦燾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隻知道笑鬧的男孩,自然也有他的驕傲,他說會處理,便交給他處理。


    秦熙想了想,對秦淺道,“我不過就是告訴你們一聲,也好心裏有個數。如今皇上身體還好,邊關又是捷報,算起來對咱們總還是有利。”


    “哥哥自去京城做事,家裏一切都很好,”秦淺笑道,“老宅這邊畢竟荒涼,事情也少了許多,不用太過擔心我們。”


    秦淺說的的確是實話,離開京城就少了很多規矩,少了很多嘴碎的婆子,也少了很多世家之間的八卦和糾葛,如今一家的男人幾乎都在戰場上,女人們也沒了心思勾心鬥角,自然事情少了許多。


    “之前那樣的用度,現在縮減了一半都多。”秦熙看著妹妹道,“你們倒是真的能適應?”


    秦淺點點頭,笑著對秦熙道,“哥哥不知道吧,就算縮減了一半多的銀子,咱們家比起鄰居的那些財主鄉紳,也都要講究許多。我和二嫂還曾經見有些人家的姑娘出門奔波,比起她們來,我們這些還能呆在家裏的,不過是少些繁冗的玩意,真算不得苦日子。”


    秦熙點了點頭,又道,“那邊,安排好了麽?”他自然說的是秀雲那邊,秦淺並沒有直接跟過來,而是去了一趟那邊之後跑過來,這丫頭最近因為沒人管著,愈發沒規沒矩,拎著裙角,跑的比丫頭都快。


    “有現成的屋子,我讓多端了個火盆過去,一會兒就燒暖和,這會兒應該已經躺下了,我不是她,不喜歡在這上麵動什麽壞心。”秦淺想起從前秀雲苛刻秦熙的炭火,有些不屑,對秦熙笑道,“這麽多人看著她,哥哥自管放心便是,她如今那樣子,我們也不會怎麽她的。”


    秦熙點了點頭,他才不是擔心秀雲,不過是吩咐妹妹禮數上過的去就好,如今劉家已經遭了報應,自然也用不著再做什麽落井下石的事情。


    秦燾之前一直在旁邊發呆,聽他們說到這個,卻忽而歎息道,“卻沒想到她會變成如今這樣。”當初那個聰明漂亮的婦人,今天下車的時候他幾乎不敢認,當年的美目流轉變成如今的呆滯渾濁,白皙的麵孔也顯得又黑又黃,豐腴的身形也顯出幾分老態來,簡直和幾個月之前判若兩人。


    “燾哥哥又心軟了。”秦淺撇撇嘴,她今天雖然也嚇了一跳,但是想到自己母親當年受的苦,想到林氏當年形銷骨立的樣子,心裏那一點憐憫也被抹去了。


    “其實我心裏是明白的,”秦燾有些恍惚地道,“若不是當年娘給她下了藥,讓她再不能有孩子,這些年也沒有我的安穩日子。”他雖然一直不曾說這些,但是這些年來他聽著看著,又怎麽能夠不知道呢?在這樣一個大宅子裏,那麽多的人,那麽多張嘴,沒有什麽事情能永遠是秘密。


    自從秦燾長大便很少提及林氏,如今倒是頭一遭主動說起來,秦淺和秦熙都有些驚訝,相視一眼,別是他被那些消息氣得出了什麽毛病,秦淺擔心的湊過去,捏著他的手仔細打量著他,“燾哥哥若是不舒服,就早些休息吧。”


    “我沒事,隻是忽然想起這些年的種種,心裏有些感慨。”秦燾苦笑,又忽然扭頭問道,“你們覺得,娘是怎麽死的?”


    “大家都知道是怎麽回事。”秦熙語氣很淡,甚至透了一絲嚴厲,他不願意提起這個話題,當年的他沒有能力保護林氏,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去世,如今再說什麽,還有什麽意義呢。


    秦燾忽而搖搖頭,“我一直在想,娘那麽聰明的一個人,她怎麽會想不到那人要對她下手,當年的周姨娘怎麽可能這麽輕易的就……”他頓了頓,並沒有說下去。


    “不可能!”秦淺失聲道,她絕對不相信是林氏自己想死,林氏怎麽會丟下他們三人不管,而去尋死路!她喊得嗓子有些疼,還紅了眼眶。


    “你越是反駁的激烈,就證明你也想到了。”秦燾也紅了眼,“當年的我不明白,如今終於明白一點,她那樣一個驕傲的人,那樣一個目下無塵的人,對自己都一向苛責,那時候為了我們,給那人下了藥,她又怎麽還能坦然活得下去?”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忽然哽咽了,低頭不再說話。


    雖然秦淺秦熙和林氏在一起的時間要長些,若說起性情,卻是秦燾和林氏離得最近,如今他也遇到了感情上幾乎跨越不過的困難,自然想到當初同樣痛苦著的母親。


    書房裏一片死一般的沉默,半晌,秦淺小聲的抽泣傳來,又慌忙遮掩,秦熙的拳頭捏得死緊,垂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麽。


    秦燾扯出一絲難看的笑,“好了,是我渾說了。天也不早,趕緊休息去吧,哥哥明早上還得往回趕。”


    秦淺也點點頭,“不說這些,二嫂這會兒肯定在等著哥哥呢。”


    秦熙伸手一邊一個的將兩人攏到自己身前,用力拍了拍,“回去休息吧。”說著,率先走出了書房。


    秦淺的後背被拍的有些疼,卻還是有些呆愣愣的,秦燾走過來,對她輕聲道,“冥冥中自有天意,什麽都是要過去的。”


    秦淺點了點頭,緩緩往自己屋裏走。


    三個人都顧及互相的情感,不敢再說,但是已經掀開的傷疤也不可能一時就好得了,這一夜,秦家老宅裏不知道有多少人難以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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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多少年沒活動的老胳膊老腿兒,拖了四遍地,然後就站不起來了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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