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很快傳來嗬斥聲,不知誰的聲音,轟隆隆像打雷一般,秦淺本就坐在袁霂身邊,這會兒他下了車,她便是在馬車門邊了,車裏的女眷們都惴惴不安地豎起耳朵聽外麵的動靜。


    果然,沒多久就聽到兵刃相交的聲響,秦淺心裏著急,端王妃更是想伸手偷偷拉開簾子,被林芷按住,白著臉道,“別給孩子們添麻煩。”


    端王妃歎了口氣,神色有些頹敗,“我在想,這樣出來是不是錯了。”


    他們從暗道出來,卻還沒走出幾裏路就遇見了追兵,可見新皇對這附近派了多少人馬,這樣下去他們如何能順利到端王那邊。


    林芷卻平靜了,甚至麵上透出些淡漠,如今敬王生死未卜,袁霜就在身邊,就算是真的有什麽,不過是一家子都送命罷了,她摸了摸袖子裏的佛珠,心思更定,伸手攬著袁霜道,“不管怎樣,娘陪著你。”


    袁霜咬住了唇,一時說不出話來,她不是怕死,而是心裏還有一個教她一直惦記著,放不下心的那個人,她垂下頭,掩住自己的表情靠在林芷身上。


    外麵的聲響越來越大,秦淺的手越抓越緊。


    袁霂就在外麵,那個人,會畫漂亮的畫,寫清俊的字,冷清又優雅,分明是應該在玉樹瓊林之間悠遊而行,卻無論如何都讓人沒辦法將他和打鬥聯係起來。


    秦淺回過頭,不敢看門簾,她怕再這麽盯著看,自己就會忍不住伸手過去拉開看外麵。


    入眼的是眾人焦慮的神色,林芷母女像是入定一般,一動不動。端王妃的手張開又攥緊,蘇果擔心的看著秦淺,身子盡量往外,像是在維護著她,雪瑤在端王妃膝前,努力把自己縮得更小,鄭嫻則不動聲色地往馬車正中挪了又挪。


    手裏傳來的涼意讓秦淺回過神,蘇果白著臉對她微笑,若此時有一麵銅鏡,她一定能看到自己笑得有多難看,秦淺心裏一暖,對她點點頭,回握住她冰涼的手。


    兵器聲漸弱,傳來大聲的咒罵,不堪入耳的詞語頓時聽得馬車中的女眷全紅了臉,她們自來養在深閨,何曾聽過如此“豐富形象”的下流話?


    端王妃從未遇見過這樣的狀況,平常誰敢在她麵前哪怕是咳嗽一聲,這樣的話,理他就是自失身份,不理卻綿綿不絕,又不能像往時那般讓下人叉出去堵上嘴打,端王妃聽得幾句,終忍不住寒了臉,隨著敬王妃一道,閉目養神。


    沒過一會兒,外麵就消停下來,近處傳來了說話聲,秦淺側耳細聽,努力辨認那個人的嗓音。


    雖然隻是很短的幾句,她還是辨認出來,有點低沉,又帶著清朗,咬字總是很清楚,聽起來底氣還足,不像是受了傷,秦淺略略放了心。


    沒等她多想,門簾就被掀了起來,或許是為了不嚇著她們,視線內的一片都做過清理,地上隻留了幾攤暗紅的血跡,秦淺的目光掠過扶著門簾的袁靄,定在袁霂身上。


    黑色的衣服看不出有沒有受傷,隻瞅著,衣衫齊整,頭發也服帖,麵色更是尋常,就想方才並沒有經曆一場惡鬥,而是剛吃了一盞茶,或是聽了一支曲似的,從容不迫,一絲不亂。


    “姑爺真了不得,”蘇果湊在秦淺旁咬耳朵,“怎麽現下還能一副成仙的樣子。”


    秦淺想笑,又忽而覺得自己前途坎坷,這樣一個玉人兒,美則美矣,怎的就那麽不真實了起來。


    難道,秦淺輕咬著唇,她的夫君,她要一輩子都無法猜得透?


    似乎感到了她的目光,正和青衣說話的袁霂回過頭,恰對上秦淺來不及收回的視線,他眨了眨眼,麵色忽然凝重了些。


    被他這麽一看,秦淺心頭頓時升起些不安,和原先期待的一點都不一樣,就算沒有微笑,起碼……點個頭也好,怎麽會是這般麵色,像是,不大高興似的。


    秦淺暗自撇嘴,索性轉過眼不看他,就見旁邊的青衣邊說著什麽,邊遞過去一個荷包,那荷包……


    秦淺驟然轉過視線,瞪著蘇果。


    蘇果正聽袁靄說話,被秦淺輕輕一掐,回過頭,卻見她一臉古怪地看著自己。


    “怎麽了?”蘇果忙伸手探秦淺,以為她身上不舒服。


    秦淺簡直有些痛心地道,“你太冒失了。”


    蘇果愣了,半天沒明白秦淺的意思,隻得聽她說下去。


    “這事,怎麽也該與我商量,”秦淺兀自喋喋不休,“雖說我也做不得他的主,總能幫你在爺麵前遞個話,到時候讓爺去跟他提,也好過如此……”總也不至於像如今這樣沒臉。


    秦淺的眉頭皺得更深,私自相授,說出去不知道會惹來怎樣的麻煩,若是被人再借題發揮……秦淺眼裏一熱,伸手抓著蘇果道,“你且放心,我總會想辦法保你。”


    她口上這麽說著,心裏卻直打鼓,自己在端王府是什麽情形自己最清楚不過,眼下也隻能盼著青衣不愛多嘴,而袁霂,看在夫妻情分上,對蘇果手下留情。


    蘇果越聽越迷糊,終於忍不住伸手拉回秦淺的注意,“奶奶說的什麽,我怎麽一句都聽不懂?”


    秦淺收回緊盯著那兩人的目光,卻見旁邊的雪瑤正神色不明地瞅著自己兩人,她不敢再說,用眼神示意蘇果。


    蘇果順著她的指引看去,正瞧見袁霂捏著那個荷包,頓時明白秦淺在說這麽,心裏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半天才冒出一句話,“您這都想哪兒去了……”


    秦淺憐惜地看著“嘴硬”的蘇果,伸手輕輕拍著她道,“你不用急,這事交給我吧,隻是,你千萬別亂來了。”


    “奶奶,”蘇果忍住歎息,想笑又不敢笑地道,“那是青衣大人要了去,裝那個瓶子的。”她聲音很輕,“那個”二字卻咬得異常清晰。


    秦淺眨眨眼,終於明白過來自己鬧了一個怎樣的笑話,頓時紅了臉,尷尬地捋捋頭發,又摸摸衣角,不知道說什麽好。


    “我可是西園裏出來的。”蘇果挺了挺腰杆,有些驕傲地道,西院出來的丫頭,怎麽可能做那麽不規矩的事情,再者,她怎麽會看上哪個粗魯莽撞的武夫?蘇果撇撇嘴,又不知怎麽,臉有點微微發燒。


    主仆兩人一個發呆,一個臉紅,都沒注意到旁邊的人臉色變幻。


    雪瑤已經顧不上聽主仆倆說什麽,她的心思全落在袁霂手裏的荷包上,一時間心思紛亂,忍不住偷眼打量蘇果。


    膚色還算細致,可不夠白,笑起來還算過得去,臉又太圓,居然還有兩顆虎牙,身材雖然勻稱,總因為年紀還小,沒幾分線條。


    嘖嘖,這樣一個姑娘,居然也有臉勾搭她家少爺,雪瑤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恨不能用眼神剜下蘇果的眼珠子來。


    難怪方才誰都不敢,偏她巴巴地站出來,雪瑤懊惱地絞著帕子,又安慰自己,秦淺臉色不大好,定是不願意讓袁霂這麽快就收房,想也是,這才成親幾天,袁霂又一直沒在府裏,就是兩人主仆感情再好,也不能這麽大度。


    雪瑤這麽想著,心裏總是鬆快了些,麵上也有了一絲笑意。


    這邊三人各懷心事,待認真聽袁靄說話,就隻得了最後一句。


    “咱們繼續趕路,疾風陪他留下。”袁靄麵色平靜,溫和如水。


    秦淺沒聽到之前,又不好意思開口問,滿腹疑惑。


    袁靄不愧是好性子,看出秦淺的迷茫,又解釋了一回,“方才打鬥間,他受了內傷,暫時受不得顛簸,那邊已經得了消息來接,咱們若不立刻啟程怕是要趕不上。”


    眾人靜默,大家其實也都明白,袁靄的語氣雖然是商量,但顯然已經做了決定,端王妃麵色發白地看著袁霂,如今需要被割舍的居然輪到他了嗎,費勁心計卻還是如此結果,端王妃忍不住伸手捂住臉,旁邊的雪瑤忙伸手握住端王妃的手,她也在偷眼看袁霂,嘴唇差點要被咬出血來。


    鄭嫻在旁邊一直很安靜,直到袁靄說了那些話才抬了眼看袁霂一瞥,像是憐憫,又似乎帶了一絲別的什麽。


    “疾風會隨他一起留下,他對這一帶比較熟悉,可以躲去附近的村子裏,新皇暫時不會有多餘的人手一家一戶的查,不會不安全。”袁靄安慰道。


    不會不安全,也就是說,也不會安全。


    端王和新皇很快就要開始正麵相對,袁霂那時候再想通過那麽長的路程回去就更難,難道要一直帶著傷,東躲西藏,一直到兩方分出勝負來?


    秦淺看著袁霂半天,一時思緒飛逸,她之前因為害羞,一直沒敢盯著他的臉瞧,這會兒仔細打量,隻覺得他比走的那天瘦了許多,臉色似乎也有些青白,線條變得更加分明了些,他麵容安詳,袁靄語氣中隱隱透露出的危險似乎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秦淺想起第一次見他時的樣子,似乎也是如此,也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勇氣,鬼使神差地道,“若不麻煩,讓我留下來照顧他。”


    袁靄愣住了,秦淺卻定了心神,直視他的眼,臉上一片堅定。


    “說什麽渾話。”端王妃惱道,“這種時候,怎的還添亂。”


    “嫂子,”袁霜被林芷示意,拉著秦淺的手道,“你留下,又能如何……”原本理直氣壯的話,卻因為秦淺清亮的眼神頓住。


    袁霜忍不住想著遠方那個人,也是一陣苦澀,若是,她有這樣的機會,怕是也希望能伴在他身邊,她心裏歎了又歎,不再開口。


    “我總還受得了顛簸,”秦淺低聲道,“我打小身子結實,也不愛病。現下的狀況總是比他強些。我從前一直服侍二老太太,總也能伺候病人。”


    就算是有危險,她也不願再離開,然後惦念。


    一向溫和的袁靄的臉都要黑了,他有些為難地看了看另一邊,對遠處的袁霂招招手,待他走近,方歎道,“弟妹說想留下來照顧你。”


    袁霂揚了揚眉,看向秦淺,目光澄明清澈,讓人不敢直視。


    秦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地縮了縮,又努力鎮定,她心裏忐忑,知道自己這回又任性了,卻怎麽也控製不了,一聽到他受了傷,甚至無法坐馬車,她就慌了神。


    人在死亡麵前總是最誠實,秦淺終於頹然承認,她心裏牽掛著眼前這個人,那個從很小的時候就在她心裏紮了根的小哥哥,她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情緒,有點類似她對秦熙和二老太太的感覺,又不盡然相同,她隻覺得,再不願意在遠離他的地方擔驚受怕,若真的要麵對死亡,她寧願和他站在一起。


    這種感覺來的那麽突然又強烈,讓秦淺慌了手腳之餘,全然失了往日的理智,隻按自己的心緒和情感,直白的,一點偽裝都沒有的說出來。


    周圍是一片寂靜,秦淺隻覺得鼻頭微微刺痛,她知道她這麽說不會有人同意,隻是仍忍不住,或許,她在心裏安慰自己,隻是為了讓自己少些遺憾罷了。


    秦淺輕輕吸氣,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些,卻覺得眼前的視線漸漸的模糊起來,她慌忙低了頭。


    直到她的手被另一雙微涼的手覆蓋,那人在她頭頂輕聲道,“那還不下車。”


    秦淺猛地抬頭,兩滴淚瞬時灑落在袁霂的手上,她卻顧不得那麽些,紅著眼道,“真的可以?”


    袁靄有些吃驚,看著袁霂,“你確定……”


    袁霂對他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拉著秦淺的手,扶她下了馬車,才轉頭低聲和袁靄說了幾句。


    趁這功夫,秦淺忙對蘇果道,“你千萬當心,照顧好自己。”


    蘇果紅了眼,甚至忘了改口,“姑娘,讓我也……”


    “不成,”秦淺搖頭。


    蘇果也知道會如此,忍不住含淚抱怨,“這倔性子,總也該改改。”她口上說著,手卻沒停,收拾出一隻幾乎沒有什麽份量的包裹,“隻得幾件必須的,路上千萬小心。”


    秦淺點頭接過,那邊袁霂已經打點好一切,等在一邊。


    直到看著馬車離去,秦淺都還覺得像是在夢裏似的,她低頭看看袁霂抓著自己的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原本想著一定會被拒絕,卻怎麽也沒想到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秦淺伸手扶著袁霂的手臂,軟聲道,“現下哪裏不舒服?咱們是不是要找個地方休息?”


    袁霂並沒有答話,而是對疾風點了點頭。


    疾風識相地丟下一句,“我先去前麵探路。”便幾步飛奔離去。


    秦淺見疾風就這麽消失在小路上,心裏不由得發了慌,忙攥著袁霂的手,好像這樣就能護著他一般。


    袁霂看著秦淺小心翼翼地扶著自己,像捧著易碎的瓷器,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腦頂,“我沒事。”


    秦淺定下腳步,她想起從前他寧可站一晚也不願坐在髒椅子上,抬頭瞪他,有些惱道,“受傷就別逞能。”又軟了口氣道,“你瞧,我沒你想的那麽柔弱,你靠著我,我能撐得住。”


    袁霂有些苦惱,這媳婦雖然溫柔可愛,又合自己胃口,卻在某些時候實在固執,他看著才及自己心口,軟嫩如斯的嬌妻用一本正經的輕聲曼語保證著自己的“壯碩有力”,還用力握著拳頭,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力道,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秦淺顧不上欣賞袁霂難得一見的笑顏,有些氣惱地想伸手拍他,又怕拍痛了傷處,隻得小聲咕噥著抗議,“我是認真的。”


    袁霂點頭,“我知道。”又打斷她的開口,“我也說真的,我沒受傷。”


    這一次秦淺總算有些回過味來,瞪大眼瞅著他,“你……”她有些惶恐,別是她非要跟著反倒給他們添麻煩。


    袁霂耐心的低聲解釋道,“方才是權宜之計,之前敬王爺去得太急,有些事情還未辦妥。馬車上不相幹的人太多,便找個機會脫身。”


    秦淺鬆了口氣,又有些猶豫道,“那我不是拖累了你們?”


    若是有事在身,她在身邊反倒是個拖累了,秦淺仔細瞅著袁霂,見他麵色果然比方才要好些,放心下來,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這次確是她又任性了,隻是沒想到袁霂居然會順著她胡來,她臉色微紅,水一般的眼波瞥向袁霂。


    袁霂卻沒見到她難得含情的樣子,垂著眼搖頭,之前他麵色雖一直未變,心裏卻暗潮洶湧,直到剛才方平靜下來。


    這次是裝了毒藥的小瓶,誰知道下一次是什麽,這一路逃亡,誰能保證不會再有需要犧牲的地方,他自打聽了青衣的話,就想好這次要帶著秦淺一道走,隻是一時情急,也沒想到什麽好法子,卻沒想到眼前這個纖弱嬌小的小姑娘居然會開口要求留下來,想起彼時她泫然欲泣卻又佯裝堅強的臉,讓袁霂忍不住捏緊了掌中的小手。


    “無妨,原本也是要帶你一道走的。”袁霂輕鬆的道。


    秦淺有些疑惑地抬頭,袁霂慢條斯理的從袖裏掏出那個荷包,她頓時明白過來,說也奇怪,原本這事在她心裏是極委屈的,可她看著袁霂手裏的荷包,想著他方才的神情,心裏像有什麽東西在慢慢融化一般,隻剩下一片綿軟,止不住的笑意浮上眼,在微弱的晨光中神采熠熠。(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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