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歎一聲,故意頓住不說話。


    五姨太和秦媽媽聽到命中有子嗣先是一喜,接著反應過來,急急地追問道,“本該有子嗣?那我為什麽至今沒有?隻是什麽,道長還請講清楚,若是能解決,錢絕對不是問題。”


    秦媽媽也配合地掏出一疊厚厚的銀票來。


    何月明瞟了眼銀票,恰到好處地表現出幾分愛財的樣子,然後收回目光,凝重道,“我觀五姨太您眉尾散亂,神氣不屬,家宅中必有小人作祟,才害得你遲遲無法懷上身孕。”


    五姨太愣了愣,很快便回過味來,咬牙切齒道,“一定是張巧蘭那賤婦!”


    張巧蘭就是三姨太的名字。五姨太越想越氣,難怪不得自己和其他房的姨太這麽多年懷不上身孕,原來是她在暗地裏做了手腳,想讓自己的兒子獨霸家業,實在太過陰險了!


    “那道長可有法破解?”


    五姨太急急追問。


    何月明回答道,“對方應該在家宅裏擺了陰邪的陣法,我需要實地查看,才能找出破解之道。”


    五姨太聞言不由遲疑。三年前,由於何家大小姐的事,老爺性格大變,陰晴不定不說,還不喜歡外人進門。三姨太借此機會小題大做,整治內宅,將整個何府圍得鐵桶一塊,外麵隨便一個阿貓阿狗想進來,都得先去她手下的婆子那裏請示。起初五姨太不服氣,仗著老爺的寵愛硬懟了幾次,無一碰得一鼻子灰,總算明白形勢比人強,忍氣吞聲地低了頭。


    所以說,這嶽道長想要進何府,而且還是女眷的內宅,恐怕有點難度。


    秦媽媽也是替主子犯愁,絞盡腦汁想辦法,突然想到什麽眼睛一亮,提醒五姨太過幾日便是許家少爺迎娶何家三小姐的日子,府裏會提前一天辦出閣宴,到時賓客眾多,三姨太肯定忙不過來,是個混進去的好時機。


    五姨太聞言鬆開眉頭,便將這件事交代給秦媽媽,讓她妥帖安排下去。何月明在旁邊聽到許世寧即將跟何青青結親,眉心微微一跳,心中滋味難言。


    跟五姨太見完麵以後,何月明並沒有馬上回家,而是在街上遊蕩了半天。雖然世寧要成親的消息令她遺憾,但到底已經決定放下,此時她心中擔憂的另有其事——沒想到事情進展得比自己想象的快,再過幾日就能進入何府內宅,到時就能再次見到那個神秘的豔麗女人了。


    也不知叢山深到底是不是她的對手?


    雖然叢山深老是叫囂著自己從前有多麽多麽厲害,但畢竟那是從前,如今他元氣未完全恢複,對付人不成問題,遇上同類的話還不知道鹿死誰手,何月明可不想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命就這麽輕易浪費掉。


    當然這些擔憂她沒跟叢山深說,不然叢山深一定又會覺得被侮辱了。


    何月明思緒翻騰,一直在外麵逛到天擦黑才回屋。剛推開門的一瞬間,濃鬱的飯菜香氣撲鼻而來,素芬聽到聲響趕緊走了出來,一見到她眼睛亮起,在圍裙上擦著手說,“嶽明大哥,你回來啦?我剛做好飯菜,快一起來吃。”


    何月明看著她真心的笑臉,心中突然像是有根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她是將死之身,為複仇而來,不敢讓任何人知道自己還活著。可是,突然發現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等著自己,這種感覺很複雜。


    何月明嗯了一聲,走進廚房,發現裏麵已經被布置得煥然一新,還添了新的桌椅板凳,越發有了家的氣氛。翠芬一邊給她盛飯一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向來寂靜的庭院裏都添了幾分人氣。


    因為今天是臘八,素芬熬了鍋甜粥,大棗軟糯,米飯香甜,一口喝下去整個人都溫暖起來,五髒六腑給熨燙得舒舒服服。才吃撐了精致小點心的叢山深開始還不屑一顧,偷嚐一口後立刻大叫起來,“這是什麽,好吃!”


    他迅速延伸出透明的藤絲伸進鍋裏,旋即被燙得直叫喚。


    何月明又好氣又好笑,安安靜靜地喝著自己的粥,感覺心裏的擔憂都被這碗甜粥壓下去不少。


    叢山深一邊嘖嘖呼著氣一邊催促何月明,“問她會做紅糖糍粑嗎,會做嗎?”


    何月明本來不想問這麽愚蠢的問題,可不知怎麽還是問出了口。兩姐妹一愣,翠芬笑起來,嘴t?快地說,“我姐最拿手就是做小吃了!怎麽,嶽大哥喜歡吃這個,我姐明天就給你做!”


    叢山深大為興奮,不斷地嚷嚷留下兩人,聒噪得很,還好素芬兩姐妹聽不見。


    素芬微微笑著,臉色漲紅,緊張地等待何月明的回複。她和翠芬今天擔心了一天,就怕對方回來後再次提起送她們出城的事,目前看來似乎氣氛還好?


    隻是何月明下一秒開口時,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何月明說,“王牙婆那邊的事情棘手,我不一定能辦成,到時怕護不住你們兩姐妹,要不你們還是——”


    翠芬打斷她,“我不怕,嶽大哥!”


    她腦袋一昂,頗有幾分潑辣的氣勢,“現在這世道,做什麽都有危險。要是前怕狼後怕虎,那這輩子就不用活啦!”


    第二十四章


    何月明心中一震,居然有種醍醐灌頂之感,先前徘徊在心頭的擔憂也一蕩而空。也對,她這條命本就是撿回來的,這具身體遲早也要被叢山深拿走。之前明明義無反顧,怎麽到了關鍵時刻反而患得患失起來?


    想通這一點,何月明如釋重負,對著殷切看向自己的兩姐妹說,“既然如此,那你們先留下來吧。”


    素芬臉上綻開驚喜的笑容,翠芬歡呼起來,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絕不會白吃白住,並身體力行地當晚就給何月明燒了一大桶白氣騰騰的洗澡水。


    大冬天裏,泡個熱水澡簡直太舒服了。何月明幾乎有種回到過去千金大小姐生活時的感覺。她也不吝嗇,該給兩姐妹的月錢毫不含糊,接下來的事實證明了她這個決定實在英明——原來的宅子隻能叫房子,何月明又不喜做清潔,到處亂七八糟。兩姐妹一來,宅子被打理得煥然一新,有了煙火氣,完全看不出半點從前凶宅的氣氛,溫馨又舒適。


    兩姐妹勤快,脾氣又好,跟周邊的街坊很快熟了起來。不少人以為素芬是小道士的媳婦,翠芬則是小姨子。每當這個時候,素芬就會漲紅了臉連連搖手辯解,翠芬則動了心機,任由大家描述去。


    唯一比較麻煩的是那隻賊烏鴉,經常過來搞偷襲,有時還帶著幾隻手下,空中炸彈式排泄鳥糞,東一坨西一團,臭氣熏天。它如今有了預防心,每次都是趁何月明不在時搞事情,氣得翠芬哇哇叫,特地買了彈弓回來打鳥;素芬則比較好脾氣,灑了小米等糧食在地上喂食,奈何賊烏鴉軟硬不吃。久而久之,兩姐妹無可奈何,也隻能由著它去。好在賊烏鴉除了投彈外沒別的大招,打掃庭院的頻率勤快點便是。


    ******


    一周後便到了許世寧與何青青成親的大喜日子。何家提前一天舉行了出閣宴,當日賓客眾多,秦媽媽假稱嶽明是五姨太的遠房親戚,將人帶了進去。


    宅子裏人頭攢動,都是前來賀喜的賓客,個個手裏拎著厚重的大禮,三姨太滿臉堆笑,忙著招呼客人。何月明遠遠看了她一眼,三姨太樣子跟從前沒什麽變化,看上去普通至極,跟客人更是對答如流,完全不像是被取代了的樣子。


    “怎麽樣,你能看出什麽沒?”


    何月明問叢山深。


    “有股子臭味,難聞死了。”


    叢山深直言道,人群裏彌漫著一股極淡的腥臭味,依稀像是在三姨太身上傳來,但隔得太遠無法確定。他讓何月明想辦法接近三姨太,可大庭廣眾之下怎麽可能。而且秦媽媽擔心露餡,迅速將何月明拉走,帶到了五姨太的住所。此時五姨太因為要陪同招呼客人,並不在此處。何月明擺足道士的範兒,在五姨太的房子裏來來回回走動,蹙眉查看,掐著手指算來算去,秦媽媽在旁邊憂心忡忡,又不敢催問。


    何月明裝模作樣走到五姨太平時養的花盆旁,花盆裏種了一株牡丹,因為冬天的緣故凍得要死不活。


    秦媽媽見她站了半天不動,小心翼翼問,“這牡丹有問題?”


    因著五姨太當初的閨名就叫牡丹,因此她也格外喜愛牡丹,隻是不知是不是因為這花太嬌貴,總是養不好,焉巴巴的,已經不知扔了多少盆養死的花出去了,這盆算是撐得久的。


    何月明不接話,突然上手直接將牡丹從花盆裏連根拔出,秦媽媽驚呼一聲,來不及說什麽,就見牡丹的花根處格外詭異。一叢叢的糾纏連接,簡直像是一隻白森森的骷髏手。


    “這,這是什麽?”


    秦媽媽駭得聲音都顫抖了。


    這自然是叢山深的傑作,白骨手般的樹根是他驅動藤絲變了顏色,故意擺出的造型。


    何月明解釋道,“這就是我所說的陰邪陣法。”


    “那你快破了它!”


    秦媽媽慌張地大叫道,這種匪夷所思的景象簡直讓她忘了控製自己的嗓門。五姨太恰在此時應付完一波客人,抽空回來查看,見到這一幕也是嚇得不輕,連聲催促何月明動手。


    何月明微微一笑,抹了張黃符貼在牡丹上。借著叢山深的配合,牡丹無火自燃,很快化為黑色的灰燼。


    五姨太鬆了口氣,問何月明,“嶽道長,這下沒問題了吧?”


    何月明示意她看地上的灰燼,五姨太一瞧,心髒頓時又提了起來——隻見那灰燼宛如鬼手一般鋪在地上。


    “這這這是怎麽回事?”


    何月明故作高深道,“說明這陣法的陣眼不在此處,即便燒了這牡丹也破不了陣法,斷不了根。施法之人的心思十分陰毒。”


    沉吟片刻,又說,“這種邪法我師傅曾經見人施展過,請問府中是否有一個年約二十來歲,相貌豔麗逼人的年輕女子?”


    三年前,那神秘女人出現的場合和時機都過於隱私,何月明一直不敢打聽,唯恐引起別人注意,如今終於找到機會問出來。她細細描述出那女人的樣貌和衣著打扮,五姨太和秦媽媽卻是一臉茫然地表示從沒見過。


    何月明心頭一震,不敢置信地又追問了幾遍,得到的答案仍是肯定的,甚至連聽都沒聽過。


    怎麽可能沒人見過?當時的風波鬧得那麽大,院子裏也有不少人圍觀,神秘的豔麗女人就站在何老爺旁邊這麽醒目的位置,怎麽可能沒人對她有印象?


    何月明今天本來是抱了必死的決心來找那神秘女人複仇,乍然聽到這個消息時,如同一記重拳打空在棉花上——足足三年的時間,她在死亡的籠罩下強撐著意識不消散;她艱難地死而複生;她不惜自毀大腦來威脅叢山深,為的就是這一刻,然而府裏的人卻說,從無此人?


    叢山深見她情緒有些激動,慢條斯理道,“急什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爸跟那誰,三姨太不是還在這裏嗎?”


    那不是她爸。


    何月明麵色含恨,“那是一隻被替換的怪物。”


    不過叢山深的話倒是提醒了她,何月明冷靜下來,剛才自己也是一時著急,差點忘了這一點。根據叢山深的分析,想必是那神秘女人抹掉了何宅裏相關人等的記憶,接下來有兩種可能:


    第一,神秘女人依然藏身於府中某處,隻是無人知曉。


    第二,神秘女人可能暫時離開,但隻要抓著三姨太和何老爺這兩人順藤摸瓜,總會找出些蛛絲馬跡來。


    五姨太和秦媽媽見何月明滿臉凝重,不敢出聲打擾,老老實實地守在旁邊。


    秦媽媽小聲嘀咕道,“指不定是三姨太悄悄請來的,咱們都沒瞧見,布置好陣法就將人送走了。”


    五姨太也認定是三姨太作祟,恨得咬牙切齒,幾乎想馬上出門去找何老爺告狀,讓他親眼看看這狠心腸的毒婦是怎樣讓何家姨太太一個兒子都生不出來的,秦媽媽趕緊死死拉住。且不說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這種事情不適合當場揭穿;最重要的是,自從大小姐發生那種事後,何家對道士十分厭惡,指不定三姨太到時倒打一耙,誣陷她跟道士勾結,到時候,被趕出家門的恐怕就是五姨太自己了。


    五姨太隻能忍了下來,將希望寄托在小道士身上。


    這時何月明已經跟叢山深商量好了辦法,“我需要去三姨太和老爺住的地方查看一下。”


    那兩個人如今已被替換成怪物,神秘女人藏在他們院中最不容易被發現。


    五姨太聞言十分遲疑。這個要求實在過於棘手,萬一被發現可就麻煩了。她正猶豫,這時何月明又說,“放心,不必進入內宅,我在外麵看看就好。”


    這樣子的話倒還好辦一點。而且今天有天然優勢,賓客眾多,人多眼雜,不容易被發現。五姨太立刻讓秦媽媽立刻想辦法安排。


    秦媽媽叫苦不迭,但又不敢違反五姨太的命令,畢竟她能夠在府中安身立命靠的全是五姨太,於是便將何月明打扮成府中小廝模樣,領了出去,一路叮囑她不要抬頭,切記不能引起別人注意t?。


    兩人先是來到三姨太的小院外。何月明果然沒有進去,隻是站在外麵,垂著眼皮似乎感受著什麽,周身像是籠罩著一股無形氣場。秦媽媽看在眼裏越發敬畏。


    與此同時,叢山深從她手臂上的紋身處延伸出極細極長的藤絲,鑽進了三姨太的院子,在裏麵探查了幾分鍾,然後縮回來。


    “你說的那女人不在這裏麵。”


    叢山深說,又抱怨道,“趕緊走吧,這房子真臭。”


    何月明對著秦媽媽點點頭,示意可以離開了。


    接下來兩人又來到何老爺的主院外,叢山深依葫蘆畫瓢進去探查,藤絲向著裏麵迅速延伸。這次的房間比之前的更為腥臭,叢山深一邊抱怨著好臭好臭一邊查看,突然聲音一頓,停住了。


    何月明警覺,問他,“怎麽了?”


    叢山深沒有立刻回答,何月明猜測他肯定是發現了什麽,一時間緊張起來,心髒都跳到了嗓子眼處。


    第二十五章


    細細的藤絲一改先前四下蔓延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藏在牆角,原因無他,此時書房裏坐著一個人,正是本該出去應酬的何老爺。說來也是巧,這兩天難得好天氣,太陽暖融融的,何老爺在外麵應付了會兒賓客,便覺得不舒服,回來躺在沙發上小憩。


    此刻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牆壁上蔓延的藤絲,狐疑地站起來,伸手拈起,細看原來是段長長的蜘蛛絲,想必是下人沒有打掃幹淨的緣故。何老爺便將手上的蜘蛛絲吹掉,拍了拍手,重新閉目養神。


    叢山深鬆口氣,這才對著何月明說,“幸好我及時切斷了連接,不然那怪物沒準發現什麽。”


    就在何老爺動手前,叢山深便如壁虎斷尾般舍棄了那些延伸出去的藤絲,反正這種東西對他來說隨時可再生,不痛不癢的。


    何月明得知神秘女人也不在何老爺院落中,十分失望。秦媽媽見她臉色陰沉,不安地問道,“嶽道長,可是發現什麽不妥?”


    何月明略一沉吟,心想府中藏人的地方不止一處,便說,“陣眼藏得很隱秘,還請秦媽媽帶著我在府中四處瞧瞧。”


    秦媽媽聞言頓時後悔不迭,早知道自己便不該多嘴問的,這倒好,又攬個差事在身上,但她無法推脫,隻能答應下來,提心吊膽地帶著何月明在宅子裏走動。偶爾遇到有相識的人問起,便說何月明是某家客人的隨從,落了單,自己帶他前去找人這樣的說詞應付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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