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暴風雨正在醞釀中。


    何月明眼神機警地掃視周圍。剛才妖蛾子一番激烈掙紮,地麵淩亂,到處都是折斷的樹枝,打翻的盆景,以及掉落的石頭,任誰都看得出來有問題。眼看追兵已經近在咫尺,何月明身形一縱跳起,躲在其中一塊假山石的洞壑之中。幾乎就在她藏起來的下一秒,追兵趕到了此處。何老爺麵色焦躁,四下打量,三姨太緊隨其後,表情也好不到哪裏去。周圍一片淩亂,景色一目了然。那麽大的蛾子,不可能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看來是已經飛出了何府。幸好此時是深夜,若是光天化日下被人看到,少不得引起一陣騷亂。


    何老爺心急如焚,倘若紅主知道他弄丟了桃夭蛾……想到下場,他不由激靈靈打個寒顫,當即發令下去,手下人風一般卷出了何宅,分頭尋找。


    夜深人靜,一群僵傀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尋找失蹤的巨蛾,這場景怎麽看都讓人不寒而栗。


    何月明耐著性子等待一群人追遠,才小心翼翼從藏身處閃了出來,同時緊張地注意周圍動靜。好在此處離何宅的後門並不遠,她快速跑了過去。一米,兩米……越來越接近。


    風更大了,狂風吹得大樹嘩然作響,樹葉漫天翻飛。雷鳴一聲緊接一聲,像是遠古戰場上傳來的沉沉戰鼓,雪亮的電光撕破夜幕,暴雨眼看來臨。


    眼看就快到了後門處,何月明不由加快了腳步。這時後門卻悄悄被推開,有人躡手躡腳走了進來,恰好跟何月明打了個照麵,兩人瞬間都是一愣。


    何月明一眼認出對方是尤二,好吃懶做的閑漢,平時喜歡混跡花街柳巷,因此又有個外號叫夜不收。因他娘親生前是何月明母親的陪嫁嬤嬤,府裏才給了他這個閑差隨便養著,想來今晚又是去了銷魂窟,鬼混到這個時刻才回來。


    尤二見來人是個陌生麵孔,當即就要扯開嗓子大叫。說時遲那時快,何月明飛撲而上,一記手刀利落劈在尤二的後頸上,尤二當即軟綿綿暈倒在地。何月明輕籲一口氣,正準備閃身出門,突然之間背後汗毛猛然炸起!


    她迅速往旁邊一躲,感覺到一股寒意擦著左臂掠過,轉過身一看,卻是不知何時折返的何老爺,正陰惻惻盯著自己,開口說,“我倒不知道,府裏什麽時候來了這麽一位貴客。”


    原來冒牌貨何老爺適才出去追了一段距離,越回想越覺得當時假山石附近有些不對勁。當時他以為滿地的淩亂是桃夭蛾發狂撞擊形成的,但仔細一想桃夭蛾好端端為什麽會發狂,莫非是有人從中作祟,再想起之前自己心中隱約的懷疑,當機立斷折了回來,果然被他撞了個正著。


    何月明心中一緊,二話不說飛速衝向不遠處的後門。她的身體經過叢山深的改造,在速度力量等方麵都遠超普通人,然而冒牌貨何老爺根本不是普通人,他身形鬼魅一閃擋住何月明的去路,胖乎乎的臉上表情陰狠,已經認出了麵前這個闖入者就是之前在地穴裏的那具“屍體”,也不知這人是什麽來頭,抱有什麽樣的目的。如果不能從對方手裏追回桃夭蛾,自己在紅主麵前恐怕難逃一死。


    “桃夭蛾呢,你藏到哪裏去了?”


    何月明臉上不動聲色,笑道,“桃夭蛾不就在你後麵嗎?”


    第三十四章


    “何老爺”果然回頭,何月明抓住機會一掌推去,掌風烈烈!這一掌力度大到驚人,“何老爺”飛起,重重撞到牆上,發出砰的悶響,半晌沒了動靜。


    何月明謹慎上前查看,剛剛走近就見原本昏迷的“何老爺”突然掀開眼皮,猛然伸手向她胸前抓來。雙方之間的距離本來不足以讓“何老爺”碰到何月明,然而“何老爺”的手卻發生了異變,變成一截雪亮鋒利的刀鋒。何月明一驚,向後仰身險險避開,然而胸前仍被劃了一刀,火辣辣的疼,鮮血急劇湧出。何老爺卻不容她喘息,緊接著欺身而上,另一隻手也變成了刀鋒,兩隻手揮舞著泛著寒光的刀刃,連續不間斷地砍下,整個人看上去活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大螳螂。


    隻不過這隻大螳螂卻是要人命的。


    何月明忍著胸口的疼痛拚命躲閃,心中叫苦不迭。她不欲戀戰,深知在這樣的形勢下,時間拖得越長對自己越不利。然而“何老爺”看穿了她的心思,完全封住了逃跑的去路,攻擊也越發毒辣。噗嗤一聲,刀刃劃過何月明背後的石桌,竟將石桌一分為二,如切豆腐般輕巧——這是何等的鋒利!


    何月明慌手慌腳,一時之間落了下風,趕緊在腦海中大聲呼喚叢山深的名字。


    “叢山深,快醒醒!”


    然而叢山深完全沒有應答不說,甚至還響起了悠閑的打鼾聲。


    何月明心中怒罵這個不靠譜的家夥,因為分神她再度被刀刃擦過右臂,這一刀可比剛才重得多,痛得她情不自禁地咬緊了牙齒。


    雷聲轟隆,閃電一道緊接一道,與不斷落下的雪亮刀鋒交相輝映。寒光下,是“何老爺”猙獰的臉。


    何月明空有一身力氣卻無法接近對方,完全落於挨打狀態,身上多了十幾個傷口,疼得鑽心。


    冷靜。


    她對自己說。


    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自己亂了手腳。


    何月明竭力鎮定下來,全力應付“何老爺”的進攻。雖然還是十分吃力,但她的眼睛已經能漸漸看清麵前暴雨一般落下的刀鋒,耳朵甚至能捕捉到刀鋒來襲前帶起的風聲,身形也越發敏捷。反而“何老爺”屢劈不中,已經有了些躁意。何月明且戰且退,將“何老爺”引到一根石柱前,故意露出個破綻,“何老爺”果然中計,揮刀落下,噗嗤一聲,刀刃緊緊插入石柱,嚴絲合縫,一時之間無法拔出。


    就是此刻!


    何月明轉身逃走,“何老爺”氣急敗壞大叫,“你逃不掉的!我記住你的樣子了!”


    何月明腳步一時頓住,意識到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她以嶽明身份在街上擺攤,街坊們都十分熟悉。“何老爺”不難打聽到這個身份。她倒是可以逃走,暗中尋找機會再度接近,可是跟自己住在一起的素芬兩姐妹恐怕會被連累。


    怎麽辦?


    何月明眸中寒光一閃,心中有了個大膽的主意。既然如此,不如將冒牌貨打暈帶走,看看能不能從他嘴裏撬出神秘女的信息。她折身返回,試圖打暈“何老爺”,這時“何老爺”也意識到不妙,搶先一步嘬嘴發出口哨聲。


    口哨聲並不響亮,甚至有些低沉帶著氣音,完全被雷聲掩蓋。然而下一秒,暈倒在地的尤二猛然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睛本是三白眼,黑多白少,此刻卻變成了純然的黑,麵容呆滯,像是無形中被人控製了一般,跟先前的那群僵傀沒什麽區別。


    尤二飛快地撲向何月明,何月明深知這種僵傀不能以常理來推斷,立刻避了開去。就這麽一瞬間的功夫,“何老爺”已經從石柱裏抽出了彎刀,凶狠地朝著何月明劈下。何月明同時要應付兩個人,左支右絀,應接不暇,一個不小心便被先前踢翻在地的尤二抱住了左腿。這尤二平常人瘦得跟猴子似的,沒想到此刻力氣大到驚人,任憑何月明怎麽蹬也不鬆手。


    何月明心急如焚,當即發狠用力一腳踩在尤二手臂上,尤二的手臂發出清脆的聲響,是骨骼被踩碎了,但即使如此t?,他的兩隻手依然以詭異的角度緊緊抱住何月明的腿,與此同時,“何老爺”的彎刀再次落下。


    何月明滿頭是汗,大叫道,“等等!你不想知道桃夭蛾的下落了嗎?”


    “何老爺”的彎刀頓在空中,臉上露出陰沉的笑,“我隻需要你的腦子就夠了。”


    說著,寒光一閃,刀鋒落下!


    說時遲那時快,何月明來不及思考,一腳帶起腳上的尤二,將他擋在了自己的麵前。下一秒,尤二從頭到腳被一分為二,整整齊齊,鮮血四濺,有如被切開的大西瓜一般。


    “幹得漂亮!”


    叢山深驀然出聲。


    何月明又驚又喜,“叢山深,你醒了?”


    叢山深沒做聲。


    何月明:“我知道你醒了,別裝死!”


    叢山深本來試圖以打呼嚕蒙混過去,見不起效,趕緊倒打一耙,“你這麽吵,還讓不讓人好好睡了!”


    說話間彎刀又到了麵前,何月明閃避開去。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被逼得離後門越來越遠,離剛才藏身的假山處越來越近。


    “醒了就好,趕緊幫忙。”


    何月明趕緊催促,叢山深十分不樂意,“不行,我是有原則的人。飯後半個小時不能激烈運動。”


    何月明:……


    祖宗您想什麽呢,命都快沒了!


    她正想以兩人之間的交易要挾叢山深,這時卻聽叢山深慢吞吞道,“再說了,這麽個小嘍囉就要我出手,你確定你能堅持到最後複仇的時候?”


    轟隆!天空滾雷炸過。


    何月明腦中也似有雷聲轟鳴,醍醐灌頂。她怎麽忘了自己跟叢山深本就是相互利用的結盟關係,這種關係並不牢靠。她甚至毫不懷疑,隻要有機會,叢山深就會立刻撕毀盟約直接吞噬掉自己。想必是跟叢山深相處的這幾月,被對方展現的吃貨本質和友好態度迷惑了。


    將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是最可笑的事情。尤其對方還不是人,是心思詭譎深不可測的寄生怪物。


    何月明定了定心神,身子向旁一側驚險避開“何老爺”的彎刀,眼睛四下一掃立刻有了主意。先前假山上的一塊石頭由於妖蛾子的撞擊已經搖搖欲墜,隻要將“何老爺”引到那裏,再想辦法讓石頭落下……


    她拿定主意,且戰且退,成功地將“何老爺”引了過去,就差最後一步了,成敗在此一舉。


    何月明心髒緊張得怦怦直跳,目光無意掃過“何老爺”的背後,頓時一愣。隻見不遠處的地上,先前被劈成兩半的尤二腦子裏竟然蠕動出一條肉唧唧的蟲子來!


    這麽一閃神,“何老爺”的刀已經落到了麵門前,何月明大驚,迅速閃避,心想這半邊肩膀怕是保不住了,這時卻見右手臂上的紋身猛然彈出,須臾間現出一個男人高大英挺的背影,氣勢強悍到無以匹敵。他右手輕鬆貫穿了何老爺的胸口。“何老爺”驚恐地睜大眼睛,他想不通這個男人是從哪裏突然冒出來的,可他也沒時間再去思考了,喉嚨裏不斷發出咯咯的聲響,緊接著血沫湧出,身子緩緩倒地,抽搐片刻,終於不再動彈。


    何月明驚呆了,愕然看著那男人的背影。


    男人轉過臉來,隻見他眉目俊秀,挺鼻薄唇,身上穿著跟何月明同色的道袍,隻不過略顯鬆鬆垮垮,露出胸前結實的肌肉,往下是緊致流暢的腰線,筆直的大長腿。明明是極風流的長相,卻莫名讓人感到一股邪氣,從靈魂深處不寒而栗。不過單論這模樣,確確實實算得上何月明平生之中見過的最為英俊的男人,以至於她一時無法回過神來,驚豔地盯住對方。


    “怎麽,看傻眼啦?”


    男人眼眸含笑,惡劣地勾起唇角,輕浮地捏了一把何月明的下巴。何月明回過神,立刻向後退開一步,愕然道,“你是……叢山深?”


    叢山深收回手,食指和拇指撚了撚,像是在回味她肌膚柔嫩的感覺,懶洋洋吐出兩個字,“不然呢。”


    何月明麵露疑惑,“你有身體了?”


    “暫時而已,剛才那妖蛾子大補,所以能夠勉強化形。”


    原來如此,何月明定了定心神,將目光從他那張魅惑世人的臉上移開,急促地提醒叢山深去看尤二的屍體,叢山深瞟了一眼,絲毫不感興趣。


    “吃不下了,而且肉質看著就很柴,不好吃。”


    何月明氣結:“不是讓你看這個!”


    她示意叢山深去看尤二腦子裏爬出的蟲,叢山深來了興趣,“有點意思。”


    他突然想到什麽,蹲下身去看“何老爺”的屍體,何月明也反應過來,轉頭看過去,隻見“何老爺”張大的嘴巴裏緩緩探出一對觸須。


    然後,一隻幼童拳頭大小的蛾子飛了出來。


    轟隆!雷聲炸響,電光雪亮,緊接著劈裏啪啦暴雨傾盆而至,濃烈的血腥氣混著土腥味被激起,四下飄散。


    醞釀了一晚上的暴雨終於在此刻落下。


    第二卷完


    第三卷


    黑沉的夜幕被撕破了一道大口子,嘩啦啦的水從天上不停地往下澆,伴隨著激烈的電閃雷鳴。


    何月明宅子裏的大樹被風吹得嘩啦作響,像是下一秒就會被折斷。烏鴉放棄了平時喜歡的位置,轉而躲到了房間的屋簷下,舒舒服服地睡大覺,絲毫不受暴風雨的影響。突然之間,它閉著的眼睛睜開,綠豆大的眼珠滴溜溜轉動,看向圍牆的方向。


    圍牆上現出了兩個人影,個子孔武有力,從外麵爬進來,翻牆落地。來人真是披著蓑衣的彪哥和鐵牛。彪哥看向房間,神情邪惡,露出個陰沉的笑,“大的歸你,小的歸我。”


    走了幾步發現鐵牛沒跟上來,轉過頭質問地看著他,口裏喝道,“你發什麽呆呢,抓緊時間。”


    鐵牛期期艾艾,“這樣不太好吧,要不咱們還是回去——”


    “沒用的慫貨,白長那麽大個子。”


    彪哥破口大罵,同時伸手去抓鐵牛胸前的衣服,這時突然啪的一聲,一坨不明物體落在臉上,彪哥一愣,伸手一抹,刺鼻的臭味鑽進鼻子,明顯是一坨鳥屎。


    緊接著又是一坨鳥屎落下,這次正中鐵牛眼睛,嚇得他哎喲一聲趕緊去揉。


    不遠處傳來呱呱的叫聲,像是嘲笑般。彪哥抬頭看去,隻見一隻漆黑的烏鴉在屋簷下的地麵上閑庭信步,烏溜溜的小眼珠看過來,居然能從裏麵看出幾分挑釁的神色。


    “媽的,什麽畜牲也敢欺負到老子頭上來!”


    彪哥這段時間各種受氣,心裏正憋著一團火,剛巧這烏鴉就撞槍口上了,當即罵罵咧咧走過去,“看老子不扭斷它脖子。”


    烏鴉像是翅膀浸了水,飛得不高,速度慢吞吞的,偏偏就是抓不著。它就這樣吊著彪哥去了宅子的後麵。鐵牛揉完眼睛,見到彪哥身影即將消失,趕緊去追,誰知下雨地滑,他重重一跤摔在地麵,腦袋剛好磕在旁邊的大花盆上,登時暈了過去。


    ……


    宅子後麵是一片荒地,野草瘋長。原主人以前在這裏修了個小花園,還挖了個水池,後來宅子變成鬼屋後,無人打理此處,便日漸荒廢。池子裏麵的水早已幹涸,隻有在夏季暴雨時才重新積滿。此時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池子裏的水開始緩緩轉動,現出個漩渦的形狀,往空中投射出朦朧的光暈。


    彪哥追著烏鴉來到此處,見到光暈吃了一驚,定睛細看,那光暈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動,他下意識揉了揉眼睛。


    光暈慢慢舒展開,彪哥赫然驚愕地發現那裏麵原來是幾大箱金條,閃爍著黃湛湛的誘人光芒。箱子後麵還站著個美女,容貌嬌豔,身材惹火,半露酥胸,正挑逗地看著自己。彪哥心中狂喜,如同鬼迷心竅,抬腿迫不及待地走了過去。


    不遠處的枝頭上,烏鴉靜靜地凝視著這一幕。


    ******


    淩晨五六點,天邊已經開始出現魚肚白。經曆了一晚暴雨的洗刷,空氣格外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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