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寧公主方才去了崔皇後身旁,兩名宮女過來陪著崔琤到內室休息。


    長長的廊道中許多間暖閣都是封著的,得找專門負責的內侍才能打開。


    正當宮女打算喚人過來開門時,盡頭的那扇門忽然打開。


    因是背著光,崔琤也沒能看清楚他的容貌,隻聽那個瘦削的身影遲疑地問道:“是令令嗎?”


    原是太子殿下。


    崔琤長舒了一口氣,太子打娘胎裏就帶著病,久病成醫,一瞧見她的麵色就知道是什麽情況,緊忙吩咐人將崔琤迎進來。


    進入暖閣以後,崔琤才發現太子的臉色也沒好看到那兒去,他的麵龐蒼白失血,身上還帶著些藥氣,大抵是剛剛服過藥。


    “是發生什麽了嗎?”太子邊溫聲問道,邊令宮人扶著崔琤坐到軟榻上。


    她的臉色有些微紅,小聲地說道:“隻是方才玩得有些累了。”


    太子啞然失笑,他輕咳了兩聲:“聽說前幾日你落水了,母後擔心得夜裏睡不著,這次好得竟這樣快。”


    崔琤捧著杯盞小口地喝了些熱茶,臉頰很快又變得紅潤起來,她腦中轉得飛快,麵上卻依舊平靜:“是用了一味藥。


    “伊始都是宮裏的禦醫看的,常用的那些藥已經抵不住了。”她彎起眼睛,細細地說道:“後來是有位遊醫,剛巧是我們清河人,曾蒙崔氏恩惠,聽說我落水昏迷後便主動為我開了新的方子,果然見效極快。見我好轉他便離開了,連應允給他的賞也沒要。”


    她這話半真半假,因家裏有這樣一位柔弱多病的姑娘,禦醫、府醫、遊醫都時常出入,太子也清楚此事。


    見太子的神情微動,崔琤也沒再往下說,她並不急著即刻就將那味藥獻給太子,隻要在他心裏留個印象就足夠了。


    兩人同是體弱多病,與太子聊天簡直比和端寧公主一道時還有更多的話要說。


    崔琤的性子又活潑開朗,太子也頻頻被她逗笑,然而正在兩人聊得開心時,門被從外邊打開了。


    她進來後原本在暖閣裏侍候的內侍便到了門外守著,此時能這樣輕易進來的必是太子親近之人。


    崔琤漫不經心地想著,當看見踏進來的是李澹時,她的笑容短暫地凝滯了一下。


    真是奇怪,前世她想法設法與他相見,卻總是不能如願,現今她不想見他,他怎麽頻頻往她身邊撞?


    李澹瞧見崔琤也方才明白剛剛他要進來時內侍為何遲疑了片刻,但眼見他們兄妹相談甚歡的情景,他卻並未感到寬慰。


    崔琤在太子麵前才是真正的放鬆,她的眉目生輝,神采飛揚,比和端寧公主一起時還要快活。


    李澹的心中閃過一絲警惕,須臾他又覺得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他想要加入他們的談話,崔琤卻好像失了興致,她從榻上站了起來,柔聲向太子說道:“公主也快要回來了,令令就先不打擾兩位殿下了。”


    她的相貌太出挑,明明還隻是個花骨朵,便已經將旁人的目光全都奪去了。


    李澹深知這束花盛開時是怎樣的豔絕,他靜默地觀察著太子的神情,卻見兄長揚唇輕笑,他挑眉道:“怎麽?嫌哥哥這裏無趣?”


    但瞧太子的目光,似是在指責李澹的到來不是時候。


    他順手將桌案上的團扇遞給了崔琤,那團扇的材質極難得,扇骨都透著貴氣。


    見慣了奇珍異寶的小姑娘也沒有不好意思,笑著謝過太子便走出了內室。


    李澹再一次看著崔琤從他的眼前離開,他無法抑製地生出些煩躁之感來,她怎麽連多看他一眼也不肯?


    他反複地回憶著,自己前世這個時候到底是做了什麽錯事,才惹惱了崔琤。


    當李澹打算端起杯盞輕飲些茶水時,太子卻製住了他:“那是令令方才用過的。”


    “無礙。”李澹冷淡地說道,徑自將冷茶一飲而盡。


    杯盞的邊沿仍縈繞著縷縷馨香,柔軟而纏綿,將冷茶也渡得甘甜。


    片刻後李澹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現今自己隻是個皇子,在兄長跟前這般作態是不合禮儀的。


    但令他感到些許不安的是太子的勸阻,想起兩人方才談笑的情景他就有些失控。


    那是他的令令,是他的妻子。


    李澹又做回謙謙君子的模樣,他委婉地向太子提醒道:“您是今日這場盛宴的主角,總該多留意些。”


    “現今是選妃的緊要關頭,您若是對崔姑娘無意,還是回避些好。”他平靜地說道,仿佛自己當真隻是為太子考慮,並無私情。


    太子看了他一眼,也以同樣的口吻回道:“我隻當令令是妹妹,她一個小姑娘,又自小沒了娘親,我做哥哥的自然要多看護些。”


    李澹被他噎了回來,神情難得有些不自然。


    兩人簡單談了幾句,李澹便借口離開,然而推開門的一刹那他看見了倚靠在牆邊的崔琤。


    她支起了一隻腳,大抵是扭傷了,又不願打擾太子,方才停在原地,讓兩位內侍到外麵找尋醫官。


    兩人四目相對的一瞬,李澹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聽見了嗎?


    第4章 第四章


    崔琤有些茫然地仰起頭,她的發絲被冷汗浸濕,眸中也閃爍著瀲灩的波光。


    眼尾的那顆紅色小痣更是格外奪目,使她本就秀麗的麵容更加濃豔。


    她澄淨的眼中飛速地閃過一絲慌亂,但李澹還是抓住了她神情轉瞬的異常。


    他輕聲喚道:“令令?”


    昏暗的廊道中,李澹的那雙泛著鎏金微光的鳳眼亮得驚人。


    讓崔琤生出一種錯覺,眼下發生的事不過是一場幻夢。


    她仍然身處那座宏偉古舊的深宮中做他的皇後,像鳥雀一樣被他關在籠中。


    隻待有朝一日被殺死,讓嫡姐借她的軀殼複生,完成這場偷天換日的勾當。


    崔琤不自覺地想要啟唇呼救,盡管她自己也不願承認,但她的確是在畏懼著李澹,畏懼這個做了他十年丈夫的男人。


    這種恐懼如影隨影,自從撞破那件髒事以後她就一直活在恐懼中。


    從前她有多喜歡李澹,現今她就多麽厭惡他。


    看見他的麵孔崔琤就幾欲作嘔,這個人多麽虛偽刻薄,那股陰狠的勁兒幾乎是刻在骨子裏的。


    不過還隻是個年輕人,就已經顯露出可怖的城府與算計,她前世怎會敢去招惹他?


    “殿下,莫要這樣喚我。”崔琤的聲音涼涼的,“您還是繼續喚我二妹妹吧。”


    卻不想這話說出來以後,李澹卻並未露出她預想中的輕鬆笑容。


    “先前是我不懂事,請殿下多多海涵,”崔琤輕聲說道,她越說腦子裏越清醒,“往後我不會再叨擾您了。”


    其實她不必畏懼李澹的。


    他們崔氏現今最是如日中天,隻要她的太子表兄不死,李澹再驚才絕豔、在皇帝的跟前再得寵也無用。


    李澹的神情微動,藏在袖中的手指稍稍收緊。


    但他的聲音依然是和緩的,仿佛是一位鄰家的兄長:“二妹妹沒有做錯什麽,不必向我道歉。”


    他那張溫文爾雅的臉龐的確很能蠱惑人心,崔琤知道李澹最善狡飾。


    眾人皆以為他性情溫和,雖才華橫溢但是始終謙恭有禮,所以除卻太子在餘下的諸子中皇帝才會最喜歡他。


    他那張麵具戴了太久,以至於都融進了骨血之中。


    崔琤甚至覺得這世上除了她以外,還真沒什麽人清楚他最真實的模樣,想到這個人是如此的表裏不一她就覺得厭煩。


    然而李澹仿佛看不懂她的神情一樣,在停頓片刻後繼續說道:“隻是我想知道,二妹妹是不是有些誤解?可是近來有人向二妹妹說起過我什麽?”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她,認真地說道:“前些日子我去參加張相的壽宴,並非是為拜會他的小女,更無意娶她做王妃。”


    “兄長都還未娶妻我怎會與人商議婚事?若是子虛烏有的事擾了二妹妹的心那便是我的錯了,我合該提前與你講清楚的。”


    他的語氣極為真摯,仿佛的確將崔琤放在心上。


    連旁人說了什麽閑語也要交代清楚,並將過錯全都攬在自己身上。


    崔琤卻隻是在心中冷笑,前世李澹在即位前無論待她如何溫柔也始終保持著一種距離感,更是在即位後給了她十年冷遇。


    她少年時一腔熱血最終化為堅冰,到她死前她才知道李澹並非冷血他隻是不愛她。


    現在她剛要將他推開,他立刻就巴巴地跟上了,可見他的確隻是想要利用她的身份。


    畢竟哪家的兒郎能拒絕得了崔氏的姑娘?


    她家百年來都是名門望族,更何況還是太子的母家,早就有無數人在覬覦著。


    而李澹如果不是得了她的另眼相看,便是皇子又如何呢?


    思及此崔琤的聲音更加冷了一些,她低聲說道:“殿下,您也不必在我跟前這般。您是明事理的人,我隻是不願傷了您的心才這樣委婉地說,但是如果讓您誤會那倒也是我的過錯了。”


    她繼續說道:“先前是我看不懂您的心意,把八三令泣泣霧傘六明知道您厭煩我,還硬要湊上去討了您的嫌。”


    “往後我不會再那般幼稚,但也請您別再煩擾我,”崔琤頓了一下,“畢竟您的清譽要緊,若是讓陛下知曉了,恐怕會生出許多是非來,那也不是您想看到的吧。”


    話音落下後,崔琤才恍然發覺自己的言辭是多麽像前世的李澹,她竭力想要擺脫他的影響,但他們二人到底共處了十年。


    李澹低垂著眉眼,他眸中的微光也黯淡了下來,看起來似是有幾分脆弱和傷心,這個時候的他就像個真正的青年人。


    崔琤一直覺得自己看不透他的心,因為沒什麽事是他演不出來的。


    片刻後李澹才緩緩地掀起眼皮,那目光裏像是浸著水,帶著深沉的思緒靜默地探了過來。


    崔琤錯開他的視線,她心中是有些後悔的。


    早知道她還是進去暖閣裏算了,現今已經夠倒黴了,還接連撞見李澹,更是扭傷了腳。


    種種煩悶湧在崔琤的心頭,她手執團扇,無聲息地拉開與李澹的距離。


    但李澹看起來好像還想說什麽,崔琤恨不得想要掩住他的嘴,她實在不想聽他再解釋什麽了。


    正在這時廊道的另一頭忽然傳來了腳步聲,內侍興許是在找尋醫官的路上先遇見了她的兄長。


    崔琤一抬眼就見崔玨正在快步走來,她再也沒有顧忌地向他跑去,隻是腳步有些不穩,踉蹌著撞進兄長的懷中。


    崔玨小心地將她抱了起來,她的心跳飛快地跳動著,在心中編織腹稿如何給兄長解釋李澹的存在。


    但李澹卻率先緩步走到崔玨的身旁,崔玨禮貌地向他行禮:“辛苦殿下看護舍妹。”


    他的聲音很低很輕,卻透著些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意。


    他在禮部任職多年,在接人待物上簡直是臻於完美,隻是他疏離慣了,也就會在家人麵前才顯得格外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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