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琤抬起眼眸,看向父親說道:“興許這便是緣分。”


    她的聲音很輕,話中的力量感卻讓崔祐之也愣了一下。


    崔琤雖然多病卻並非是柔弱的,現今連命運都推著她走向另一條道路,她沒必要再沉溺在過去裏。


    李澹會怎麽想、會做些什麽都與她無關了,她隻須去提防他是否會暗害太子。


    郎君有情姑娘有意,雙方的父親又是舊識,因此親事很快便有了成算。


    隻是因為崔琤年紀尚小,加之長姐的婚事還未確定,才沒有在明麵上定下。


    端寧公主著急過些天的行宮之旅,聽聞此事急忙向崔琤傳來了信箋,兩人便約在了瑞鶴樓的雅間。


    崔琤以前並未發覺端寧公主是個急性子,她特意提早了一刻鍾到,但端寧公主來得還是比她要早上許多。


    端寧公主帶著些憂慮地問道:“二妹妹,你當真要嫁給柳公子嗎?”


    崔琤點點頭,有些困惑地說道:“正是,而且父親此次設宴就是為了此事。”


    她知道此事必會傳入宮中,說不定在崔祐之挑揀合適的人選時,她那位皇後姑母也參與其中了。


    端寧公主的神色微變,似乎不敢相信崔琤真是如此的決絕:“我這話可能有些冒昧,令令。”


    “你為何突然便放棄了二哥呢?”她抬起頭,“先前你們不還好好的嗎?”


    崔琤也記不清前世這個時候她和李澹的情感如何。


    李澹待她一貫冷淡,這樣被她強行維持的感情本就是一折就斷。


    崔琤不想傷了端寧公主的心,之前才沒有直言。


    端寧公主太過純善,總把李澹也當做是好人,殊不知李澹最是無情殺伐,除卻她嫡姐外,便再也沒有人能觸動他的心弦。


    見崔琤不言,端寧公主繼續說道:“令令!其實上次托我送你玉墜的不是太子哥哥,而是二哥。”


    她握住崔琤的手說道:“二哥其實一直都很喜歡你,他隻是鮮少表露出來……”


    竟是李澹嗎?


    崔琤也有些訝異,心中的第一想法卻是趕快將那燙手的山芋還回去。


    她暗想果然碰見李澹就倒黴。


    她這樣謹慎,平日裏戴再多頭飾也沒有不見過哪個,偏生第一次戴了他送的物什就落在了鋪子裏。


    “若是二哥之前做了讓令令誤會的錯事,你可以告訴我。”端寧公主急切地說道,“姐姐替你將來龍去脈搞清楚。”


    崔琤輕聲說道:“太多了。”


    她的聲音有些空靈,似乎是從遙遠的時空傳來。


    “而且殿下,您要知道,從來不是我放棄了他,”崔琤垂下眼眸,“是他放棄了我。”


    說完崔琤便站起了身,端寧公主還未來得及再說些什麽她便推開了雅間的門。


    而此刻門外正站著的人,是她最不願見到的人。


    李澹泛著鎏金色澤的眼中滿是血絲,俊美的臉龐蒼白失血,仿佛才從地府裏走出。


    “令令。”他啞聲喚道。


    第8章 第八章


    李澹直直地看向崔琤的眼睛,仿佛要將她的魂魄探出。


    那目光太深沉晦澀,像是浸透了占有與掠奪的欲念。


    崔琤沒由來地生出一種想要逃開的衝動,但心中卻又有另一股力量在支撐著她,使她能夠保持冷靜。


    她的指尖漸漸地顫抖,從門框上放了下來:“真巧,在這也能遇到殿下。”


    李澹的嘴唇微動,內心卻像是在經曆極大的痛苦般,遲遲也沒能開口。


    他現今的情形太過古怪,半點也不似個溫潤如玉的公子,反倒像個要吞噬人心魂的惡鬼。


    崔琤淡漠地看了李澹一眼,無意再和他敘舊,側過身便要離開。


    一雙冰涼的手卻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李澹是使了些力道的,她險些便落入了他的懷裏,但他衣上的凜冽寒香還是竄入了她的鼻腔與肺腑之中。


    崔琤竭力推開他,柔美秀麗的麵容霎時覆上一層寒霜。


    “令令,聽我解釋。”李澹執念地攔住她。


    雅黑的睫羽落下一層陰影,背著光時那雙好看的眼睛不再閃爍,像一池在晦暗處度過漫長光景的寂靜死水。


    當崔琤的視線撞進他的眼裏時,那種被深水淹沒的恐懼再度襲來。


    好在端寧公主急忙趕了上來,她急聲說道:“你這是做什麽,二哥!”


    好在廊道裏無人,若是撞見二人此時的姿態,隻怕要傳出許多流言蜚語來。


    李澹沒有多給端寧公主一個眼神,隻是凝視著崔琤啞聲說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令令。”


    崔琤深吸了一口氣,錯開他的目光:“殿下,我之前便說過,希望您莫要喚我的小字。”


    “您若是真心待我稍有些情誼,就請將我以妹妹相待。”她仰起頭看向李澹,“我並非是要怨您的意思,我隻是想過我自己的人生,殿下。”


    “那你為什麽忽然這麽著急把我推開,二妹妹?”他的聲音倏然變軟了,帶著些委屈。


    李澹最是克製冷靜,可現今他卻像個落水的小狗般,說出乞憐的話語:“若是因為想要避開我,你才意氣用事,那這對二妹妹太不公平。”


    “哥哥隻是想跟你說,那個柳約實在不是你的良人。”


    崔琤垂下頭,她從未想過李澹會露出這種姿態。


    但盡管他將姿態放得很低,其實也不過是將官場中的那套軟硬兼施的法子用在了她的身上。


    即便是好言好語也字字透著鑽營,讓她心生厭煩。


    “我不是意氣用事,殿下。”崔琤一字一句地說道,“想必你也知道我父親與忠毅侯是摯友,柳約才貌雙全,更是新科的探花郎。”


    她歪著頭,唇角微微上揚,挑釁地說道:“我與他門當戶對,有何不可?”


    崔琤不知李澹的逆鱗在何處,隻是順著心意往下說:“忠毅侯待您也是真心實意,殿下若是珍惜羽翼,便不該挑撥我與柳約的關係。”


    她踮起腳,拽著李澹的衣領在他耳邊說道:“您說將來他要是知曉您曾經試圖破壞他愛子的婚事,還會不會一意效忠於您?”


    這突如其來的親近讓李澹愣怔了一下。


    她太大膽,恣意,果斷,清醒。


    好像會發光一樣,明亮得要灼傷他的眼睛。


    須臾李澹才輕聲說道:“可你與那柳約才見過幾回麵,你知曉他是個怎樣性情的人嗎?”


    崔琤溫聲反駁道:“世人相交有白首如新,亦有傾蓋如故。”


    “我與他雖還未見過幾回,但初見便很投緣,即便現在不完全知曉他的性情,往後也有的是時間。”


    說完以後崔琤便走出了雅間,她微喘著氣,坐上馬車後心情才逐漸平複下來。


    她覺得自己好像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走了出來,自由的滋味叫她由衷地感到歡悅。


    回去後崔琤便將那玉墜取出,挑選了一個新的木盒裝進去,吩咐侍從連帶她銥椛新寫的信箋一道送還給端寧公主。


    她知端寧公主也是好意,但李澹最善於造勢,指不定端寧公主還真以為是她生了他的氣,才一怒之下便要嫁給柳約。


    沒必要因為李澹壞了她們二人的情誼,端寧公主那般□□,往後定能發現實情。


    不過崔琤也慶幸,好在除了端寧公主和她的父兄外,沒什麽人知道她與李澹之間的事,不然不知還要扯出多少麻煩。


    *


    崔琤沒想到的是,兩日後崔皇後會召她入宮。


    崔玨臨行前仔細跟她囑咐道:“要是早了你就先回來,晚了的話哥哥下值後陪你一道回來。”


    崔琤打著哈欠,晃悠悠地站起身:“知道了知道了,謝謝哥哥。”


    她過去的時候太子恰巧也在殿中,他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崔琤遠遠地就能聞嗅到他衣上附著的苦澀藥香。


    之前她隻知道嫡姐做太子妃的願望落空,現今她才發覺變動是出在了太子的身上。


    這場幾乎帶著些衝喜性質的選妃宴非但沒能緩解他的病症,反倒讓他更加虛弱。


    太子從不靠近女色,雖是萬人之上的尊貴儲君,卻終日過著苦行僧般的生活。


    這個年紀的青年再是冷情,也對姑娘懷著憧憬,此次選妃的事宜又落空想必他心中也不好受。


    大抵是太子近日的心境實在糟糕,皇後才召她這位病友入宮陪他說些話、散散心。


    崔皇後見崔琤進來,便露出了笑顏:“是令令來了。”


    她妥帖地安排宮人備好小食,皆是兩人平日裏偏愛的吃食。


    午後的暖陽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崔琤的麵龐上,讓她生出一種極靈秀的美感,她笑著喚太子過來一道品嚐。


    那姿態落落大方,再嚴苛的嬤嬤也挑揀不出錯處來。


    太子這幾日服藥肯定不少,崔琤知道苦藥喝多後胃口便會變差,吃什麽都味如嚼蠟,她一眼就看出太子清減得厲害,比之上次見麵又瘦上許多,再瘦下去隻怕要脫相。


    他輕聲說道:“二妹妹今日的氣色真是不錯,”


    太子拿起一塊桂花糕,隻吃了一半便放下了。


    她默默地觀察著,在心中暗歎就是稚童吃得也比他要多。


    崔琤輕笑了一下也放下了手中的糕點,但她接著打開了盛粥的瓷盅,用小湯匙舀起圓子繼續吃著。


    “興許是因為這幾天我每日睡前都喝一杯蜂蜜牛乳。”崔琤仔細地敘述了那牛乳的美味,“不僅味道可口,連帶睡夢都變得香甜起來。”


    她又舀了一湯匙的甜粥:“而且次日清晨胃口還是好的,再也不怕夜間積食了。”


    這下不僅是太子,連崔皇後也來了些興致:“當真這麽有效嗎?可是哪位府醫提出的方子?”


    其實這是崔琤前世病重時才知曉的妙計,是一位胡族神醫進獻上來的,原本她隻是想著試試,沒想到竟十分有用。


    隻是那時她已經病體難支,再厲害的神醫也無力回天。


    重生後她便試著用前世的法子調養自己的身子,果然十分見效。


    崔琤故意作出羞赧的樣子,柔聲說道:“家裏人都知道我喜食甜品卻總是貪多犯胃疾,因此平日鮮少被應允吃甜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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