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嫁給他以後再也沒有離開過宮城,那些少女懷春的情思也全都消散,深埋於重重深宮裏。


    最後再和她一起徹底破碎在南宮的深水中。


    崔琤輕歎一聲沒再多想,正當她準備回去時,她突然聽見了一聲細細的貓叫。


    似乎是個小貓。她睜大了眼睛,仔細地看了看左右。


    夜色幽深,好在有螢火蟲的幫助,崔琤沒費什麽功夫就找到了那隻小貓。


    原來是個小黑貓,怪不得這麽難找。


    它看起來像是受了傷,她半蹲下身想要把它抱起來,小貓卻忽然狠狠地在她手上撓了一下。


    細白柔嫩的手背當即就被劃破,尖銳的刺痛感和止不住的鮮血讓崔琤有些暈眩。


    她有暈血的病症,眼前一陣陣地發黑,還未能發出呼救的聲音,便落入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懷抱中。


    凜冽的冷香將她整個人都籠住了,崔琤悶哼一聲,下意識地抓緊了那人的衣袖。


    昏迷前她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別睡過去,令令。”


    他的聲音帶著顫意,像是害怕她會永遠睡過去一樣。


    他在害怕她的死亡,他在害怕失去她。


    *


    這天夜裏崔琤做了一個吊詭的夢,夢裏她又回去了前世。


    她周身都浸著水,那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男人跪在地上,抱著她一遍遍地說道:“別睡過去,令令。”


    他淺色的眼睛通紅,滿是嗜血的瘋狂。


    他在懇求她,也在懇求命運。


    可她們誰也沒有回應他,宮人甚至不敢開口告訴他娘娘在被救上來時就已經斷氣了。


    真奇怪呀。崔琤心想。


    她活著時他連個眼神都不肯給她,怎麽她死了他卻突然裝起深情來了呢?


    崔琤想要掙脫,卻被死死地禁錮在他的懷中。


    她既覺得冷又覺得熱,冷的是她的軀殼,熱的是她的魂魄。


    就好像正在發著高熱,衣衫又被冷水浸濕。


    她難受得厲害卻又什麽都做不了,好像一條擱淺的白魚在案板上不斷地掙紮。


    崔琤想要說:你放開我,好不好?


    我都已經死了,沒什麽能讓你利用的地方了,你怎麽還不放過我?


    她不知自己在夢裏說了多少惡語,她太想要掙脫他,太想要得到自由。


    然而直到崔琤從昏沉中轉醒,她仍然沒能擺脫那種窒息般的壓抑感,那雙眼睛好像一直在她看不見的暗處悄悄地盯著她。


    宛若盤踞在高處的黑龍,一刻不停地守護著自己的獵物。


    她以為自己清醒過來了,但眼皮沉重腦海中也極是混沌,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


    正當崔琤快要再次睡過去時,她忽然感覺一雙冰涼的手撫上了她的臉龐。


    從指尖到掌根都泛著冷意,讓身處高熱中的她有些舒服。


    她的心弦逐漸放鬆下來,朱唇輕輕嗬出熱氣來。


    下一瞬同樣的冷意落在了她的唇上,她柔軟的唇瓣被吻住。


    身體率先意識到這是熟悉的人,放鬆的牙關被輕易地撬開,略帶甜意的清水便灌進了幹澀的喉中,一直蔓入肺腑。


    讓她周身都沾染上凜冽的冷香。


    第12章 第十二章


    “唔……”崔琤悶哼一聲。


    她有些迷茫地睜開眼睛,伸出手竭力地想要推開眼前的人。


    她的推拒太過無力,倒平白添了幾分旖旎的色彩來。


    那雙冰涼的手輕輕地攥住她細瘦的手腕,將她整個人都攬在了懷中。


    李澹的動作十分嫻熟,就好像曾無數次這樣將她抱起。


    崔琤的臉上泛著不自然的潮紅,她艱難地開口問道:“我怎麽會在你這兒?”


    聽到她的話語他終於鬆開她,然而那白皙的皓腕上還是留下了點點的紅痕。


    “你被貓抓傷了,當即就昏了過去,我剛巧在那附近。”李澹的聲音很輕,像是整夜都未闔眼,“莫要擔心,我已與你殿中的人知會過。”


    他的說辭簡單明晰,將自己描述得純善,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心思。


    但李澹並未解釋為何會將她帶回自己的宮殿,為何會親吻她,他明明可以將她送回去就離開的。


    他原本澄淨的眼睛中滿是血絲,眼白在被長明燈照徹後竟像是泛著淡淡的紅色。


    崔琤看了一眼他的眼睛便沒有再看,苦肉計隻有施加在特別的人身上才有意義。


    她對他無意,便是他為她擋劍也不會心生憐意。


    崔琤沒有帶情緒地說道:“那可太巧了,真是謝謝您。”


    她推開他,掀起身上蓋著的薄毯從榻上下來。


    兩人心照不宣地沒有再說些什麽。


    崔琤摸了摸自己被妥善包紮好的右手,估計一兩日就能好,不會影響她騎馬下棋。


    這螢火蟲果然不是她該看的,這等黴運大抵也就她會撞上。


    趁著天還未亮她得趕快回去,崔琤輕聲問道:“有幕籬嗎?”


    李澹點點頭替她取來了一頂幕籬,崔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才接過戴上。


    她的步履還有些不穩,興許是昨夜突發的高熱還未完全退去,連腿腳都是虛軟的,但好在還能走路。


    崔琤試著走了幾步後便回過頭,向李澹溫聲說道:“先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還望二哥海涵。”


    她沒將話說全,還故意叫了他二哥,但言語仍透著明顯的疏離和客氣。


    說過她便要離開,李澹的手指微動,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什麽,隻快速地寫了一張紙條放進她的手裏。


    “回去再看。”他低聲說道,神色有些微微的凝重。


    偏生那話音裏帶著幾分關切和寵溺,就像是長輩對待小孩子一樣。


    崔琤有些微愣地接了過來,她點點頭將紙條攥在了手心。


    他看著她的影子一點一點地消失,天邊剛剛亮起一抹魚肚白,她告別黑暗走向新生的黎明。


    李澹知道自己應當為崔琤高興,她不再將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不再將所有的心意都牽掛在他一個人身上。


    但當他真切地感受到他們之間的距離時,他發覺自己還是舍不得放手。


    他甚至舍不得她離開自己一瞬間,在昨夜他得信匆忙趕至她身邊時,整顆心都懸了起來。


    他一刻沒留意到,她竟又受了傷。


    昨夜他自虐般地聽她囈語,她的聲音含混不清,即使在夢中說起傷人的惡語也始終帶著保留。


    他的姑娘柔弱多病,經不起絲毫的摧折,前世卻偏偏在他這裏吃了最多的苦頭。


    他的心房仿佛是數根尖針穿刺而過,但這比起知曉她死訊的那日一點也不算什麽。


    *


    兩人的住處離得不遠,正好趕上侍衛換班,崔琤回來時連衛兵都未撞見。


    翠微有些激動地抱住她:“姑娘,您可算回來了。”


    崔琤解下幕籬,薄紗之下她的臉頰仍帶著些緋紅,美麗得近乎不似生人,眼尾的那顆紅色小痣更是平添幾分妖異。


    “別擔心,我好好的呢。”她笑了一下,將頭埋在翠微的肩窩慢慢地說道。


    她昨夜做夢太多,一直沒睡安穩,現在還是困倦得厲害。


    “我這手上的傷已經處理過,到正午時你再去請禦醫,說是我半夜睡不著在院落裏被野貓抓傷的。”


    說完以後崔琤便要再次暈眩過去,翠微一把便將她扶了起來。


    她明顯地感知到崔琤身上不正常的熱意,急忙摸了摸她的額頭:“姑娘,您還在發熱。”


    “無事,睡一覺就好了。”崔琤喃喃地說道。


    崔琤無意識地蹭了蹭翠微帶著涼意的手掌,躺在榻上後悄悄地將掌心攥著的紙條放在了枕下。


    她太累了。


    不管有多麽重要的事情,都要等她睡醒以後再說。


    安置崔琤睡下後,翠微才喚來幾位年輕的侍女,幾人輕手輕腳地備好熱水,用浸濕的帕子覆在崔琤的額前。


    “昨夜姑娘與公主分別不久後便回來了,就是一直睡不著才到了院落裏意外被野貓抓傷。”翠微低聲說道,“記住了嗎?”


    她們都是自小陪在崔琤身邊的,雖然年紀不大但很是沉靜,都認真地點了點頭。


    崔琤再次蘇醒的時候果然已不再發熱,手背上的傷也好轉許多。


    她睜開眼懶懶地問道:“現在是幾時了?禦醫還沒來嗎?”


    年輕的侍女笑著說道:“禦醫早就來過了,姑娘。”


    “現在都已經是下午了。”侍女站起身支開窗子,讓燦爛的陽光更多地照進內室裏。


    崔琤也在心中鬆了一口氣,她從床上坐直身子,試著用左手端起杯盞,指尖還未碰到杯壁就被接了過去。


    翠微方才在外間,一得知崔琤睡醒便緊忙走了進來。


    她端起杯盞,喂崔琤小口小口地飲下茶水


    崔琤的眼神還有些朦朧,趁她熟睡時侍女妥帖地為她換了一身寬鬆的衣衫,崔琤暗自摸了摸枕下的那張紙條才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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