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琤將藥方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才將那幾頁紙放下。


    太子微笑地看向她,將煮好的茶放在她的麵前。


    她沒碰桌案上的小食,若是連太子親自點的茶都不喝,就有些說不過去。


    崔琤淺淺地抿了一些,柔聲說道:“多謝表哥,我回去便要試試。”


    太子又看了她一眼,輕聲道:“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他的神情莫名變得悲傷起來,“不過倒是我要謝謝令令才對。”


    旋即太子又揚起唇角,笑著看向她。


    他明明是笑著的,但崔琤卻感到一陣陰森的寒意。


    太子就像是患了癔症般地情緒外露,更讓她生出懼意的是她竟站不起身。


    她的腿腳有些酸軟,手臂也一陣陣地酥麻。


    她明明沒有碰這裏的吃食,連茶也隻喝了一口。


    崔琤用手肘撐著額頭,低聲說道:“我這幾日也有些頭痛,表哥。”


    “若是回去喝藥遲了,我那侍女又要告到兄長那裏了。”


    她蹙起眉頭,做出一副苦惱的樣子。


    發間的白色花朵掉落時,她恍然明悟是這夜來香有問題。


    崔琤咬緊牙關,竭力保持清醒理智,額前和掌心卻已浸出一層冷汗。


    先前是她錯怪李澹了,她這太子表哥當真是快瘋了。


    “無事,我替你向兄長坦白。”他溫聲說道,“若是頭痛得厲害,可以先在這裏休息片刻。”


    太子低聲道:“等到藥煮好了,你喝過再離開,好嗎?”


    崔琤沒說話,身子一點一點地往下墜,隻能勉強撐著手肘才沒倒下去。


    太子試圖過來扶她,卻被她突然打開了手。


    他也沒有覺得被冒犯到,依然溫聲說著些什麽。


    她聽不清,隻是垂著頭有些恍惚地問道:“您為什麽要這樣?”


    太子突然靜了下來,崔琤沒見過潮水決堤,但她想人情緒的崩潰時的模樣就該是他這樣。


    他的嗓音嘶啞:“為什麽?”


    “令令,自然是因為我愛你呀。”


    他說這話時仿佛是壓抑隱忍了多年,終於得到解脫。


    冷汗順著她的下頜往下流淌,“啪嗒”一聲滴落在地上。


    崔琤兩世以來都沒聽過這麽荒唐的話,在死寂的正殿中,她突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的耳邊不斷地轟鳴著,仿佛是有人在她的身側敲鑼打鼓,讓她聽不清太子接下來的話。


    “表哥,你看清些。”她掀起眼皮,眼尾的小痣紅得滴血,“我是崔琤,不是崔瑾。”


    他卻恍若未聞,還試著用帕子擦去她額前的汗水。


    殿門被人從外間強行破開前的同時,利刃出鞘。


    崔琤執著從靴子中抽出短匕,毫不猶疑地刺向了他的手掌。


    “殿下,您看清些。”她啞聲道,“我是崔琤,是崔琤。”


    第20章 第二十章


    崔琤大喘著氣,門被破開後清風湧入,消解了殘存的香氣。


    她的聽力逐漸恢複,隻是依然頭疼得厲害。


    太子手心被刺破,粘稠的鮮血順著他的手臂流淌,大片的紅色讓她有些暈眩。


    他卻好像感知不到痛楚一般,非但沒有躲開反倒握住了短匕的刀刃。


    他的目光太深太沉,好像一潭死水。


    “別怕,令令。”太子輕聲說道,“我知道你是崔琤。”


    “我又不是李澹,怎麽會認不出你呢?”


    說這話時,他脫力般地要倒下來。


    崔琤的瞳孔緊縮,她的心跳如雷,連吐息都漏了半拍。


    她打了個寒顫,輕聲問道:“您在說什麽啊?”


    太子用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艱難地撐在軟椅的扶手上,濃鬱的鐵鏽味讓她幾欲作嘔。


    崔琤被圈在軟椅中,臉色比太子還要難看。


    眼見他將要支撐不住,射生軍和禦醫匆匆走進。


    她不知道他們聽見了多少,也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到的殿外。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睫毛不斷地顫抖著。


    太子掌心的血滴在她的裙子上,鵝黃色的輕薄紗裙被染上大片的血漬,就像綻開的紅色花朵。


    他昏過去的一刹那全身的重量都要壓在她的身上,那雙手冰涼得不似活人。


    崔琤的唇緊抿著,她幾乎是強迫自己不發出呼救的聲音。


    軍士小心地將昏迷的太子扶起,帶到內室中。


    她強撐著向院正說清楚方才的情況,才緩緩地飲下安神的藥。


    年長的禦醫溫聲說道:“您不必憂心,事出有因,陛下知曉後也不會降罪於您。”


    “殿下的病已經有些時日,”他斟酌著說道,“讓您今日受驚是我們思慮不夠周全。”


    他躬身親自拾起地上的花朵,原本純白色的夜來香被太子的血染紅,變得有些可怖。


    東宮的宮人和內侍到這時才被應允出現,幾人戰戰兢兢地站在院正跟前,一句話也不敢多言。


    禦醫輕聲向宮人吩咐道:“帶崔姑娘先去偏殿。”


    “若是半個時辰後沒有哪裏不舒服,您就可以回去了。”他頓了一下,“這幾日睡前可以點上助眠的香料。”


    “如果還是夢魘的話,仆再給您開方子。”


    崔琤點點頭,到偏殿後她連衣裙都沒更換,靠在榻邊昏昏地睡了過去。


    她心中迷惑太多,夢境也冗雜混亂。


    加之是在東宮,連淺眠都未能做到,睡了不久就被噩夢猛地驚醒。


    抬眼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榻邊,李澹執著溫水浸濕後的帕子,微微俯下身想要擦拭她臉上的汗水。


    崔琤的臉龐濕漉漉的,眼眸也帶著水意。


    她凝視著他那雙淺色的眼瞳,再度陷入了迷惘。


    偏殿中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李澹的紫宸殿也是如此,終日死寂無聲。


    崔琤小心地活在他的牢籠裏整整十年,被壓抑、被扼製、被冷遇。


    從當年那個活潑到有些聒噪的小姑娘,逼成了端莊賢淑的皇後娘娘。


    而她卻還總覺得是因為自己做得不夠好,所以才會這樣。


    她一廂情願地以為隻要自己改變,他就會喜歡她。


    但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從來沒有愛過她,隻是會短暫地在看向她的臉龐時失神。


    沒有那張與嫡姐相似的麵容,她什麽也不是。


    崔琤的意識再次從臆想中回籠時,她纖瘦的手掌已經將李澹的脖頸掐出青紫的痕印來。


    他的臉色慘白失血,卻連半分掙動的動作都沒有。


    李澹隻是執念地用帕子擦幹淨她的臉龐,輕柔地撩起她額前汗濕的碎發。


    那雙淺色的眼睛澄淨透徹,泛著鎏金色的輝光。


    他眼裏就像藏著一隻小小的金色鳳凰,令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將他和陰狠冷漠聯係到一起。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就是他這般模樣,被人掐著脖頸也不會流露出怨恨的情緒。


    崔琤失力地鬆開手,她低垂著眸子,捧起杯盞小口地飲著。


    李澹靜默地看向她,接過她喝完的杯盞放在桌上。


    他的聲音因脖頸的掐痕變得有些沙啞,卻還是竭力保持溫和:“又做噩夢了嗎?”


    她“嗯”了一聲,不太想對上他的視線。


    李澹輕聲說道:“我在你的夢裏做了許多惡事吧。”


    她敏感地覺察到他在試圖越過他們之間的那條邊線,當即打斷了他的話語。


    “沒有。”崔琤低聲說道,“不過是夢罷了,我分得清夢境與現實的。”


    李澹啞聲道:“是我失言了。”


    她看了眼他脖頸上的痕印,他的皮膚白皙,青紫的痕跡格外顯眼。


    “疼嗎?”她聽見自己輕聲問道。


    李澹神情微動,“不疼的。”


    忽而窗欞邊傳來鳥雀的啄聲,略顯燥熱的夏風吹入殿中。


    崔琤的發絲被風吹起,她的眼睛裏空蕩蕩的,像是什麽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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