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阜千疊台大堂內,信長正在為上杉謙信的使者山形秀仙舉行酒宴。信長早就料到,謙信派來的使者是來興師問罪的。


    天正二年三月,武田勝賴再次出兵遠州,但當家康行軍至駿河田中城,武田軍不知為何卻突然撤回了甲州。


    謙信認為,那是因為他出兵至白雪覆蓋的信州,從而在背後支援了織田、德川兩家。因此,信長也當依約在美濃行動,趁勢攻打甲州軍。但信長卻按兵不動,上杉因此指責他不守信義,隻好解除兩家的同盟關係。


    上杉的使者一直在追問信長為何不出兵。信長解釋道,近畿一帶尚有許多事務需要處理,中部和四國地區也不容忽視,因此無法分身,並無他意。他許諾今秋必會出兵攻打甲斐,並請使者回去後美言幾句,以平息謙信心頭怒火。隨之舉行了這個酒宴。


    秀仙好像對信長的解釋較滿意,興奮地頻頻舉杯:“我家主公正如各位所知,是位忠義無比的武將。所以,一旦有不守約之事,必然火冒三丈。但鄙人卻因此認為,他是位值得信賴的武將。”


    “我知道,才請你在謙信公麵前美言幾句,我確是有苦衷。”信長一邊說,一邊不斷勸酒,然後便退入了內庭。


    謙信的確發火了,但信長卻不認為自己有過錯。信長打心眼裏瞧不起越後。信玄在世時,信長被迫和謙信緒盟,但現在武田氏大將乃是勝賴,形勢完全不一樣了。隻要和謙信相安無事即可。謙信人道企圖勾結勝賴,信長看似熱情招待,以緩和謙信的怒氣,卻並未真正重視這個問題。


    “啊呀,好累。真頭疼。”信長回到內庭,一邊任濃夫人為他脫掉外衣,一邊歎道,“給我擦汗。”


    信長寵愛的侍童蘭丸利落地替他擦拭著身體。濃夫人等蘭丸擦完,說道:“妾身有事對您說。”


    “機密大事嗎?那麽謹慎。好了,你們都退下。夫人有話要說。”他邊說邊坐下,“何事,阿濃?”


    室內隻剩下他們二人後,信長又恢複了往日的頑劣作風,“越後已讓我夠累了。我可不想聽煩心事。”


    濃夫人毫無笑意。她的聲音平靜如水:“是麻煩事。隨德姬去岡崎的小侍從被殺了。”


    “什麽?小侍從?”


    “是。”


    “是誰殺的?是家康還是信康?”


    “信康。德姬當時在苦諫信康。”


    “其後怎樣?”


    “信康被激怒,將怒氣發泄到小侍從身上。”


    “不無可能,突然就被殺了?”


    “他說小侍從愛搬弄是非,攪得家中不安寧。用刀插進小侍從嘴裏,然後拳打腳踢。”


    “嗬?”信長一愣,死死盯住燭台的燈光,“信康醉了?”


    “是。”


    “哦,接下來呢?”


    “從德姬送過來的書函看,信康立刻出發去了濱鬆,但因為武田家的奸細尚在城內,便不能掉以輕心。”


    信長沒有回答,而是哈哈笑了:“一個是大賀,另一個是築山夫人。哈哈。德姬不是個好媳婦。”


    “也許吧。”


    “居然說婆婆的惡言。可以想象,信康有多憤怒。”說完,信長突然嚴肅地凝視著空中,“今日之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不聞不問?”


    “過問此事,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對我信長而言,德川比上杉重要得多。”


    “但萬一德姬遭遇不測……”


    “那也沒有辦法!”信長語氣嚴厲,“更重要的是,濱鬆也已派來密使。”


    “濱鬆?是家康嗎?”


    “正是。此事不可兒戲。勝賴假裝撤兵,但立刻又殺回遠州。”


    “啊?又回到遠州。”


    “此中定有玄機。勝賴知道上杉對我不滿,他可能勾結越後。謙信人道雖重義氣,卻無天下之誌。他更看重虛名。勝賴顯然相信謙信不會從背後進攻他,才放心大膽重回遠州。”


    “密使怎麽說?”


    “當然是托我直接出兵援助濱鬆。”信長說完,猛地躺倒在地,“阿濃,揉腳。”他伸出雙腳,讓濃姬替他搓揉。


    濃夫人不慌不忙替信長捏著腳。信長也隻有在濃姬麵前才這麽放鬆。半晌,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問道:“信康生德姬的氣,卻將怒火發泄到小侍從身上,是嗎?”


    “是。函上是這麽寫的。”


    信長默默地盯著濃姬,走廊下吹進來習習微風,門簾輕輕晃動。“阿濃。”


    “您想好對策了嗎?”


    “胡說,我根本沒考慮那件事。”


    “抱歉,妾身說錯了。”


    “武田氏的滅亡之期已不遠了。”


    “您在想那件事?”


    “正是。勝賴太狂妄了。比我信長更甚。”


    “您是說……他的用兵之法?”


    “不錯。我是在迫不得已時才用兵,而勝賴出兵則多是為了炫耀,他是好戰之人。”


    “哦。”


    “去年十月到十一月,在長筱和遠江一帶活動,今年二月又進入東美濃。三月一度出兵遠江,後撤回,五月又來。士兵們必然疲於奔命。即使一次戰役隻損失千人,五次也要損失五千人。若半年之內就損失五千人,三萬人馬滅亡又需多長時間?”


    “您在考妾身?大概是三年吧。”


    “傻子,小孩子才會那樣算。如果三萬兵馬減少到一萬,那麽宿將老臣就會紛紛離去,武田氏立刻就滅亡了。兩年,隻需兩年時間。”


    “啊。”濃夫人笑道,“勝賴好像和我一樣,算盤打得不精呀。”


    “正是。他企圖在宿將老臣麵前證明實力,但那樣一來,反而會被老臣們拋棄。連連用兵,早已人困馬乏。”他半晌無語,忽然道,“阿濃,如果是你,怎麽辦?”


    “什麽?”


    “你會不會派兵去濱鬆?”


    濃夫人嚴肅地側頭思索。“我如果是大將……”她手上並未放鬆,一邊搓背,一邊沉吟道:“不會派兵。因為濱鬆城不會輕易陷落,不如按兵不動。”


    “為什麽?”


    “任何大將都必須注意讓士兵休養生息。”


    “有理。好,我決心已定!”


    “妾身的話對您有用嗎?”


    “有用,阿濃,我立刻派出援兵。一言為定!”信長調皮地看著濃夫人。


    濃夫人故意十分驚訝,其實並不意外,她內心鬆了一口氣。“您真令人出乎意料,妾身聽說現在高天神城被圍了。”


    “對,高天神城是距濱鬆八十裏的一座小城,由小笠原與八郎駐守,他正在抵抗甲州軍的猛攻。”


    “天氣這麽炎熱,軍隊到高天神城,必已十分疲乏了。”


    “你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


    “不,大人善用奇謀揚名海內,妾身怎麽猜得透。”


    “不要撒謊!”信長猛地甩開濃夫人的手,向她靠過去。他眼裏閃爍著調皮的光芒,嘴唇紅潤,呼吸帶有酒氣。“不愧是齋藤道三之女,狡猾的女人。”


    “妾身好怕!”


    “還好娶了你。否則,你定會指使你那狗丈夫與我信長爭奪天下。”說完,信長哈哈大笑起來,“你不但看透了我的內心,而且猜中了家康的心思。從實招來吧。”


    濃夫人捂住嘴,笑了:“那又如何?”


    “滿足我的好奇心吧。”


    “家康城府頗深,他讓信康火速前去支援濱鬆,卻不去解隻有八十裏之外的高天神城之危。首先就是一個謎。”


    “的確如此。他們父子倆為何不去高天神城?”


    “大概……”她沉思道,“妾身以為,他在試探小笠原與八郎的忠心和能力。”


    信長猛地一拍大腿,粗暴地扭了扭濃夫人豐潤的臉頰。“可惡!快說下去。”


    “我說,我說,您放開。啊,好疼!小笠原先前是今川家臣,家康想看看,他會不會被武田家收買。”


    “可怕的女人。你……”


    “因此,在濱鬆城按兵不動,而向西求援方是最佳策略。畢竟,您也不能掉以輕心,他在想,您是否會立刻給他派去援軍。”


    “住口!”信長大喝一聲,捧腹大笑。他的推測和濃夫人的想法大致相同,卻故意道:“到底是女人。好沒道理。家康怎麽會試探我呢?說話要注意分寸。”


    聽到信長粗暴的口吻,濃夫人穩重地點點頭。她很清楚信長的性情。因為她說出了信長心中所想,才受到斥責。


    “你認為家康根本不在乎小小高天神城?”


    “是。您卻不這樣認為?”


    “你誤會了。我隻是說,你還未能識得家康的用心。”


    “此話怎講?”


    “聽著。”信長的眼神忽然變得柔和,“夏天作戰,不但士兵們容易疲勞,領民也不耐煩,故爾必須反複斟酌。目前是五月,正是水稻茁壯成長的季節。若夏季的戰爭持續上三年,那麽將土地貧瘠,領民陷入饑荒。不知勝賴是否意識到這一點,但他確實已連續幾年發動戰爭。因此,即使隻有八十裏之隔,家康不出兵也足以應付武田軍。”


    濃夫人內心雖不讚同,但仍點了點頭。


    “你認為家康謹慎、狡猾、自私,那卻不是他的全部。他此次派人來求援,是為了試探我能否猜透他的心思。這才是他真正的意圖。”


    “原來如此,您說得極是。”


    “若我這時不派援軍,將有何後果?即使高天神城陷落,甲州軍攻至濱鬆、吉田城,也絕不會輕鬆取勝。他家康至多受點傷,損失一年收成,遭到領民怨恨,但尚可順利撤退。你明白嗎?”


    濃夫人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了:“您真想冒著暑熱出征嗎?”


    信長高興地點點頭:“如果不出兵,就會被家康笑話。但我不會開戰,就當是率軍遊山玩水。當甲州軍知道我軍從西麵開往濱鬆,他們無論多愚蠢,也不會從高天神城向我衝過來。這就是我和家康的比拚。他們父子等候在濱鬆城,我也帶領著信忠,父子一起前去吧。”


    濃夫人顫聲道:“見諒。”她發自內心地向丈夫道歉。


    “女人到底淺識。我要出征,便要讓家康大吃一驚。”


    “是,隻要您一出兵,甲州軍就會撤退。家康也這樣想。”


    “誰說我沒有妙計?讓家康開開眼界,讓他知道我信長的厲害!”信長眯起眼,濃夫人則雙手伏在地上。她知道信長已經胸有成竹。


    “你又在揣摩我的心思了?”看到濃夫人那副模樣,信長愉快地笑了。


    “是。妾身想聽聽您的妙計。”


    “這是決定我和家康一生關係的大事。他是想試探我的膽量和氣魄,而我就展示出膽量和氣魄。”


    “那是自然。”


    “阿濃,不要認為隻派出援軍就足夠了,那隻能讓家康相信我是個值得信賴的親家。”


    “想必您不會滿足。”


    “必須讓他明白我的實力和雄心。”


    “不交戰就可以讓人知道您的決心和力量。究竟是怎樣的高妙手段?”


    “我要送一件家康最想要的東西。”


    “家康最想要的東西?”


    “對。這兩三年連連征戰,遠江和三河地區麵臨饑荒。家康正在處心積虐,思考如何讓領地不受戰事破壞。如果我給正焦頭爛額的家康送去黃金,他定會感懷不已吧。”


    濃夫人不禁讚道:“真是妙計!”


    她的聲音輕快得有如少女,“與戰爭相比,送黃金的代價要小許多。”


    “一點兒黃金?”


    “那麽,您打算贈送二三十貫?若換成大米,會是多少石?”


    “哈哈哈……”信長大笑起來,“阿濃,如果隻送一點兒黃金,他會看透我的心思。”


    “五十貫?”


    “不要擔心。我們的金庫滿滿當當,正不知如何使呢。你剛才說的五十貫,也許接近家康的胃口,但我若送去兩倍於此的黃金,他定會大吃一驚。我要讓他感歎尾張的富庶。”濃姬屏住呼吸,沉默了。一百貫黃金可以換取二萬多石大米。這樣贈送黃金,相當於用物質力量去嚇倒對方。


    “大人。”良久,濃夫人才開口道,“您一向如此。現在不需擔心德姬的事了,信康大概也已在悔悟了。”


    信長調皮地盯著濃夫人,笑了。他的腦海裏也浮現出德姬和信康的麵容。信康好像在蔑視我信長?“好了。阿濃,水!”信長躺下身子,豎耳聽著遠處大堂內酒宴上的喧嘩。


    信長的推測沒錯。濱鬆城內盡管已作好迎戰的準備,但家康每日隻在天亮後將眾人召集到本城前的大帳中,日落後又返回內庭,根本沒有支援高天神城的意思。若輕易出擊,反而可能刺激敵人,那將遭受更大的打擊。家康現在隻想等待織田援軍到達,以挫敗敵人的進攻企圖,但他從未明言。


    駐守高天神城的小笠原與八郎處,不斷有密使前來請求支援。密使帶來的書函,一天比一天措辭激烈。今日來的是與八郎的心腹向阪半之助,他描述了一番高天神城彈盡糧絕的困境。“大人難道要眼睜睜看著立下過戰功的與八郎力盡而死嗎?我家主人希望得到大人明確的回答。”


    家康頷首道:“你回去告訴與八郎,我馬上派援軍。”


    “抱歉。”密使眼神淩厲,汗流浹背,“您的回答和前兩次並無不同。”


    他駁道,“希望這次您清楚地回答,援軍究竟何日何時抵達高天神城?”


    家康仍不急不慢地點點頭:“立刻派援兵。”


    一旁的信康不解家康為何重複同樣的答語,從旁插嘴道:“父親,能否讓孩兒先行出發?這樣下去,小笠原與八郎與眾位守城將士,會覺心寒。”


    密使從信康的話中得到了勇氣:“小小一個城池,從五月十二始,已堅持了一個月。”


    家康沒理會向阪半之助,對鬥誌昂揚的信康道:“這裏豈容你說話!休要隨便插嘴。”


    “但倘若城池落入敵手,我們家將名聲掃地。”


    “我說過休要隨便插嘴!”說完,家康又轉身對著半之助,“將我的原話告訴你家主人,與八郎自會明白。去吧。”


    聽家康如此一說,密使也無可奈何。他麵有怨色,望著家康那張深沉的闊臉,終於說道:“小人一定轉達。”然後轉身出了大帳。


    “父親難道在等待織田援軍?”家康看了看兒子,沒有作答。


    “如果織田軍到來之前,高天神城就已陷落,父親如何麵對與八郎等人呢?”


    “那就說我們敗了。”家康麵無表情,冷冷道。信康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是好。父親肯定另有深意。他一向對父親信任有加,家康也總是叮囑信康要愛護家臣領民,但這次為何對高天神城坐視不管呢?


    高天神城裏,除了小笠原與八郎,還有久世三四郎廣宣、渡邊金大夫、中山是非之助、本間八郎三郎、阪部又十郎等遠州地區號稱有萬夫不擋之勇的武將;而且,還有家康派過去的大河內源三郎政局。


    如果上述勇士悉數戰死,高天神城落入敵手,那麽對士氣將是巨大的打擊。想到這裏,信康又問道:“父親!如果高天神城就此陷落,眾人都會寒心,都會覺得父親冷酷無情,不值得信賴。”


    家康望著信康。“戰爭並不僅僅是指戰鬥啊,三郎。”他開口道。家康想教給兒子很多東西,但考慮到信康的接受能力,終又猶豫不決。


    “戰爭不僅僅是戰鬥?”


    “麵臨戰鬥時,一定要牢牢控製住自己,不要貿然進擊,而是要忍耐、等待,等待戰機。在這方麵,甲州信玄公最有心得。”


    “您是在等織田軍的到來?”


    “不!”家康搖搖頭,抬頭望著綠葉。湖上吹來的涼風吹得帳幕嘩嘩作響,綠葉不停晃動。他顯得十分冷靜。


    “為什麽要忍耐和等待?”


    “你靜下心來,仔細聽聽,這大好的天氣,稻田裏的禾苗正在茁壯成長。”


    “不錯。”


    “如果踩壞了那些禾苗,就大事不妙了。如果今年的莊稼不能順利收獲,遠州和三河一帶將陷入饑荒。”坐在家康身邊的神原康政笑了,他明白了家康的心思。


    信康似懂非懂:“父親是說,隻要繼續在此忍耐,甲州軍就不會從高天神城向西挺進?”


    “他們也許會來,所以,我們才要全副武裝候著他們。”


    “如果他們來了,禾苗一樣會被踩壞。與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動出擊,讓敵人無法來踩壞禾苗,豈不是更好?”


    “糊塗!”家康皺起眉頭,“關於此事,過後去向親吉請教。”


    “這樣下去……”


    “你難道想不等織田援軍,獨自打退敵人?傻瓜!”


    家康語氣如此嚴厲,信康隻得閉口不語。事實的確如此。年輕的信康對於德姬和小侍從之事,至今耿耿於懷,又怒又悔。看到信康不快地閉上嘴,家康又恢複了平和的語氣:“三郎,你哪裏想不通。說出來,我為你解釋。”


    聽父親如此一說,信康頓時爆發了:“孩兒不想借助別人的力量求勝,不希望接受別人的施舍。那樣一來,我們就欠人的債。”


    “你是指織田氏了,三郎?”


    “他不是我們一族。”


    “三郎,父親與你想的一樣。”


    “什麽?您不是在等待織田的援軍?”


    “不。”家康緩緩搖了搖頭,“必須借助織田家的力量,我已經派人前去求助了。”信康不解地緊盯著父親。


    “織田援軍到來後,甲州軍自然就會撤退。隻要甲州軍退去,莊稼便可自然生長。這次戰爭,最大的勝利,不是要戰事上勝利,而是要保證領民不陷入饑荒。你明白了?”


    “但是……”信康探出身子。


    “少主!”平岩親吉從旁勸阻道。信康太固執了,更重要的是,絕不能在此泄漏小侍從被殺之事。親吉不得不提醒著些。


    但年輕的信康充耳不聞。“我理解父親,但援軍為何遲遲未到呢?”


    家康環顧眾人,指著目光灼灼的神原康政。“康政,說說,援軍為何還不到?”


    康政卻不看信康,道:“小平太以為……信長公是想不戰而勝。”


    “不戰而勝?”信康質問康政,“這樣的援軍即使到了,又有何用?”


    “少主!”親吉叫道,“如能不戰而勝,那最好不過。”


    “但即使不戰,他們既來了,我們就欠人情義。我想知道,究竟有無方法不受外人恩惠。”


    座中諸人頓時無語。信康的魯莽,給原本團結和睦的隊伍吹進一股不諧之風。


    “主公!”本多作左衛門走了進來,正好打破了僵局,“派往大河內處的使者回來了。”


    “哦?你們都退下吧。”


    “孩兒也……”


    “對。三郎不能理解這次戰鬥。作左,帶使者進來。”


    家康看也不看悻悻而去的信康,再次抬首看著頭頂的綠葉,陷入了沉思。眾人離開後,家康一直靜靜聽著頭頂的風聲,直到作左帶著一個年輕人走進來。


    戰爭實在麻煩。他此時感慨良深。沒有什麽比戰爭更需要冷酷的計算、精確的判斷,以及決斷的勇氣和魄力了。雖然高天神城不斷有密使前來匯報情況,乞求援軍,但家康仍不得不派人去軍監大河內源三郎政局處,打探小笠原與八郎的動靜。


    “使者藤澤直八求見主公。”


    “哦?”家康緩緩轉身看著那個年輕人,“你進城了嗎?”


    “是。小人趁他們鳴金收兵時,扮成雜兵混了進去。”


    年輕人被太陽灼傷的額上還留有頭盔的印痕,他雙眼炯炯有神,單膝跪在地上,打扮得像個運送糧草的士兵。


    “哦。那麽,敵人的奸細也可以這樣混入城內?”


    “正是。”


    “大河內說什麽?可以堅持到織田軍到達嗎?”


    “他有些擔心。”


    “擔心?小笠原與八郎動搖了?”


    “是。”年輕人一邊回答,一邊警惕地打量了一眼周圍,“他好像向甲州方麵送去了誓書,但詳情無從得知。”


    家康點了點頭:“我知道誓書的內容。”


    “大人知道?您已截獲了嗎?”


    家康苦笑著與作左對視一眼:“我即便沒有看,也知道其中內容。與八郎已經把他的不滿和秘密盡數告訴了我。”


    “啊……”年輕人一臉迷惑。


    “他責問我是不是連他這樣的武士都棄而不顧?他派人來說這些話之前,敵人已知道了他的不滿。如果我是勝賴,也會利用這一點。與八郎會說德川家康冷酷無情,而武田勝賴則有情有義。總之,無非想讓勝賴收留他與八郎。”


    一直默默無語的作左忽然開口道:“與八郎好糊塗。”


    “他不糊塗。他隻知利,而不知義,且無自知之明,認為自己勇猛過人。大河內政局說什麽?如果與八郎變節,他怎麽辦?”


    “他說無論發生什麽,都會照大人指示,絕不放棄高天神城,請大人不要擔心。”


    “有勞你了。下去休息吧。”


    年輕人出去後,家康看著康政道:“高天神城快要陷落了。”


    “但不是人人都像與八郎那麽糊塗。”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織田的援軍就要到了。”


    作左嚴肅地瞪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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