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玄度泠泠如山泉的聲音平靜又突兀地響起。


    朝曦愣了愣,猛的抬起臉來看向麵前少年如月清絕的背影。


    司翎扭頭看向玄度,勉強控製了一下情緒,上前微微頷首道:“敢問四殿下,為何殺我女兒?”


    朝曦看著他,他強忍悲傷與憤怒,卑躬屈膝的模樣,與那日族長問那些鳳凰小花父親因何而死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玄度道:“她冒犯了我。”


    司翎一怔,似乎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心中到底不甘,追問:“不知小女如何冒犯了殿下?”


    玄度忽然一甩袖子,側過身道:“這,就是冒犯!”


    帶著太陰之火的磅礴靈力席卷而來,司翎下意識地想要招架,卻在承受襲擊的瞬間腦仁兒劇痛身體麻痹,失去了所有的抵抗能力,口吐鮮血橫飛出去。


    洛儀見狀,忙輕移腳步,擋在玄度與司翎之間,卸去了玄度這一招的餘力,身子也忍不住晃了一晃,麵色發白。


    她身後,試圖接住司翎的幾隻鳳凰受到太陰真火餘波攻擊,也都是腳步踉蹌麵無人色。


    “玄度,你竟敢對姐姐動手?!”擎瀾上前扶住洛儀,怒視玄度。


    玄度瞥了他一眼,理都不理,兀自轉過身背對眾人,表示今日交涉到此為止。


    擎瀾還想問他啖魔若果的事,洛儀拉住他的胳膊阻止了他。


    她走到鳳族那邊,查看昏過去的司翎的狀況,對敢怒不敢言的幾隻鳳凰道:“先帶司翎族長回去療傷。”


    一行狼狽離去。


    洛儀頭疼,擎瀾帶著她乘坐英招回昆侖虛。


    離開招搖山之後,擎瀾問洛儀:“不是說他與岩冰一戰受了重傷嗎?怎麽還有如此能耐?”


    洛儀道:“他有應龍與朱雀雙靈體,經太陰真火與南明離火互相磨礪凝實的靈力,自是與眾不同。他雖隻修煉了不到一千年,但在冰火相克雙靈體的加持下,他的實力至少相當於單靈體五千年以上的修為,甚至萬年也不一定。”


    擎瀾又恨又妒,道:“若不是因為太陰真火同時具備冰凍麻痹與精神攻擊的特性,哪容他猖狂?”


    洛儀道:“他第一次出山便去了章尾山,也不知章尾山上,到底有什麽吸引他的東西?”


    擎瀾心中一動,暗自決定回去就派下屬監視招搖山,若玄度再去章尾山,他就跟去一探究竟,如果能借岩冰之手滅了他就好了。


    洛儀叮囑他:“你別去招惹他,接下來的幾個月,守護霓羽蛻變是你首要之事。”


    擎瀾含糊應道:“知道了。”


    皓月峰上,站著一高一矮兩個身影。


    朝曦仰頭看著玄度。


    玄度低頭看著她,從她凍得粉粉的小臉一直看到她凍得通紅的小腳丫。


    “為何不穿鞋?”他問。


    朝曦回過神來,看了看自己的腳,有些自慚形穢,腳趾摳進積雪中,低聲道:“有時候倉皇化形,鞋子會掉,就沒穿了。”


    玄度蹲下身子,抬起她一隻腳,捂在掌中。


    朝曦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他在做什麽,回過神後,她看著蹲在她跟前一本正經為她暖腳的神族少年,驚呆了。


    “殿、殿下。”她想把腳從他掌中抽出來,重心一個不穩,坐倒在雪地上。


    玄度抬眸看她,問:“怎麽了?”


    朝曦看著他,天光下,他的眼珠是那種比天空更淺一些的藍色,亮而剔透,看上去像寶石,像水晶,像一切美麗卻沒有溫度的東西。


    他寡言少語,也從來不笑。她一直以為他是那種高高在上,有些冷漠的神。但他此刻表情透著一絲天真,眼神比峰上的白雪幹淨,捂著她腳的雙手比陽光溫暖。


    他很溫和,很仁慈,與她想像的一點都不一樣。


    “謝謝你。”她在他澄透雙眸的注視下,滿懷感激道。


    玄度收回目光,攤開手掌,掌心出現一根火紅色的絨羽,略施術法,那根絨羽變成一隻紅色的,質地看起來像人族織出來的那種叫絲綢的料子一樣的小靴子。


    他將紅色的小靴子套上被他捂暖的那隻腳,對朝曦的另一隻腳也如法炮製,先幫她焐熱了,隨後套上絨羽變成的小靴子,然後抬眸看著她認真道:“在招搖山,你不需要倉皇化形。”


    朝曦點點頭。


    他朝她伸出一隻手。


    朝曦看著他修長潔白的手,緩緩將自己的小手遞上去。


    玄度將她從雪地上拽了起來,隨即放手,看著山下道:“如今你既是招搖山的一員,可以像小峭一樣,為自己挑選一片領地,隻要在招搖山境內,小峭的領地之外,任何地方都可以。”


    朝曦跟著他一起放眼遠眺,招搖山很大,很美,物產豐富,風景如畫,而且受他庇護,是個再好不過的棲息地。


    但是,她不可能永遠留下。她此刻選擇留下,隻是想學會神族的文字,然後學一些火屬性的功法,讓自己有一些自保之力,然後再去尋找扶桑神木。


    她從來都沒有忘記,她的哥哥,她的族烏們還在等著她,她是全族的希望,唯一的希望。


    “殿下,我可以繼續住在殿中嗎?我想住在牆壁上那個格子裏。”她仰頭問身邊的神族少年。


    “為何?”神族少年的情緒全都寫在他那雙美得有些夢幻的眼眸中,他似乎很不理解她一隻鳥為何會不選山林,反而選擇石殿牆壁上的格子作為棲息地。


    朝曦不好意思直接說是為了看他的功法,如果她選擇了一片山林做領地,她還有什麽理由日日進出他的石殿呢?托師父去取嗎?師父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自然比不上她自己親力親為的好。


    “我原先住在黑山穀,黑山穀到處都是石頭,陽光照不進來,月光也照不進來,終日昏暗。殿下的石殿,比招搖山的任何地方都更像我從小長大的地方。我可以繼續住在那裏嗎?我保證一定像以前一樣悄悄進出,不出聲,不打擾你修煉。可以嗎?”朝曦乞求地看著他。


    玄度猶豫。千年時光,雖然如今他已不似小時候一般動輒被靈體折磨成不人不鬼的模樣,但他也已經習慣了獨自呆在殿中。


    小烏鴉的人形很可愛,小小的臉蛋,大大的眼睛,當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這樣誠懇又期待地看著你時,很難說出拒絕的話。


    玄度點了點頭。


    然後那雙大眼睛就彎了起來,小烏鴉開心地笑出一排小白牙,道:“謝謝殿下!”


    第29章


    玄度回殿中修煉,朝曦去了山下。


    她化作烏鴉時,那兩根朱雀絨羽圈在她爪子靠近跗蹠的地方,落地化成人形時,又變成小靴子套在她腳上,暖融融的。


    朝曦感覺自己的腳從來沒有這樣舒服過。


    她從掌心陣法中摸出那枚指環,指環上被她用火焰燒出了一朵小花的圖案。


    “小花,你看見了嗎?剛才四殿下為你出氣了。”


    “我不知道他為何要幫我,也許,是看在我師父風靈的份上。但是他讓我明白一個道理,殺一兩隻鳳凰,無濟於事,隻有真正的實力,碾壓一切的實力,才能改變,甚至扭轉我們所痛恨的一切。”


    “我會努力學習和修煉的。”


    “我很感激他今天做的一切,小花,我們一起送個禮物給他好不好?”


    夕陽西下,百鳥歸林,暖紅的夕陽透過高處的氣窗斜斜地照在大殿的石壁上,燦爛的光斑下,是密集深刻的抓痕。


    玉榻上,玄度緩緩睜開雙眼,發現榻前的台階上放著一隻用狗尾草編織成的活靈活現的九尾狐。


    他攤開手掌,將九尾狐吸到掌中,仔細看著。


    小小的九尾狐渾身毛茸茸,鼻子耳朵四肢尾巴俱全,編得精致又傳神。


    記得小時候,娘親也喜歡用草莖樹葉做各種各樣的小動物逗他開心,都是從人族那邊學來的小把戲。


    但是娘親從來沒編過九尾狐。


    玄度用食指輕輕摸了摸九尾狐的尾巴,扭頭看向一旁牆壁上的格子。


    今日小烏鴉回來的有些早,她棲身的格槽下麵的地板上放著一小堆樹枝和枯草,她飛上飛下,忙碌地銜著那些樹枝和枯草,好像……想在格槽裏搭個窩?


    玄度看著她小小的鳥喙銜著一根小枝杈,站在格子裏左右轉動小腦袋,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小枝杈放在枯草上,再飛到下麵有銜起一根枯草,上去放在枝杈上。


    如此一直到夕陽下山,天完全黑下來,殿中隻剩下他身下的玉榻在發光,視物不清時,她才停止築巢,在勉強有個碗型的巢底小心翼翼地臥下來,然後,那些枝杈和枯草散了一地。


    玄度收回目光,手指掐了個訣,召出一隻造型古樸的白玉盒子,打開盒蓋,將那隻九尾狐放進去,又看了會兒盒子裏其它的編織品,然後蓋上盒蓋,收起盒子,閉上眼繼續修煉。


    月明星稀,丹穴山梧心宮燈火通明。


    聽說族長受傷,鳳凰們從四麵八方趕來探視,司翎強撐著現身說了句“無事”,便讓鳳凰們散了,回到寢殿卻又吐了口血。


    鴻宣怒不可遏,道:“我現在就去把那群金烏全都殺了!”說完化作鳳凰就要飛走。


    司翎道:“回來。”


    鴻宣停住。


    司翎道:“金烏族不能滅。”


    鴻宣不理解,“可是他們殺了晴眉啊!玄度雖然將罪責攬在自己身上,可他與鳳族,與晴眉無冤無仇的,還不是受那隻小金烏攛掇!”


    “那也不能滅!”


    “為什麽?”


    “因為這是我們和神族的約定之一。”


    鴻宣第一次聽父親說起此事,忍不住皺起眉頭安靜下來,等著他說下去。


    司翎咳嗽了幾聲,道:“晴眉不是玄度殺的,是那隻金烏幼崽殺的。她是被涅槃之火燒死的,除了金烏的太陽真火,我想不出還有什麽力量能幹預鳳凰涅槃。”


    “那就更應該去找金烏族算賬了,血債血償!至於和神族之間的約定,先打破約定的不是神族自己嗎?我們就來個先斬後奏,他們能怎樣?跟我們翻臉?”鴻宣道。


    司翎搖頭,道:“黑山穀裏那群金烏,是生是死對我們來說都沒有價值,真正有價值的,是招搖山上的那一隻。你知道為何我一聽說有擁有太陽真火的金烏現世,就立刻派白曜去秘密將她抓回嗎?”


    鴻宣接口道:“自然是為了把威脅摁滅在萌芽之中。”


    “你知道真正的威脅是什麽?”


    鴻宣疑惑:“不是金烏本身?”


    司翎道:“不是。我急著抓金烏,真正的原因,是不想讓那隻金烏落在神族手中。”


    鴻宣蹙眉:“為什麽?”


    “因為擁有太陽真火的金烏,能讓朱雀一脈的神族後裔,成為火神。”


    鴻宣再次震驚。


    “知道太古真神與現在那些神族後裔的區別嗎?”司翎問。


    鴻宣想了想,問道:“難道就如同我們與七彩神凰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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