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我神山,傷我親友,你們,是沒把我玄度放在眼裏。”他聲音不大,語氣中也沒有情緒起伏,仿佛隻是一個勢單力孤的少年在平靜地陳述著被欺淩的事實。


    “阿玄,都是誤會……”


    “閉嘴。”洛儀剛一開口,就被玄度喝止。


    他伸出左手,向著地麵釋放出一道靈力,道:“用實力來跟我說話!”


    靈力注入地麵之後,山峰上忽然冒出一道光牆,光芒直衝雲霄。這道光牆出現後,在山峰之外,招搖山境內又接連出現數百道光牆,衝天的光芒在天空組成一個巨大的陣法圖形,徐徐運轉,溫和而強大的神光自天幕傾灑下來,將整座招搖山都覆蓋在內。


    “這是……護山神陣!”有神族驚呼。


    護山神陣他們知道,但是這麽大範圍的護山神陣他們還是第一次見。


    玄度在背後結出應龍聖印,在神族震驚的目光中,緩緩伸出右臂,手中出現一把長長的武器。


    朝曦這時才看清楚,在章尾山上她以為是長劍的武器,竟然是一根骨頭,一截一截的,長逾六尺,看上去像是什麽龍蛇之類的動物的脊柱。


    洛儀還想打圓場,玄度卻根本沒給她這個機會,眼神一凜飛下平台以骨為刀,一刀劈向離自己最近的祁射。


    祁射祭出自己的武器昊天槍來格擋,骨刀與昊天槍相撞,對衝的靈力激得四周積雪連同泥土如蓮花般爆開,連台階都塌了一半。眾神族紛紛抬起袖子蕩開迎麵飛來的碎石與冰雪,往交戰雙方那邊一看,目瞪口呆。


    昊天槍從中間斷成兩截,骨刀深深砍入祁射的左肩,血流如注。而祁射更是因為這一下被壓得單膝跪地。


    一眾神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祁射,太華山長老,神族統兵大元帥,竟然敗在了玄度這樣一個剛剛一千多歲的毛頭小子手中?


    雖說玄度小小年紀結出了應龍聖印很了不起,但仔細看那聖印上的應龍才六爪,還不是能發揮出最大威力的九爪。那就隻能是這個護山神陣了,這個護山神陣,到底將他的戰力提升了多少倍?


    祁射被壓得單膝跪在玄度麵前,抬頭一看,他前襟處那隻金烏正目光嘲弄地盯著他,一時隻覺受了奇恥大辱,顧不得左肩鮮血淋漓,猛的站起身來一掌向玄度擊去。


    玄度不閃不避,左手接招,砰的一聲巨響,玄度絲毫未動,祁射卻口吐鮮血橫飛出去。


    “祁射長老!”那些神族七手八腳地接住祁射,心驚不已。


    這時祁射的靈體窮奇猛的從山峰下竄上來,張牙舞爪地朝玄度撲來。


    玄度骨刀斜揮,刀意如彗星拖尾,一刀就將小山一般的窮奇劈成了兩半。


    窮奇慘叫一聲,動天徹地,龐大的形體直接潰散在空中。祁射暈了過去。


    現場一片死寂。


    玄度轉過臉看向那群神族,緩緩抬起右臂,薄如雲紗的袖子被風吹得翻起,露出清瘦剛勁的手腕,手中詭異的骨器直直指向他們,語氣平靜:“下一個。”


    第43章


    神族眾人麵麵相覷,此刻他們正處於一種進退兩難的境地,若戰,顯而易見這護山神陣對玄度助益極大,若像祁射一般戰而敗,傳出去豈不是笑話?若不戰,他們這些在神族有頭有臉之人,麵對區區一少年的挑釁退縮不前,傳出去也是笑話。


    這時候,洛儀上前,語氣溫柔道:“阿玄,我們此番來找你並非是想與你為難,此時你在氣頭上,就先不說了。待你消氣,我再來與你解釋這次的事。”說罷回身,對眾人道:“我們先離開吧。”


    神族眾人如釋重負,紛紛放出靈體帶著受傷的祁射飛離了皓月峰。


    元化偷偷摸摸來到損毀的台階下,本想將被封在冰塊內的司翎放出來,玄度側身向他看去。


    他動作一僵,彎腰扛起冰塊就跑了。


    天空徐徐運轉的護山大陣漸漸消失,玄度踉蹌兩步,骨器拄地,略略躬身,吐出一口血來。


    “殿下!”朝曦從他懷中飛出,落地化作小女孩,舉著雙臂努力托住他的胳膊。


    玄度拭了下唇邊血跡,直起身子收起骨器,垂眸看著她道:“我沒事。你哪兒都不用去,就在這兒度過你的蛻變期。”


    朝曦愣住,隨即反應過來,自己昨晚對他說的話,他聽見了。他傷勢沉重,昏了這麽多天沒醒,今日掙紮醒來,就是為了庇護她在招搖山度過蛻變期嗎?


    心中暖暖的,鼻子卻酸酸的。她用力點點頭,仰著臉笑道:“我就知道,殿下最厲害了!”


    玄度彎了彎帶血的唇角,抬起頭來環顧四周。


    朝曦知道他是在找不周,忙拿出師父給她的那串風鈴草搖了搖。


    一陣風刮過,不周出現在兩人麵前,仍是破破爛爛的模樣,朝曦著急道:“師父,你傷勢如何?”


    不周道:“我沒什麽事,休息個個把月就好了。這隻鳳凰好像不行了。”他一揮袖子,一隻雪白的鳳凰出現在地上,渾身血跡斑斑,耷拉著腦袋,好像死了一般。


    “這白斬雞一開始不討人喜歡,沒想到還挺講義氣。罷了,真死了就在招搖山給他劃一塊地埋了,勉強承認他是招搖山的鳥吧。”不周看著白曜歎氣道。


    朝曦:“……”


    玄度伸出手來,度了些靈力給白曜,問不周:“我娘呢?”


    不周道:“在桃花穀木屋裏。”


    玄度去了桃花穀木屋,進了門,來到他母親的房間,就看到他母親已經化作人形,身上穿著她生前最愛穿的青綠色衣裙,幹幹淨淨,麵目如生地躺在床上。


    不周在一旁道:“是我替她收拾的,我本是風靈,無男女之分,你當能不介意吧?”


    “謝謝你,不周。”玄度慢慢走到床邊,跪了下來,伸手握住他娘親的一隻手,抬起貼在自己的臉頰上,看著暌違了千年,卻始終帶著溫柔笑意印刻在他腦海裏的那張臉,默默無語。


    朝曦知道,有時候人傷心到極處,反而是哭不出來的。又或者,如師父所言,在這一千年裏,他早就猜到他的母親已不在人世,一個人在無盡的等待中哭了無數次,所以到了這一刻,反而能平靜地接受這慘痛的事實。


    他從白天跪到黑夜,一直看不夠似的看著他的母親。


    不周與朝曦默默地陪著他。


    月光安靜地從窗欞上流進屋中時,他放開了他母親的手,站起來,俯身抱起他母親的屍體,回到了皓月峰上。


    他在懸崖上那株返魂樹下火葬他的母親。


    躍動的火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睛亮過天上的任何一顆星星。


    “她愛我護我,沒日沒夜殫精竭慮地照顧我,整整一百一十七年。我卻一日都沒有回報過她,一日都沒有。”他看著衝天的火光,自言自語般低聲道。


    “你娘不會怪你的。”不周的聲音在一旁憑空響起,“她跟我袒露過心事,說最擔心的就是生了你卻養不大你。她很愛很愛你,雖然沒能陪你到最後,但你還是堅強地長大了,她泉下有知,會高興的。”


    玄度沒再說話。


    火勢漸漸變小,火中已不見了他母親的屍體,唯餘一塊紅色的,似玉非玉的,像玉佩一樣的物件懸浮在空中。


    玄度伸手,那玉自行飛到他手中,火光徹底消失。


    不周歎息一聲,道:“小白,好好保存這離火心玉,讓它代替你娘,永遠地陪著你吧。”


    玄度道:“我會的。”他轉過身,遙遙看到石殿簷下亮著的宮燈,握著離火心玉的手指收緊,鼻息幾番起伏,最終還是忍住,道:“不周,把那盞燈滅了吧,它再也無人可等了。”


    簷下的燈滅了,孤清的山頂隻剩下冰冷的月光照在皚皚白雪之上。


    萬物都沉寂下來。


    不周說要去療傷,玄度與朝曦回了石殿中。


    朝曦窩在巢中看著玄度,他沒有療傷,一整夜都坐在玉榻上,摩挲著他母親的屍骨化作的那枚玉佩。她沒有去打擾他,她猜想此刻他腦海裏定然全是幼時與母親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


    次日一早,白曜醒了,在地上撲騰的動靜驚醒了朝曦。


    她從巢中探出頭來擱在巢沿上看著他。


    他化作人形,跪在階下向玄度行禮,道:“多謝殿下出手相救。”


    天未大亮,殿中光線昏暗,朝曦看不清他的模樣,但聽聲音,感覺情況確實不太妙。


    玄度道:“我曾說過,我不收徒,也不需要坐騎和奴仆,你不肯離開也就罷了,為何還有昨日之舉?”


    白曜道:“因為我所求,與殿下一樣。我父母死於碑山,屍身為魔族所奪,身為人子,但凡還活著,就不能容忍雙親的屍體被魔族當做傀儡侮辱利用。我想奪回我父母的屍身,卻有心無力,與這種煎熬相比,死也算不得痛苦。”


    玄度沉默一陣,抬手,白曜麵前出現一堆閃閃發光的東西。


    “我與你說過了,我的冰寒之力是太陰真火自帶的,我修的是火不是冰,指點不了你。這些東西於我沒用,對你的修煉應該大有裨益,你拿去吧。話我已與你說清楚了,是走是留,隨便你。看在你昨日曾與不周朝曦並肩作戰的份上,若你選擇留下,可在招搖山境內,小峭的領地與皓月峰之外擇一處安身,做我的護山神鳥,受我庇護。”玄度道。


    白曜沒有遲疑,躬身行禮道:“白曜願追隨殿下左右。”


    玄度頷首,道:“退下吧。”


    朝曦心中有些觸動。


    誠然她不喜歡白曜,也不得不承認他是隻心性堅韌的鳥,憑前兩次見麵,她是無論如何想不到他會對另外一個人如此心甘情願地卑躬屈膝。


    但他為了達成奪回他父母屍體的目標,放下一切的尊嚴與傲骨,甚至脫離了鳳族,與她這個當著他的麵殺了鳳族公主的鳥和睦相處,隻為了玄度能在修煉上指點他一二。


    雖然玄度不修冰寒之力,但朝曦相信在修煉一道上,細微處或有差別,但大方向上定有相通之處,隻要白曜持之以恒,定能在玄度這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她也要這樣,她也要在不斷變強的路上不畏艱辛,能屈能伸,心性堅韌。不管前方有多少艱難困苦在等著她,她也一定要咬牙扛過去。


    她一定要提升實力,找到扶桑神木,解救金烏族!


    旭日東升,偌大的丹穴山沐浴在一片金色的海洋中,五彩的鳳凰拖著長長的尾羽自晨曦中飛過,一派祥瑞氣象。


    梧心宮中,司翎調息結束,睜開雙眼看向一旁的元化,起身行禮道:“這次多虧了元化兄出手相助,大恩不言謝,容後圖報。”


    元化豪爽地一揮手,粗聲道:“客氣什麽,我們兩族本就是守望相助的關係,一方有難,另一方搭把手不是很正常的事麽。”說到此處,他頓了頓,望著司翎問道:“隻是我心中有個疑問,昨日招搖山峰頂一戰,到底是玄度本身厲害,還是護山神陣的加持作用強大?他看起來重傷未愈,卻能一招重傷祁射,這份能耐,實在令人側目。我聽聞神族雷霆山長老靈曄曾與他交過手,其中內情你可知曉?”


    司翎點頭,道:“略知一二。那次也是因為那隻風靈,擎瀾靈曄一眾半途被玄度截下,雙方交戰,擎瀾靈曄一行慘敗。那一次是在招搖山外,聽靈曄的意思,那次交戰,雙方都未出全力。玄度的雙靈體所自帶的天賦技能太陰真火與南明離火,確實厲害,交替使用,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元化道:“但是招搖山頂峰之戰,他並未釋放這兩種火,完全就是靠實力碾壓。目前所知最厲害的護山神陣,乃是鎖心陣。修為高深的父母輩,臨終之際,以鮮血布陣,以心髒為陣眼,以身祭陣,如此,他的血脈後代在這樣的神陣之中修為可大幅提高,其效果遠勝旁的護山神陣。我不信那玄度短短一千多歲能有那樣的修為,極大可能還是托賴護山神陣的加持作用。隻是,玄度出生時,神皇已閉關療傷,至今未出。他母親朱雀,似乎並沒有這樣的修為,而且朱雀死在章尾山上,也不符合以身祭陣的猜想。所以招搖山護山神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司翎心中明白,元化表麵是在猜測招搖山護山神陣的來曆,實則,是在懷疑神族四皇子玄度的身世,畢竟,當初他娘懷薑,可是神皇從魔族救回來的。而且那一次大戰,神皇身受重傷,魔神卻傷得更重,據說連肉身都沒能保存下來,隻剩下靈體。這一千年來,魔族長公主繭珀蘭一直致力於尋找一副合適的肉身讓魔神重生。


    “玄度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那是他們神族自己的事情,就目前玄度對那隻金烏的維護態度來看,要在招搖山動手是絕不可能了。不過金烏一族還在我手中,不怕日後沒有辦法將那隻金烏引出來。三日後是小女霓羽蛻變之期,若成功晉級七彩神凰,我鳳族必然大擺宴席,屆時,還請元化兄千萬撥冗蒞臨。”司翎拱手道。


    元化道:“那就提前恭喜司翎兄了。唉,也不知我麒麟族,何時能再出一隻神火麒麟?”


    送走元化後,鴻宣迫不及待地找來,確定司翎沒事,道:“神族真是可笑,為了岩冰的珍寶找上門去討要也就罷了,居然還被人打得落荒而逃,連累父親,真是晦氣!”


    司翎看著遠空悠悠道:“你以為神族放下顏麵糾集了一大批人去招搖山,真的隻是為了岩冰收藏的區區珍寶?”


    鴻宣迷惑:“不是為了珍寶?那還能是為了什麽?”


    “自然是為了岩冰的內丹,與岩冰的內丹相比,那些珍寶又算得了什麽?”


    鴻宣恍然,想了想,麵色一急,看著司翎道:“那……”


    他沒把話說完,司翎卻懂他的意思。


    他點了點頭,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對我們來說是越發的不利了。日後對金烏族采取的每一步行動,都必須三思而後行。”


    夕陽斜照,餘暉光凝,遠遠近近的山巒都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紫紗,神秘而又美麗。


    招搖山皓月峰,朝曦站在石壁上的那些格子前,仰著頭看著玄度從格子中取出一堆小玩意兒。


    自奪回他母親的屍體後,他好像就慢了下來,不再像以前一般沒日沒夜不眠不休地修煉。昨夜他發了一夜呆,今天白天練功療傷,到了傍晚,便擺弄起這些朝曦從未見過的小玩意兒來。


    當然朝曦是很愛看他擺弄這些小玩意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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