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這麽說,卻是沒一個人動。


    葉明芷和聲說著:“姻緣若真是天定,那拜與不拜也沒什麽差別。”


    李懷南嘲弄地哼笑一聲:“本宮的姻緣,不歸天定也不歸這普覺寺定。”


    說到這,她竟是目光灼灼地盯著季飛紹:“等回京後,便向父皇求一道聖旨,本宮的駙馬,本宮自己決定。”


    這話說的直白,在場眾人無一不驚,季飛紹卻依舊言笑晏晏的,不為所動。


    聽聞李懷南的話,也不過是輕微點頭:“那便祝長公主殿下心想事成。”


    隻葉明熙錯愕地看著他二人。


    李懷南和季飛紹?


    怎麽她前世都不知這二人有這層關係?不對啊,她有些怔愣地想著,前世季飛紹雖說跟著李闕回京後聲名鵲起,一時之間成為無數閨中貴女的夢中人。


    但她從沒有聽說長公主有意向李闋討他作駙馬啊?


    八竿子打不到的二人,怎麽現在看著反倒要成了……


    為變動感到納悶的同時,葉明熙心中也順帶著像落下了一塊大石,有些不可置信。


    這輩子,季飛紹會娶李懷南嗎?


    長公主一向被李闕寵愛,即便此次二人生分,要一道聖旨求一個心儀的駙馬,李闕不會拒絕的。


    葉明熙偷偷抬眼瞥了眼不遠處長身如立的男人,心下一陣狂喜的悸動。


    如若是真的……那,她這輩子豈不是可以徹底擺脫這個男人了。


    她隱秘地低下頭去,清淺的露出一個笑。


    那種久違的,釋懷的笑意。


    香上完後,幾人正欲離開,一個年幼的小僧人跑來,神色焦急:“妙圓師兄,往生殿的門怎麽鎖著?”


    一直為他們引路,被稱為妙圓的僧人聞言有些慌張:“今日有貴人來訪,又是我值班,我走不開便將門鎖起來了。”


    小僧人驚呼:“那怎麽可以呀,往生殿的香火不能滅,離不了人的。”


    普覺寺的往生殿裏盡是靈堂牌位,家中若想逝者享受不滅香火的,都會花重金把靈位放在普覺寺中。


    二人交談間,李懷序好像想起什麽,匆匆抬頭:“你帶路吧,正好我也想去那上個香。”


    葉明芷垂眸不語。


    明熙搖搖她的手,輕聲道:“姐姐也去吧。”


    葉明芷的生母,本是漁陽下屬鄉縣之人,後來認祖葉家之後,生母也沒有遷到祖籍之中,牌位一直放在普覺寺中供奉。


    剛來漁陽時來拜過一次,今日陪著各位殿下,她本不想多事。


    但若是四殿下要去,那她跟著一起,也沒什麽的了。


    葉明芷有些苦惱:“那你……”


    明熙立刻懂事道:“我就在門口等你,今日還有品秋跟著,不會有事的。”


    今日看來李懷南情緒還算平和,葉明芷思忖了會,還是囑咐了兩句,進了往生殿。


    三人在殿外,葉明熙望了眼站在一起的那二人,默默拉開了距離。


    她四下閑逛著,內心想著,今日這局可真是有夠奇怪的。


    長公主設局怎麽會想到來普覺寺呢,還帶著那二人,究竟是想做什麽?


    剛剛若非那個小僧人見殿門關著跑來尋人,他們此刻都已經出了寺門打道回府了。難不成李淮南是真的隻是想來上個香?還是其他的人另有所圖……


    但就算季飛紹真的想對她做什麽,有旁人在……


    葉明熙一邊發散著思緒一邊亂瞄,猛地一驚,他們人呢?!


    怎麽不到一刻鍾的時間,殿門前一個人也沒有了。


    “找我嗎?”


    身後傳來含著笑意的聲音。


    葉明熙被嚇得腳下踉蹌,幸而品秋及時扶住了她才沒有摔倒。


    她白著臉抬頭,猝不及防望見季飛紹,雙手背在身後,彎著腰笑眯眯地看著她。


    葉明熙左右搜尋:“長公主呢?”


    “唔,”季飛紹直起腰,欣賞了片刻她的慌亂,慢吞吞道,“方才聽見那僧人說了什麽,急匆匆進殿去尋四殿下了。”


    四下無人,自己身邊隻剩下聞冬跟品秋。


    她有些心慌,握住了品秋的手,戒備地看著他。


    季飛紹沉思:“葉二姑娘為何總是這麽怕我呢?”


    他一側唇角勾起,鳳眼微眯,收起了往日那般溫和笑意,視線冰冷地上下審視著她,笑得邪氣:“你發現了什麽嗎?”


    轟——


    熟悉的冷笑,熟悉的話語,就好像有一道驚雷在明熙心中炸裂開來,轟鳴作響。


    前世。


    “快跑!姑娘,快跑!”


    陣雨之下,馬車怎麽能跑得過戰馬。


    眼看著不遠處的人群一點點逼近,聞冬狠了心,將葉明熙從車上推下。


    她在雨中打了幾個滾,渾身濕透,顧不得狼狽,驚慌道:“聞冬!”


    聞冬含著眼淚聲嘶力竭:“姑娘,你快跑,不要回頭!”


    說罷便架著空蕩蕩的馬車不要命地疾馳。


    她在夜色中迎著暴雨奔跑,一邊逃命一邊小聲地哭。


    當今天子即位不過四年,雖天資不夠,卻也難得勤勉。卻不知怎的從一年前起便開始纏綿病榻。


    季飛紹早年陪同他四處征戰,官位一路水漲船高,如今一朝之間天子昏迷不醒,若非姐姐堅持在後宮把持朝政,他早便一手遮天,越俎代庖料理政事了。


    也是在這時候她和姐姐才看清季飛紹的真麵目。


    李懷序的病重,想來也與他脫不了幹係。


    與季飛紹的婚事,當初也是葉明熙一心求來的,如今想想,季飛紹這一路走來,自己是不是也在他的計劃之中呢。


    他二人的婚事,自己的傾心,統統都是他季飛紹的一步棋嗎?


    鐺——


    一柄長槍擦過她的鬢發,直直插入麵前的泥土之中。


    “啊!”


    葉明熙嚇得跌坐在地,她顫抖著回頭,隻見她往日溫柔的夫郎坐在高大的赤馬之上,雨水從他下顎低落,高高在上地睥睨著自己,冰冷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螻蟻。


    已經官拜太尉的季飛紹穿著李懷序之前賞賜的那身繡金官袍,手邊一柄長劍,他抬腿下馬,動作瀟灑,轉眼便走到了她麵前。


    垂眼凝視著不斷發抖的葉明熙,季飛紹扯動著唇瓣:“夜深雨重,夫人為何外出?”


    葉明熙隻發著抖,不可置信地抬頭去望他,季飛紹站得又近又直,全然沒有曾經的體貼,她狼狽地仰頭,雨水盡數打在臉上。


    撕破了臉後,人明明還是那個人,卻哪裏都讓她感到陌生。


    還未靠近,葉明熙抖得更狠。


    季飛紹驟然停下,冷笑著,聲音都粹著寒冰:“夫人為何怕我?”


    葉明熙望著他宛若修羅,唇瓣張合,話音猶如毒蛇吐信般令人遍體生寒:“夫人發現了什麽嗎?”


    “你為何會回來……”她哆嗦著,“娘娘明明把你調去了鹹寧,你怎麽這麽快……”


    她頓住了,望著季飛紹身後一眾侍衛中,一個騎著馬,身姿纖細的身影。


    “知夏?”葉明熙不可置信,“是你?你是他的人?”


    知夏騎在馬上,麵無表情,再無曾經在她麵前的活潑模樣。


    “夫人說的哪裏的話,”季飛紹平淡道,“這偌大的太尉府,哪一個不是為夫的人?”


    葉明熙點點頭,神情有些崩潰:“你算好的,這一切都是你算好的。”


    她猝然抬頭,死死望著那張俊逸的麵容:“所以她從一開始便是你派來監視我的,從一開始你便是利用我的!”


    任憑她歇斯底裏,男人從始至終都是沉默。


    葉明熙聲音淒厲,竟是穿透轟鳴的雨聲:“我們的婚事,是不是也是你一早便算好的!”


    當初名聲大噪的季飛紹,為何獨獨選擇與她成婚呢?


    之前她總是以為是自己的執著贏得了他的心,但如今想來,李懷序當初上位,除卻他與季飛紹的戰功,文臣的支持也占主要原因。


    當今太傅桃李天下,朝中文臣十有六七都是他的門生,而她身為太傅的親孫女,娶她,百利無害。


    葉明熙忽然將一切都看得清晰,眼淚不住滾落:“你對我,到底有幾分的真心呢?”


    季飛紹始終沉默,如今掩藏的一切腐朽心思被揭破,他也再沒有偽裝的必要。


    他大掌抓住葉明熙手腕,沉聲:“跟我回府。”


    “我不回去!”她奮力掙紮,桎梏自己的手卻紋絲不動,硬生生將自己手腕勒出淤青,“你放開我!我不要回去!”


    “那你要去哪!”


    季飛紹暴嗬,像是終於忍耐到了極點,他手上用力,竟是直接將葉明熙從地上拽起,提到自己眼前,怒聲道:“你要去哪?去找你那好竹馬,好哥哥嗎?!”


    青筋在他額角暴起,季飛紹裝了二十餘年的溫潤和善,終於在此刻盡數打碎,暴怒的情緒將他的眼底燒的赤紅,使得那雙單薄的鳳眼好似要飛揚而起。


    “你想都別想,”緊咬的齒縫間發出令人牙酸的動靜,聲音愈發陰鷙,“如果不想回府,那便跟我走吧。”


    暴雨的衝刷下,男人的神情過分扭曲,深沉的眼眸裏藏著太多看不透的東西。


    “我帶你去看看,你那一心為你的慕哥哥的下場。”


    他就那樣站在雨中,垂眸望向葉明熙,背後是黑壓壓的騎兵,整肅威嚴。


    容貌仍舊如當初那樣英挺,但葉明熙望著他,隻覺得看見了從煉獄尋來追魂索命的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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