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沒人回話。


    小廝似乎也習慣了,自顧自地說話:“今日漁陽那邊聽聞有疫病,一戶商家出價三百金請公子過去。”


    “……疫病?”


    沒想到他會接話一般,小廝語氣有些驚訝:“公子要去嗎?”


    “嗯。”那人身著一身單衣下床,臉色疲倦又蒼白,望著四周,神情有些恍惚。


    晉修動作緩慢地眨了眨眼,一個人站在床邊,啟唇喃喃自語:“漁陽……”


    第49章 頭疼


    頭疼欲裂。


    明熙頭總是疼, 不論是現在,還是很久以前。


    她身子骨弱,春棠苑背蔭, 隻有在院子裏才能曬到日光,她的小屋雖奢華,卻看不到多少明亮的光。


    一如她未來一般晦暗。


    那時一到陰雨天,她便總頭疼腦熱的,治不好。


    她總是與季飛紹吵架,一吵便又會生病, 季飛紹氣不過, 三天兩頭外出打仗, 眼不見心不煩,明熙一般見不到他人。


    是晉修一直陪在她身邊, 作為隨行醫官和教她學問的師傅, 入住宮廷。


    記憶裏每每她臥病在床, 頭疼的受不了時, 晉修會在她的床榻邊掛上引香的香囊,那味道熏得她難受, 總讓她想吐。


    晉修為安撫她,便耐心地陪著她, 一邊時時刻刻看著她的狀況, 一邊給她講故事轉移注意。


    他說, 他不喜歡出門, 也不喜歡見人,世人都知神醫晉修出診以百金起步, 唾罵他不顧生死,違背醫者本心, 一邊卻又巴巴地湊錢請他出診。


    晉修告訴她,是因為他實在抵觸見生人,已經到了極度抗拒的階段,但他又不懂怎麽拒絕別人,隻能把診金拔高,希望所有人都不要找他才好。


    明熙當時聽了,隻覺得奇怪。


    晉修有多怕見人,她是知道的,若非當初季飛紹去找他,也許他會在郴州的小破家裏待上一輩子不出門。


    於是她問:“既然如此,為何不幹脆對外宣稱徹底不再治療了呢,話放出去,自然不會再有人找你。”


    那時,晉修是如何回答她的來著?


    明熙記不清了,她隻記得晉修幹燥的手掌撫上她額頭時,是讓人清醒一瞬的微涼。


    記憶中那陣涼意從額頭襲來,明熙睡得有些迷糊,含糊喊著:“先……


    手指動作微微一頓,明熙猛地清醒過來,望見慕箴坐在床邊,正神情認真地凝視著自己。


    “醒了?”


    他笑道。


    明熙錯愕地瞪大眼睛,好像沒反應過來,好半晌才猛地紮進被窩裏,將整張臉都藏起來:“快走!快走!我還不知我有沒有被傳染呢!”


    慕箴聲音沉悶地笑:“好了,快出來吧,別把自己悶壞了,你還睡著我就來了,要傳染早傳染了。”


    隔著被子模糊傳到明熙耳中,她抓著被子慢慢探出頭來,眼神哀怨:“你怎麽這樣啊,怎麽可以不打招呼進我的屋子。”


    慕箴眼睛裏滿是歉意:“對不起,我起來時聽了昨夜的消息,實在是擔心,想來看看你。”


    “什麽時候了?”


    “快午時了,你睡了一上午,但我看你跟品秋身體都無恙,應該是沒問題了。”


    他見明熙要起來,便紳士地起身,繞到側房放置的竹製屏風的另一側,等著明熙穿衣。


    明熙一邊整理頭發一邊問:“劉府那邊來消息了嗎?”


    “我過來的時候問了,說是劉澍已經清醒,燒也退得差不多了,就是關節還酸疼無比,下不了床。”


    刷——


    “關節疼?”


    拉開屏風後傳來的,就是明熙清脆的聲音,聞冬不在,她就簡單地將頭發紮成一道利落馬尾,臉頰旁落著零星的散發,看著比以往更加俏皮。


    她皺眉:“疼還是無力?”


    “疼,跟風寒不同,是關節骨肉處傳來的酸痛感。”


    慕箴見她過分擔憂,安慰了兩句:“雖下不了床,不過但是精神了許多,也能吃的下飯了。”


    明熙點頭:“那這麽說,昨夜的危急算是闖過去了,我來看看後續要怎麽調理。”


    她想到了什麽,又問:“那昨夜漁陽其他的人呢?”


    說到這個,慕箴瞬間又嚴肅了許多:“據我所知,風茗藥堂昨夜有十二位病患,撐到今日早上的,隻有四人。”


    咚、


    明熙心髒漏了一拍:“意思是,那八人都……”


    慕箴凝重地點了點頭:“這還隻是我們家藥堂的數量,再說剩下的那四人,也不過是在吊著命而已,隨身有身亡的危險。”


    昨天一晚上,隻有劉澍一個人,從鬼門關被搶了回來。


    釉群青……


    明熙立刻抬頭:“釉群青有效!有沒有派人出城去挖?!”


    慕箴一邊同她往外走,一邊給她說明外麵的情況:“問題就出在這,黛湖山的釉群青已經被挖幹淨了,根本不夠用,上麵的聽聞漁陽出現疫病之後,下令封城,僅僅半天的時間,現在進出不得了。”


    “什麽?!”明熙震驚地愣在原地,“那,那讓其他地方的人送些釉群青來呢?”


    慕箴垂眼搖頭:“沒用,我一早便試著聯係過外麵,但如今漁陽已經成了一座危城,誰也不願意靠近,加上政府手段強硬,現在別說釉群青,連根草都進不來。”


    李闕雷霆手段,聽聞此次疫病危急後,寧可直接困殺他們漁陽所有人,也絕對不會允許病源泄露半分的可能。


    明熙咬牙,她昨夜就猜到了這次疫病的危險,但沒想到是如此可怕的情景。


    好在前幾日她就吩咐葉府中人閉門不出,聽品秋說整個葉家都沒有被感染的可能,更別提處在葉府最深處,被明熙下令重重包圍的老夫人府。


    明熙吩咐品秋,將這件事瞞好了,絕對不能讓祖母知道,就讓她已養身子的由頭待在房中,絕對不能出來。


    一旦有人違背命令要靠近院子,一律打殺出去。


    品秋見她將自己和聞冬都安排去保護老夫人,不免憂慮:“那姑娘自己呢?”


    “我去風茗藥堂,看看病人們。”


    明熙將發帶緊了緊,確保頭發不會散落下來礙事,又將院子中正在曬的草藥盡數打包帶走,加上可能用的上的銀針窄刀,醫藥古書,通通裝進藥箱中。


    看到品秋明顯不同意的眼神,明熙柔和了嗓音安慰她:“放心吧,還有慕箴陪著我呢,他身邊還有懷生和殷尋,我不會有事的。”


    她看向一直安靜待在身側的慕箴,向他征求意見:“對吧?”


    慕箴隻是深深地凝視她,他今日過來,隻是想確認明熙的狀況,他沒想把人也一起帶走的。


    更何況,方才她收拾東西的時候,慕箴真切地看在眼裏,她的手都在抖,一定是害怕的。


    明熙當然害怕,她跟著晉修學醫,一直都是個半吊子,從來沒有實操過,慕箴發病時是第一回 ,昨夜劉澍又是第二回,兩次誤打誤撞都讓她成功了,但如今麵對的是漁陽全城的百姓,她哪有什麽把握。


    “你確定嗎?”慕箴沒有勸她,隻是想知道她真實的意見,而不是剛睡醒一時頭腦發熱想做英雄的草率決定。


    他垂眸,神情認真:“你要明白,出了這個院子,你要麵對的是什麽嗎?”


    “我明白。”


    明熙輕聲說,她早就不是那個隻會躺在春棠苑中無力流淚的自己了,她會哭會鬧,她要做所有上輩子沒有做的事。


    朝聞道,夕死可矣。


    她會怕,但誰不會害怕呢,明熙堅定地望著慕箴,她隻要做到不後悔,這就夠了。


    慕箴看懂了她的表情,於是上前接過她沉重的藥箱,平靜回答:“好,那我陪你一起。”


    失敗也好,死亡也好,無論你選擇的道路通往哪一個結局,他都會一路陪同。


    慕箴背著她翻過了葉府的院牆,從馬車一路趕到風茗藥堂。


    路上,她帶著麵紗,開了一道窗縫,透出去望了一眼街景。


    漁陽已經沒有了以往的熱鬧,明明正午的時間,卻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僅有的幾戶開著門,卻都是醫館藥堂。


    明熙看不到裏麵的情景,門口卻都能瞧見有三三兩兩的人在跪地磕頭,一邊將額頭磕得滿是血,一邊瘋癲地說著什麽。


    這畫麵實在絕望,她看一眼便覺得喘不上氣。


    “他們這是在做什麽?”


    明熙實在想不通。


    慕箴偏頭望了一眼,將窗戶關上,不讓她再看:“如今漁陽一藥難求,許多平民買不起藥,便隻有等死。”


    明熙沉默了許久,問他:“風茗藥堂還有多少藥?”


    “都是些常用的草藥,但也足夠你用的了。”


    聽到這句話,她便將自己藥箱中治療祛熱的草藥都翻了出來:“那你將這些都給他們吧,藥堂的存貨我還要留著研製藥方。”


    慕箴知她心軟,想勸她留給自己做備用,但思量半天,也不知道怎麽開口,隻能輕歎一口氣,讓懷生送給那些可憐人。


    明熙見懷生矯健的身形,不免好奇:“他也會功夫?”


    “我從小練的時候,他也跟著學了些。”


    風茗藥堂很快就到了,明熙沒再多說,進去就準備衝到擱置病人的房間問診。


    慕箴一把攔住她,神情認真:“你要製藥,不能胡來,你要問什麽,通通說給我聽,我和小廝來去幫你問。”


    這兒的掌櫃和郎中都已經沒了,隻剩下兩三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廝。


    明熙緊張地咬唇,她不願意慕箴去冒這個險,但幾個小廝慌亂的不行,隻怕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按照慕箴的指示,將問題盡數寫在紙上,慕箴看了兩眼收好後,指著後院的門說:“我們進去後,就立刻反鎖,一刻鍾後,你去門口那裏,我將病人的答案說給你聽。”


    “若是有調製好的藥方,就從院牆那扔過來,裏麵有藥爐,我可能自己煎,明白了嗎?”


    慕箴條理清晰,將所有事都給她安排好了,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根據反饋研製藥方。


    見慕箴二話不說就要往院子裏走去,明熙心下慌亂,連忙上前抓住他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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