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裏滿是後怕的驚悸。


    不敢想若是自己晚來一步,將要麵對什麽樣的畫麵。


    他顧不上其他, 越來越多的黑影朝著他們的方向過來,慕箴將人摟在懷裏,比拿在手裏的劍還要穩。


    蹲在一處暗角時,慕箴將人按在自己胸口,等待著危險過去。


    明熙被死死捂住,連視線都被遮擋, 整個人像被嵌進了他的懷中。


    她有些抵觸, 心裏還掛念著趙姝意, 微微動彈了下悄聲道:“我表姐……”


    “噓。”


    慕箴將人按的更緊,躲避的緊張讓他聲音有些啞:“趙姑娘身手不俗, 別擔心。”


    明熙有些悶熱, 臉頰都開始發燙。


    心想說殷尋這人什麽時候這麽自來熟了, 這樣抱著人不撒手就連慕箴也……


    明熙心裏微微頓了頓, 她又想到了方才殷尋踹出的那一腳。


    她確實看到過,一模一樣的, 就在三年前的青鹿書院,被程興欺負, 慕箴趕來救她時。


    那個時候, 慕箴也是一腳踢中程興胸膛正中央, 將人踹飛了出去。


    明熙心下有點空, 一般來說,侍從會和主子用一模一樣的招數嗎?


    不僅僅是招數, 動作,習慣, 還有殷尋此刻處於危急時下意識的熟稔。


    讓她有了個不可思議的猜測。


    前世的時候,她其實一直沒有見到過慕箴,自始至終與她接觸的,都是這個奉了慕箴之命前來汴京護著她帶她離開的殷尋。


    可以說一開始在她心裏,對殷尋都比對慕箴來的熟悉。


    安靜了好一會兒,黑影們好像已經離開了,明熙被人鬆開的時候還有著發蒙。


    麵前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側著臉不敢朝她的方向看:“抱歉,方才情急,我護送你回梅府吧。”


    沒有過問為什麽大半夜出門,沒有質疑為什麽會有人追殺她。


    忠心,強大,緘默。


    這是一個暗衛必須要做到的法則。


    明熙一瞬不瞬地望著他的側顏,金屬麵具扣住他大半張臉,也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的作用,那流暢的下顎越看越覺得熟悉。


    忽然想到白日,晉修那句語焉不詳的話。


    【如果有人欺騙你,你會生氣嗎?】


    明熙閉了眼,心亂如麻,將所有思緒拋卻腦後。


    再睜開眼時,她道:“先帶我去找表姐吧。”


    情況危急,她實在擔心趙姝意的安危。


    找到趙姝意的時候,她正眉眼陰沉。


    望見明熙來,神情稍稍好轉些,鬆了口氣:“你沒事吧?”


    明熙搖頭,正準備轉頭道她有殷尋,卻發現人又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


    神出鬼沒的。


    趙姝意沒在意她是怎麽逃脫的,拎著手中的長劍,不知道在想什麽。


    明熙望見,咦了一聲:“這是刺客的劍嗎?”


    “嗯。”趙姝意眼帶陰鷙,聲音都有些陰沉沉的,“你來看。”


    劍長且直,劍刃閃著極為鋒利的高光。


    明熙沒看出什麽門道:“怎麽了?”


    “這些刺客用的劍,都沒有烙印,大政的律法規定,即便是百姓家中的柴刀,也必須刻上印跡,以標明來源。”


    明熙想了想:“既是刺客,沒有烙印也是正常的吧。”


    “可他們的長劍,材料都用的硒鋼。”


    趙姝意一彈劍刃,發出一聲脆響,劍光印在她臉上,照出一片陰鬱神色。


    “硒鋼昂貴且稀有,大都用在行兵用具上,比如我爹軍營中,用的就是這樣材質的刀劍。”


    明熙忽然一陣冷意,與趙姝意對視,聽見她說。


    “你明白嗎明熙,這說明今夜行刺我們的,不可能是齊家的人。”


    是知州想要他們閉嘴,還是季飛紹背後的朝廷?


    一晚上的奔波,明熙累狠了,她搖頭道:“別想了,已經很晚了,先回去休息吧。”


    等二人回了梅府,安然睡下之後,慕箴也不敢離開。


    生怕今夜又跑出去,所以就在梅府屋簷上對付了一夜。


    第二日醒來時,明熙被一陣好聞的熏香包裹著。


    清冷綿長的香味,讓她瞬間清醒了。


    她坐起身,見品秋撥弄著香爐,回身見她醒了,說著:“這是老太太方才送來的,說是在姑娘醒前點上。”


    明熙嗯了一聲:“姨母之前跟我說過,我母親生前就喜歡聞這味香。”


    她洗漱完畢後,跪坐在梳妝台前,明熙睡得是母親出嫁前的閨房,看得出來二老一直精心打理著。


    不僅沒有一點兒灰塵,就連處處都充滿生活的氣息,好像昨日都還有人在這裏居住。


    明熙翻了下梳妝盒,裏麵釵環首飾不多,樣子也都樸素,她沒有動,安靜地看了一會兒,又將盒子推了回去。


    品秋有些擔心她:“姑娘?”


    她笑笑:“沒事兒。”


    重來一遭,她已經收獲了很多很多寵愛了。


    家人們的,朋友的,還有慕箴的。


    她早就已經不是前世隻會在被窩裏哭著想念母親的孩子了。


    明熙隨意收拾了下,問道:“姨母家那邊都起了嗎?”


    “起了,他們說昨夜姑娘忙了大半夜,就沒叫你吃早膳了,趙姑娘一早就出門了。”


    明熙動作一頓:“去哪了?”


    品秋搖頭:“沒有說,不過我看麵色不是很好的樣子。”


    聽她這麽說,明熙有些惴惴,她趕忙出門。


    聽聞趙姝意一早就去了酒館,明熙便徑直趕去。


    趙姝意將人約到了廂房內,首當其衝問道:“陳儒昨夜險些被人殺了。”


    “跟你有關係嗎?”


    坐在對麵的季飛紹笑意淡淡:“趙姑娘真是說笑了,在下來郴州是奉陛下之命有要事要辦,自不會做多餘之事。”


    趙姝意沒說話,隻是掏出昨夜刺客們的長劍放在二人中間。


    “陳儒被害時,刺客用的也是這樣的長劍。”她抬頭,眼神冷冷,“能如此大規模鍛造硒鋼作武器的,除了我爹的越琥營,便隻有大人手下的隊伍了。”


    趙姝意望著他逼問道:“看在我們在汴京時常喝酒切磋的份上,你告訴我,這事是不是你幹的。”


    季飛紹沉默了一會兒,頗為無奈地笑了。


    “我手下的人真是沒有腦子,怎麽趙姑娘也敢下手啊。”


    他好像又變成了在京城會與她一同談心喝酒的,熟悉的同僚。


    季飛紹拿起那柄長劍,在劍刃處彈了下,嘖了一聲:“內行人就是麻煩。”


    趙姝意見他默認,咬牙切齒道:“為什麽這麽做?!”


    “當時是官家的意思啊。”季飛紹混不吝地坐著,一手持劍一手撐著自己的臉,“既然你們查了齊家又去看了陳儒,應當知道此番我來郴州的目的了?”


    “大政財政吃緊,區區商戶卻都過得比天子還要逍遙,若是安分守己也罷,卻還要貪心地去掙那些不該掙的,陛下如何能容忍。”


    “那為什麽還要殺陳儒?為什麽要殺我們?!”


    季飛紹忽然爽朗地笑了兩聲,擺擺手:“抱歉啊小姝,真是我疏忽了,我隻是下令追殺所有探視陳儒的人,沒想到他們這麽蠢,認不出將軍府的姑娘。”


    他明明在笑著,說出的話卻寒涼無比:“至於陳儒,他可能必須得死吧。”


    “畢竟你知道,陛下缺錢,若是郴州的官員們連根拔了,新官選拔,走馬上任,接手適應,這些都是勞民傷財的,隻要不是什麽大錯,陛下是不會輕易更替官員的,更何況牽扯到的是整個郴州的上層。”


    “此次隻要能順利將齊家人拉下水,將鹽行收回朝廷,官員們被震懾一番,這就最順利不過的結局。”


    季飛紹親昵地喊著她的乳名,就好像他們仍在汴京的酒館裏說著明日要去哪個練武場比劃兩下,看看她的趙家槍有沒有退步。


    但不是,趙姝意遍體生寒,陳儒的生死,在這個人眼中好似還沒有手中的長劍來的重要。


    她想起自己剛跟著父兄入軍營時,她大哥趙伯祁語重心長地對她說。


    “雖然我們在戰場殺敵無數,但永遠要對生命保有一顆慈悲之心。”


    她又想到明熙這些年總是在她耳旁的喋喋不休。


    “她說的是對的。”趙姝意怔愣喃喃,“你根本就是個惡鬼。”


    即便被稱為惡鬼,季飛紹也依舊是麵帶春風的淺笑。


    “誰說的?你那個妹妹,葉明熙?”他一字一頓,好像在口中拒絕這個名字。


    腦海中回想起一個稚嫩的身影,勾起了他還算愉悅的記憶。


    他起身道:“看在咱兩的交情勸你一句,陳儒的事不要管了,等過兩日回京再請你喝酒。”


    說罷帶著劍離開。


    他說的那樣瀟灑,好像陳儒的死不過是再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明明郴州那樣悶熱,坐在窗邊沐浴著日光的趙姝意,卻仍舊感覺寒冷。


    從心底升起的,無法壓抑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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