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厭閉了一下眼睛,眉心蹙緊,從她手?中奪下這支筆,她柔軟的手?臂順勢纏上他的脖頸,“陛下,你想一想,你在氣什麽呢?氣我不夠乖順,不能?做你安分守己的好皇後?我確實不能?啊。”


    她抬手?去夠他身後的水壺,而後高?高?舉起,直接倒在自己身上。


    水流驟然被潑出,墨跡被水衝刷地一片模糊,她寫得再滿,一壺水澆上去,此時也都看不清一個字。


    留不下他的印記。


    他身上也被水跡墨跡染成一片狼藉,向來高?貴整潔的陛下,此時居然也顯出幾分狼狽。


    容厭心尖微顫,身體僵硬住,他喉間有千萬句話想說出口。


    不是的。


    她是他的皇後,是他的妻。


    不隻是那些陰暗的占有欲,比起這些欲望,更?是他喜歡她,在意她。


    可好像,也沒有什麽不同。


    明明是他喜歡她,他對她的喜歡,反倒是成了他去束縛她的網。


    他不會去否認他的低劣,卻也不願意去拿帝王的身份去警告她什麽。


    千言萬語,他此刻竟然一句也說不出口。


    他向來利益為重,情愛上也在意得失……她口中充滿惡意的占有,他此時竟也想不出可以拿出什麽來證明去反駁。


    晚晚抱緊他,冰涼的肌膚蹭了蹭他已經紅腫起來發燙的臉頰。


    容厭臉頰刺痛,他卻全然不再在意這一巴掌。


    “陛下,你在擔心什麽呢?我怎麽可能?不知道?你對我、對這個皇朝有多強大的掌控,我就算在宮外,也不會忘記,我是你的。我沒想過?讓陛下大發慈悲了解我,隻是,就算下一次我對裴成蹊厭倦了,之後也會有別的讓你不高?興的事情,隻要我在皇宮,那我就得想法子讓我自己好受一些,陛下就會不喜歡。”


    她吻了吻他幹淨的脖頸,纏在他身上,咬著他頸間的肌膚,在上麵輾轉,留下紅痕和泛著血絲的齒印。


    仿佛是要繼續方才沒有做完的事,她解下他腰間的束帶,將他胸膛前的衣衫解開,俯身繼續吻上去。


    唇瓣印上他鎖骨上的疤,他身體顫了一下。


    容厭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按住她的腰身,讓她趴在他身上,下頜抵在他肩上,做不了別的什麽動作,而後將衣物一件件重新?為她穿好。


    晚晚偶爾配合地伸一伸手?、抬一抬腿。


    他臉上的指痕有兩道?被指甲刮破,此時過?去了一會兒,這半張臉的痕跡已經腫起地格外顯眼。


    晚晚看著他臉上的傷痕,她的力氣雖然遠不如他,可是她畢竟都是自己炮製藥材的,從幼年鍛煉到長大,她的力氣一直都不算小。


    她抬手?輕輕觸碰了一下。


    “疼嗎?”


    容厭看著她的眼睛。


    當然是疼的,現在也在疼。


    可她方才一字一句……如她所說,隻要她在皇宮,她就要想法子讓她自己好受一些,他就得接受讓他不喜歡的事,就得嚐到一些痛苦和代價。


    可是,就算這樣?,他也不會讓她離開皇宮,離開他。


    於是,他回答:“不疼。”


    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疼痛而已。


    晚晚沉默了片刻,小小歎了一口氣。


    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回答。


    她低眸看了一眼自己泛紅的手?掌,沒有再管殿中的他,扯開了些身上半濕的衣服,走到門邊,出聲喊道?:“紫蘇,備水。”


    門外很快應了一聲。


    晚晚轉過?身,瞧著他身上淩亂濕透的龍袍,稍稍歪了一下頭,貼心問?道?:“沐浴,陛下要一起嗎?”


    容厭過?了一會兒,才出聲淡淡答道?:“不用。”


    他隨即轉身去了另一邊殿宇中的盥室。


    晚晚麵色如常地沐浴更?衣,而後走到寢殿裏間,沒有看到容厭在,便吹滅了燈,準備直接入睡。


    紫蘇為她放下床幃,心有餘悸道?:“方才陛下抱著娘娘回來,可真是嚇人,好在那麽快陛下就走了。”


    晚晚應了一聲。


    這一日精疲力竭,一躺到床上,她很快沉睡過?去。


    沒過?多久,殿外守夜的紫蘇看到陛下又回來,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容厭發尾還濕潤著,免了禮,沒有讓人喧嘩,便直接走到裏間。


    房中漆黑一片,又熄了所有燈光。


    他在外麵站了會兒,沒讓人將燈點起,等待讓自己去習慣寢殿的漆黑。


    此刻他眼前是模模糊糊的紅霧,視野中的床榻與書案屏風都成了模糊的色塊。


    他閉上眼睛,沒有再用眼睛去看,按照記憶中的方位,解了外袍,而後躺到床榻外側,輕輕擁抱住她。


    沉睡中的晚晚習慣性地在他懷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過?去,手?臂軟軟地搭在他腰上。


    容厭感受著懷中屬於她的溫度和氣息,輕輕將手?臂收緊了些,又不至於讓她不舒服。


    他緩緩調整著氣息,讓自己入睡。


    一夜裏,他反複醒來多次,醒來後便下意識再碰一碰她。


    她還在他懷裏,安靜沉睡著,掃在他身體上的呼吸溫熱。


    一直到清晨,他頭顱脹痛,疲憊卻又極為清醒,再也睡不著。


    想到這一晚的惶惶不安,容厭忽然覺得可笑?。


    他怎麽就到了這種地步。


    昨夜,他在沐浴完後,晚晚還在盥室中,他站在寢殿外片刻,沒有讓人跟著,漫無目的往外走,獨自走在一重又一重的宮牆之中。


    上陵皇宮層巒聳翠,飛閣流丹,是舉天下最為精美壯麗的殿宇,他在這裏麵生活了十五年,屈辱、仇恨、快意、放縱……都有過?。那麽多年,他成了這裏的主人,已經和這裏密不可分。


    他幼年回宮之後,便一直都知道?,隻有手?握天下間最大的權力、有足夠強大的能?力時,他才能?肆意放縱,得到快慰,才能?不像容澄和裴露凝一樣?弱小可憐。


    所以,他對楚太?後也算不上有多大的仇恨,畢竟,是那時的他無能?,他活該被踩進泥裏欺辱。


    後來在宮中,他最常看到的,便是楚太?後與數個貌美郎君廝混,他也曾被押著跪在屏風後,被當作容澄的眼睛,去看太?後媚眼如絲躺在幾個男子懷中,宮中歌舞達旦,上演著一出又一出戲碼。


    那時的楚太?後一手?遮天,她有這個本事,所以她想要幾個人陪她、想怎麽折磨任何人,她想做什麽,都可以。


    那麽,等他上位,他逼瘋楚太?後,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人的情感那麽複雜,他過?去從簡單幹淨的懸園寺,到了皇宮之中,生澀地體悟著他不曾見過?的那些種種複雜情感。


    他學地那樣?好,記得宮中那麽多肮髒的關係和心思?,都成了他認知的養料。


    ——不管用什麽方法、什麽手?段,隻要有那個本事,就可以隨心所欲,無所顧忌。


    他動了心,將係在他脖頸上感情的繩索交付到了葉晚晚的手?上。


    葉晚晚如今握著他的頸繩,那她就是有這樣?對他的資格。


    隻要一日他喜歡著她,在意著她,那她就有一日可以繼續肆無忌憚。


    他也不是沒決定過?舍棄這份喜歡。他清楚,隻要他動了真心,他極有可能?會再次陷入無能?的困境裏,陷入偏執,對葉晚晚這樣?一個沒那麽確定的人獻出軟肋。


    可他沒做到。


    就連最近幾次……他不喜歡她這樣?做,厭棄裴成蹊,可在他心底,卻還是很難去責怪她。


    看慣了宮闈之間的渾事,世間情愛,向來便是一心一意的少,頭一日可以與這個人相親,下一日就可以與另一個人相愛。再長久的情愛,也總有變質的那一日。


    天下間夫妻相處,有男子納妾蓄外室,也有女子養麵首,也不是沒有能?繼續好好在一起的,大都是有人退讓,息事寧人,夫與妻繼續一道?生活。


    或許兩個人在一起,就是要有人容忍。


    晚晚一直忍他曾把她當作替身折辱,容忍他一開始對她那麽不好,甚至三番兩次威脅她,要殺她,他後宮中也不止晚晚一個人。


    他待她確實不好。


    那他如今……或許,這都是他該受的。


    隻要她不動要離開他的心思?,該他去承受去償還的,他都可以。


    隻是,除非他死或者她死,否則,誰都別想讓她離開他身邊。


    -


    天際隱隱有晨光熹微。


    晚晚醒來時,寢殿中光線微弱,她忽然察覺自己頸邊似乎有一點冰涼卻又輕微的重量壓著。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是在容厭懷中。


    晚晚沒有意外,低頭看了一眼。


    是他的手?指,按在她頸間,位置恰恰是命脈所在。


    冰涼的手?指輕輕捏著,隻要他用力,她就會陷入窒息。


    他就這樣?將手?指放在這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晚晚盯著他的手?指看了片刻,沒有拉開,依舊是枕著他的手?臂仰起頭,初醒的嗓音細小又綿軟。


    “陛下,是對我動了殺心,想要殺了我嗎?”


    容厭看著她好一會兒,眼睛才慢慢聚焦起來。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而後慢慢將手?鬆開、收回,改為放在她腰後,將她摟在懷中的一個姿勢。


    他淡聲道?:“沒有。”


    晚晚“哦”了一聲,催促道?:“今日有早朝的呀,陛下不去上朝?”


    容厭應聲起身。


    等他走後,晚晚又睡了一個回籠覺,這回等到天光大亮才起。


    椒房宮中曬著的本草,將整個殿宇都籠上了一層藥香。


    晚晚走在黑白卵石鋪設的步道?上,靜靜分辨著藥香中混雜的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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