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按了按眼角,他看著指尖的一點濕潤,走進房內燒了書信的那個炭盆前,用火光的灼熱將指尖的這一點淚痕烤去。


    指尖灼痛。


    在受傷之前,他冷靜地將手指移開,眼眸也平靜。


    第77章 相見歡(七)


    離開軟禁楚行?月的小院, 晚晚握著暗衛準備著的油紙傘,慢慢走?在青石的道?路上。


    她神色冷淡,眼底深處卻陷入了一片空茫之中。


    她那?麽懷念的師兄回來了、那?封信他沒有用出去、他還是想和她一輩子在一起、沒?有因為她容忍不了他的缺點對他下手而責怪她。


    可是, 他在事發前後, 從不曾吐露半個字讓她知道?。


    甚至, 他是楚行?月, 還是她從容厭口中得知。


    他知道?,他不在的這幾年,她都經曆過什麽嗎?


    楚行?月不知道?她和容厭的約定, 她如今還是容厭的皇後,這樣的情況下, 他卻還說出還想要和她在一起的話……


    晚晚雖然還沒?有理清將來應該如何, 可他連她的意願都不曾再過問?。


    就算過去?沒?有存心利用……事到如今, 師兄真的沒?變嗎?


    晚晚做不到多年受苦不改性?情,師兄這幾年若是受盡艱難欺辱,她也不知道?,他會變成什麽樣子。


    讓順風順水的天之驕子一朝墜落, 曆盡艱辛和折磨,又讓他不改性?情愛意,這太難了。晚晚難以想象。


    上陵城中一場暴雨讓路上行?人少了許多,如今雨水已經停下, 晚晚又繞了一條新的路往宮中走?去?。


    這一條路沿著河邊, 路經上陵皇城的邊緣,一路上人跡越發稀少。


    走?到一處沒?有竣工的簡陋廟堂之前, 裏麵縮著幾個?人躲雨。


    一位老媼躺在稻草堆上, 旁邊是一個?老漢和一對兄妹,三人的舊衣衫被大雨淋得濕透, 一旁放著兩把破舊的傘。


    妹妹大哭著跪在廟中,哭啞的嗓音勉強還能聽得清吐字。


    “求藥師佛顯靈、求觀音菩薩顯靈、求、求地藏菩薩……救救我娘親……”


    小女?郎胡亂求著,求完釋家,又開始求道?家。


    少年模樣的兄長抹了一把淚,道?:“借來的盤纏也花完了,客棧也住不起,病還是治不好。爹……”


    老漢守在門邊哽咽出聲。


    晚晚目光掃過躺在地上的老媼,她臉色蠟黃,周身?卻還幹燥著,衣衫也整潔。盡管貧窮窘迫,可這家人卻還是將這病入膏肓的老媼護地很好。


    晚晚撐傘走?過去?,暗衛沒?有現身?,這裏沒?有危險。


    她出聲喊過來一個?隨行?的暗衛,去?為她買一套針具過來。


    晚晚站在這座廟前,淡淡看著絕望哭求的一家人,等著暗衛將針買回來。


    她沒?有什麽好心,隻是,比起沉浸那?些錯綜複雜的感情,讓她麵對萍水相逢、後會無期的病人,頭?疼一下如何給人省著銀子治病,她心裏反而更願意一些。


    廟中的人看到她,警惕而拘謹地縮了縮。


    晚晚平靜地說完她的來意,便留下空間給這家人去?思考,要不要選擇嚐試相信她。


    求神拜佛的小女?郎念完了道?家,又開始乞求一些沒?那?麽廣為人知的名字。


    “求妙晚娘娘顯靈……”


    這個?名字有些熟悉,晚晚走?到外?麵看了看,這座廟正是妙晚娘娘廟。


    她熟悉的卻不止於此……


    容厭的案牘之上,似乎出現過這幾個?字。


    嘉縣有立祠立廟的習俗,她好像在嘉縣縣城中被立了一個?廟。


    晚晚與小女?郎又問?了問?,妙晚娘娘是誰,聽到小女?郎口中確定的回答,她怔愣了片刻。


    容厭遣散了後宮,整個?皇宮中,她隻需要思考如何麵對他就好,平日無需對朝事有太多了解,遇上什麽典禮宴會,她需要知道?的他都會提前告知她。因此,除卻容厭同她講的一些朝中政令和上陵世家,她對這些小事了解並不多。


    她怎麽能擔得起……讓人送香火?


    嘉縣還可以理解,可這裏是上陵,是皇城。


    晚晚想了想,她是皇後,容厭後宮唯一的人,若是有人想要從她這裏來討好容厭,見不到她本人,便用這種?方式,也不是難以想象。


    這家人終於咬牙下了決定,請她診一診脈。


    晚晚走?到老媼身?邊,診脈、說完病症,打消這家人的疑慮後,用暗衛買來的針施完針,需要留方子時,沒?有紙筆,年紀不大的兄長感激地叩拜,請她口述,他過目不忘,可以記得住。


    晚晚看了他一眼,便口述了兩遍,聽他又複述了兩遍,確認了沒?有問?題之後,讓暗衛留下些銀兩,便不再在外?耽擱,直接回宮。


    經過妙晚娘娘廟這一途,晚晚手?裏捏著小女?郎塞在她手?裏的一個?草編螞蚱,心情忽地平靜下來。


    容厭、楚行?月,她一個?都不再去?思考。


    都不去?想,反而心情鬆快起來,在回宮的路上比出宮還要自?在。


    到了椒房宮,晚晚回到寢殿還沒?歇下多久,饒溫便聽到消息急忙趕過來,匆忙一禮便著急喊道?:“娘娘!”


    晚晚捧著手?爐暖著冰涼的手?指,看過去?,問?道?:“怎麽了?”


    饒溫穩著嗓音,快速道?:“今日午後,陛下在禦書房中議事,半個?時辰前忽然昏倒過去?……幸好當時隻有臣和張大人在場,沒?有讓此事散播出去?。可是陛下今日又沒?有來由地昏迷,怎麽也醒不過來,陛下他……”


    晚晚怔了一下。


    今日還是第一副藥方,沒?有換藥,藥性?不算烈……她昨日才給他診了脈,這不應該啊。


    晚晚皺眉站起身?,去?裏間取來她慣用的金針,便隨著饒溫往禦書房中走?去?。


    一路疾行?,到了禦書房,晚晚呼吸快速,還沒?緩過來便推門進去?。


    張群玉在一旁守著,見到晚晚過來,便起身?讓出位置,道?:“陛下還沒?醒。”


    禦書房的屏風後麵有一張軟榻,此時這張軟榻被搬到龍椅旁邊,容厭仰臥在榻上,除卻臉色過分的蒼白?,看不出什麽異樣。


    晚晚看完他的麵色和體征,便直接撩起他的袖口,手?指按上去?。


    脈象細弱。


    手?指搭上他的脈搏,她麵上神色從震驚和急切,居然很快平靜下來。


    張群玉瞧著她的神色,也跟著鬆了一口氣?,問?道?:“不是什麽大事嗎?陛下今日為何又無故昏倒?”


    他是知道?晚晚在為容厭解毒的。


    那?麽多年的毒素,不管用什麽奇怪的法子,隻要能解就都可以。


    所以容厭昏倒,相較於慌張的饒溫,張群玉倒是鎮定了些。


    晚晚皺起眉,想了一下,她該怎麽回答。


    好一會兒,她才開口,道?:“請禦書房準備些粥點羹湯,煮地軟爛好克化一些,盡快送過來。”


    張群玉吃驚了一瞬,轉眼間就想到了一個?有些荒謬的可能。


    晚晚麵色不怎麽好看,沉默地從針灸包中取出幾根金針。


    昨日診脈,他脈象弱,倒也不是什麽問?題,隻要餐食按時用就可以。


    在解毒期間,本就極為消耗,他又連著幾天飯都不吃,今日身?體便撐不住了。


    張群玉神色震驚過後,又看了一眼容厭,沒?說什麽,便出門去?傳達吩咐,不再進來。


    相較於之前,陛下不是毒發就是高燒,這回昏倒的原因沒?有饒溫想的那?麽嚴重。


    拔針過後,不多時,容厭清醒過來。


    燈台的燭光落在他身?上,他剛一睜開眼睛,便看到晚晚冷淡地看著他。


    他眼眸一頓,又將眼睛閉上。


    晚晚眼睜睜看著他又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控製著脾氣?。


    雖然不是什麽嚴重的原因而昏倒,可是容厭畢竟剛從昏倒中醒過來,她不想和他吵。


    晚晚盡力平和道?:“今日你又沒?有用膳?”


    容厭不睜眼,不想看到她生氣?的神色,隻低聲有氣?無力道?:“沒?胃口。”


    晚晚忍著怒意,“沒?胃口就一口都不吃?”


    容厭聽到她聲音中壓抑的怒氣?,沉默了下,還是睜開了眼睛。


    望著她飽含慍色的眉眼,聲音低而緩慢。


    “沒?胃口,不想吃,為什麽還要逼自?己去?吃?”


    晚晚諷道?:“帝王起居注上,你得是第一個?在禦書房餓暈過去?的皇帝。”


    容厭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的榮幸,確實是第一個?。”


    晚晚看到容厭的笑,她極力壓抑的怒意猛地宣泄出來。


    “我昨日便說過,不要再讓我提醒你用藥用膳,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


    容厭麵上的笑慢慢收斂了下去?,他沒?什麽力氣?,便也沒?有辯駁。


    晚晚看他虛弱的模樣,氣?也不能將他怎樣,咬了咬牙,她甚至想找個?他身?邊的人盯著他用膳。


    曹如意?不行?。


    饒溫?也不行?。


    他身?邊的人都太聽他的,而她宮裏頭?的人……若他就是不聽,沒?人逼得了他。


    難不成,他一日三餐兩藥她都得看著?


    她向來都是救治拚命求生的人,倒還沒?治過這種?不惜命找死的人。


    晚晚氣?得眼眶也紅起來,她還非得要救他,她真是自?討苦吃。


    昨日她出宮,他不用膳,今日她去?見師兄,他也不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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