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也?一直在想,她?和容厭接下來能怎樣?。


    容厭過去將權力握地太緊,而權力的收束並不是可以全然任憑心意的,他使得皇權集中在他自己手中,為此流過許多?血,他的臣子也?並非全都安分忠誠。一旦他鬆開這?權力,麵臨的反撲可能又是不死不休。


    既是這?個?位置需要他,也?是他需要這?個?位置,他不可能來去自由。


    那這?樣?想來,若是一年裏,她?必須騰出幾個?月回?來,那一整年,她?真正能用在自己身上的時間?,除去趕路的時間?,最多?最多?也?就隻能有幾個?月,更多?的時間?都浪費在來來回?回?的路途之中。


    幾個?月看似很多?,可對於她?而言,還是不夠用。


    長此以往,若進展不佳,晚晚不敢說?,她?有一日會不會生出怨懟,不甘自己白白蹉跎了許多?光陰。


    ……再想想吧。


    昏暗的寢殿中,舒緩安神的香息嫋嫋飄繞。


    容厭站在窗邊,任晚風將他身上的濕氣散盡,才回?到床邊。


    眼?前?的血紅讓他無法視物,他在黑暗之中行走卻沒有絲毫阻礙。


    從盥室到床榻需要走十七步,其中要打開一扇門,繞過一座屏風,經過兩?盞宮燈……不止是從盥室到床榻,從宸極宮到椒房宮,從禦書房到寢殿……每一步,他都曾步步丈量、愁腸百轉,時至今日,他即便不用眼?睛,也?能行走自如。


    最初,他眼?前?的血色總讓他情緒易怒,如今這?眼?疾似乎對他造成不了什麽影響。


    眼?疾與心上人,誰重誰輕,或許人在衡量之下,總能適應得了不得不去適應的事情。


    可人也?總有死也?不願意的事。


    -


    第二日,晚晚是被容厭叫醒的。


    夜色未褪,晚晚艱難地睜開眼?,看到天色,頓時又閉上眼?睛,按住容厭戳在她?臉頰上的手指。


    “那麽早?”


    容厭扶著剛醒過來全身軟著沒力氣的晚晚坐起身,道:“路上多?是官道,我?讓人換了一輛車輦,保證這?一路上行路平穩,車廂也?更寬大舒適些,如今早些出發,你在路上還可以再補一補覺。”


    晚晚本身也?不是喜歡賴床的人,知道自己今日有正事要做,折過身子,眼?睛也?不睜開,就展開手臂摟住他的脖頸,將臉頰貼上他的肩。


    溫熱的呼吸灑在他頸側,容厭因這?突然的擁抱怔住。


    有情無情終有不同。


    就連擁抱都讓他一瞬間?不知所?措。


    晚晚在他懷中懶了幾個?呼吸的工夫,便艱難睜開眼?睛,對上容厭沒有絲毫困意的眼?神。


    容厭的盡管已經盡力對她?坦誠,可他終究不是喜歡情緒外?露的人。他的眼?眸並不是時刻都包含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的情意,但她?看得到,他的視線卻從來不會離開她?。


    他總是讓她?覺得,一個?人,或許真的可以做到一輩子都能隻鍾情於一人。


    看著他的眼?睛,晚晚又想到了昨夜的思?索。


    怨懟麽。


    就算真的生出怨懟,這?份情緒也?很難對著他。


    喜歡一個?人時,她?也?會想要在他麵前?克製。


    容厭牽著晚晚下床,他今日代替了往日裏的紫蘇,為她?解下睡袍,換上金紅色山河底鸞鳳鳳紋的皇後袞服,一直到她?被按在妝台前?,晚晚看到他手法並不熟練地為她?梳頭、挽發。


    她?連著用力眨了好幾下眼?睛,確認眼?前?的是容厭,而不是什麽用盡手段迷惑人心的山野精怪。


    暖黃色燈燭的火光之下,容厭注意到她?的動作,鬆開她?的長發,俯身輕輕捏起她?的下頜,對著光線去看她?的眼?睛。


    黑白分明的眼?眸濕潤而純然,幹幹淨淨地映著他的麵容。


    晚晚大睜著眼?睛。


    他的呼吸溫熱而輕微,輕輕灑落在她?肌膚上,隨著他的靠近,他的長發也?往下垂落了些。


    有落在她?手背上的,有往她?臉上飄的,每一根發絲好像都帶著吸引人的魔力,拂過的肌膚被留下一串燙熱的酥麻之感。


    ……不是精怪,勝似精怪。


    晚晚忍不住將視線往一旁飄去,盡力裝作自如的模樣?。


    容厭貼近她?,隻是認認真真檢查了一下她?的眼?睛,“沒有進去東西……眼?睛是不舒服嗎?”


    晚晚唇角忍不住揚起,直接笑了出來。


    “都沒有,你怎麽連我?多?眨幾次眼?睛都注意得到?”


    容厭道:“你就在我?麵前?,你多?眨了幾次眼?睛,我?為什麽會注意不到?”


    晚晚忽然間?就無話可說?起來,整顆心被浸泡在盛滿蜜糖的春日泉水之中,甘甜將每一個?角落捋順地妥妥貼貼。


    臨行前?容厭對她?的百般纏綿粘膩,被喜歡的人這?樣?熱烈地深愛著,竟然真的讓她?生出難舍難分之感。


    車輦儀仗在宮道之間?列陣出長長的隊伍,另又有精兵千人,披堅執銳,浩浩蕩蕩地鋪開在宮門前?。


    晚晚和容厭沒有讓人跟隨,挨在一起的衣袖之下,十指緊緊扣著,從椒房宮,攜手一起走到宮門門口。


    到了這?裏,已經是容厭不能再繼續送下去的地方?。


    晨曦尚未來臨,晚晚看著天際的墨藍,眼?睛四下搜尋,想要再去找一找能幫她?遞話的人。


    她?昨日已經寫了信給太醫令,可臨要走了,卻還是放心不下。


    又找到了人口頭傳話,晚晚再不放心,也?隻能暫先如此。


    容厭在一旁笑盈盈看著她?,語氣輕鬆道:“這?樣?放心不下我?,那不如別走了罷。”


    晚晚瞥他一眼?,“都這?個?時候了,我?怎麽能臨時不去?”


    容厭道:“為什麽不能呢?隻要我?在,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晚晚想了想,終究沒讓感性?的衝動壓過理智,歎息一聲。


    容厭知道了她?的答案。


    他眼?眸緩緩低垂下來。


    好一會兒,他忽然問:“我?體內的毒,還有多?久能解?”


    晚晚很少聽到容厭回?主動問他的狀態,此刻便認真答道:“這?一次快的話,兩?日這?藥效就會清除你體內的餘毒……屆時,我?再確認一下你的身體還有沒有殘餘下來的隱患。容容,你會好起來的,你要相信我?。”


    容厭還是沒有多?在意,隻是悵然道:“你醫術這?樣?好,等我?的毒徹底解了,你也?就要走了。隻剩下這?樣?短的時間?,你也?舍得這?樣?一走一兩?天嗎?”


    晚晚望著他,有些想笑。


    “隻是一兩?日而已,我?很快就能回?來的。”


    她?耐心道:“祭典既然定在了今日,臣民在徽山都已經做了許久的準備,不好再臨時變更,你身體不宜出行,我?代你去、你不是也?認為這?是最好的方?式了嗎?”


    容厭安靜地聽她?說?話,一字字入耳,他好一會兒才有些酸意地答道:“我?反悔了,我?做不到。我?任性?得很,不能隨時用理智壓過感情。”


    晚晚微微皺了一下眉。


    倒不是覺得厭煩,隻是容厭這?樣?總是讓她?心中有些不安。


    容厭看到她?蹙起的眉心,以為是他說?錯了話,心髒被撕扯。


    他唇瓣不引人注目地、輕微地顫了下。


    同樣?的分別,對兩?個?人的意義和影響卻不盡相同。


    她?有自己明確要去做的事,有她?的想法、理想和誌向,而在這?些之下,感情對於她?而言隻是錦上添花,錦上有花固然好,沒有也?無傷大雅。


    而比他好的人總會有,甚至眼?前?就有一個?晚晚也?心存好感的張群玉,他不覺得他在她?自由之後,遠在上陵、數年不見,還能留得住她?的心。


    容厭笑容微微苦澀。


    得到她?的溫柔之後,他想讓她?心裏能留出一點他的位置,得到她?的喜歡之後,他又想讓她?再多?一點喜歡,想讓她?留下。


    於她?而言,他就像一頭怎麽都喂不飽的餓狼。


    可他怎麽忍得住,怎麽能甘心。


    “不攔著你了,”他讓開擋在她?麵前?的路,扯出一抹淺笑,“此去順風。”


    見他總算正常了些,晚晚鬆了口氣,拉住他的手,萬分嚴肅地叮囑道:“在宮裏好好等我?回?來。”


    容厭低眸看著兩?人交纏的手指,動作極為輕微地點了下頭。


    整個?儀仗長隊都在等她?,晚晚鬆開手,轉身就要走向馬車,容厭快步上前?,忽地一隻手拉住她?,她?一轉身,整個?人幾乎是被他抵在車壁。


    晚晚怔了怔,心髒重重跳了一下。


    隻是距離近,可實際上,他很快鬆開手,沒有什麽禁錮。


    她?揚起臉頰看他。


    他此時沒再壓抑情緒,眼?中滿溢出來的不舍、愛意、占有,像是壓抑了多?年的火山,噴薄出滾燙的熱量。


    他不舍得她?走。


    她?不用向他去確認他對她?的愛意,他展露的僅僅是克製外?衣之下的萬分之一。


    晚晚被這?眼?神燙到,險些不敢與他相視。


    “……怎麽了呀?”


    容厭凝視著她?,輕聲道:“我?想再看看你。”


    晚晚不自然地撇開目光,渾身升起一股不自在。


    她?今日在臉上薄薄上了一層粉黛,不知道此刻有沒有脫妝?時間?匆忙,會不會不夠精致?


    在這?樣?的目光之下,飽含著珍重愛意的侵略性?無孔不入,一寸寸落在她?身上,她?好像能感覺到那份熾熱。


    他甚至都沒有碰她?,她?卻好似在他麵前?赤|裸相對,幾乎要在這?毫不掩飾的眼?神之下微微戰栗。


    如果說?,晚晚最初的確沒有什麽不舍的情緒,可被他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好像真的生出了那麽一絲繾綣的思?念。


    可惜,世上的確難有兩?全。


    難舍難分地登上馬車,晚晚立刻撩開車簾,探身往外?去看。


    容厭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她?越來越遠。


    他修長高大的身軀挺拔卻消瘦,眉眼?隨著距離的拉遠漸漸變得模糊、看不清晰。


    重重宮門像是重重枷鎖,層層橫亙,密不透風。


    最後連他身側的宮門也?被宮牆擋住,再看不到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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