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心中有些奇異的滋味。


    兩?輩子糾纏,走向的不同的結局。


    前?世的她?因為恨意延續至今,從第一次在師父門前?聽到這?聲音,到如今,也?算是過去了許多?年,恨意也?越來越淺淡,時光終究會磨滅一切的愛與恨。


    “這?是……紫葉桑?”


    這?聲音似乎在回?憶,“這?味藥,我?是熟悉的……”


    晚晚抬手指了一下旁邊的小字,糾正道:“這?不是紫葉桑,是紫薑。二者葉片相似,紫薑常以根莖入藥,莖葉少用,紫葉桑卻是主要以葉片入藥。”


    晚晚拿起一旁收好的藥草,指尖輕輕拂過葉片,道:“你應當是記錯了,你見過的不會是紫葉桑。”


    聲音笑了一下,“我?雖不懂醫藥,可你我?記性?總是一樣?的,我?不會記錯。”


    晚晚收好藥材,道:“若你是在容厭身邊時見過,那就不可能是紫葉桑。紫薑是藥,紫葉桑卻常用作製毒。他的身體與好些藥草的藥性?相衝,紫葉桑見效慢,卻是最碰不得的一味之一。隻要是在容厭身邊,就不可能會有這?味藥。”


    那聲音停頓了下,卻追問道:“……那他若是服下這?藥,隻是一點、一點點……會怎樣??”


    晚晚答道:“一點也?不行,一點就會讓壓製他體內毒性?的藥再也?起不了作用。”


    前?世,沒有精通醫術的晚晚為他解毒,那些毒便會一齊毒發。


    “日日發作猶如抽筋拔骨、寸寸淩遲,沒有藥可以再加以抑製。”


    他身體的毒素多?,禁忌也?多?,一不留神,就是無可再解,當初太醫院和尚藥司管控最為嚴格不是沒有道理。


    那聲音霎時間?再沒了一點聲息。


    晚晚沒有在意,她?在燈下繼續翻看醫書,想要在今晚入睡前?,將這?一冊書看完,明日路上再思?索融匯起來。


    等她?見到容厭之後,他身體裏的毒解幹淨了最好,若是沒有解幹淨,她?便可以用這?種方?法去為他排毒。


    專注之間?,她?又聽到了那聲音。


    那聲音好似更淡了一些,卻是含著笑意,平靜而寧和。


    “沒想到,我?快要消失了,卻忽然知道了前?世最怨怨不平之事的結果。”


    晚晚思?緒驟然被打斷,皺了皺眉。


    那聲音道:“我?知道紫葉桑是毒,長期服用,不出三?四年,就會死去。”


    她?幽幽回?憶,“紫葉桑好苦啊。後來那段時間?,我?為自己以紫葉桑為主,調了一味茶,當作日常的飲子。容厭教出來的煮茶手藝,你知道的,味道還不錯。”


    “容厭也?喝了。”


    晚晚怔住。


    她?之前?斷斷續續在夢中看完了自己前?世病死江南的結局。


    前?世的自己不止是病死,亦是長期飲用這?茶,而導致的冬日一場風寒便無力回?天。


    她?總是將自己與前?世割裂開來,才能讓自己不那麽受前?世的影響。


    所?以對於最後那段時間?的自己,她?沒有多?少實感,也?就沒有多?少感同身受的、慢慢走向死亡的絕望,對那段時間?的記憶、記憶中的細節,也?不甚清晰。


    這?聲音在她?腦海之中慢慢講述。


    前?世,葉晚晚在皇宮中的最後半年,猶如行屍走肉。


    左右鬥不過容厭,她?隻有白術了,她?不能再讓白術也?被她?連累。


    可那時的她?,看到容厭就會害怕,害怕到反胃、惡心。


    常常便是,容厭偶爾會來後宮看她?一次,高高在上,逆光而立,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想看清。


    後來,她?聽說?了紫葉桑這?味藥,於是便想弄來一些。


    不過幾日,紫葉桑便到了她?手中。


    她?為自己調配了慢慢殺死自己的毒藥,但願她?自然而然虛弱病死之後,容厭能放過白術。


    這?之後不久,容厭終於在她?殿中坐下。


    她?腳步虛浮,沉默著勉力維持著恭恭敬敬,低著頭為他倒茶,等到茶杯送到他手中之後,她?才恍恍惚惚地想起來,桌上的茶水沒有更換,是含有紫葉桑的藥茶。


    她?以前?不是沒試過給他下毒,隻是都沒有成功而已。


    這?次這?杯茶,她?沒想過再如何毒倒他。


    她?不想再掙紮了。


    紫葉桑,她?知道,隻有長期服用才會致人死亡。最新婆婆紋海棠文廢文耽美文言情文都.在騰.熏.裙號亖爾貳二巫久義四七這?是她?為自己準備的死法,知道這?味藥用途的人,並不多?。


    容厭隻飲用這?一次,不會有多?少影響。


    她?便索性?繼續垂著眼?眸,不再理會。不想碰他,也?不想看他。


    容厭執起茶杯,茶香蔓延過來,澀中帶了一絲甜味,不是宮中禦貢的任何一種茶。


    他看著這?杯茶水,手頓了頓,嗓音似乎壓著自嘲的冷意,問她?,“這?是什麽茶?”


    葉晚晚本不想回?答,可一想到白術還在他手裏,她?還不想太得罪他。


    既然如此,她?就不應該再做出什麽冷淡的態度。


    葉晚晚扯出一個?微笑,乖順討好地回?答他,“紫葉桑、百合、雲山霧芽、花蜜,臣妾自己曬的茶。”


    紫葉桑,這?是毒。


    容厭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他唇角忽然微微翹起,不無譏諷地笑了一下。


    “你就那麽等不及?”


    葉晚晚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沒太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再說?些討好的話也?說?不出,她?索性?低下頭,不再理會他。


    悶聲承認,她?也?不想懂。


    容厭低眸冰冷地望著她?,握著茶杯的指骨用力到隱隱泛出青白之色。


    那一日,他喝了那杯茶,便離開了椒房宮。


    後來,他又來過一次椒房宮。


    已經是深夜,葉晚晚正準備睡下,看到他過來,忍著惡心為他讓出了共枕的空間?。


    容厭渾身冰冷,止不住地顫抖著想要抱她?,葉晚晚反複告訴自己要忍耐,還是沒能忍住,在他碰到她?的那一刻,驚坐而起,將被他碰過的手狠狠在錦被上擦拭。


    察覺自己的動作,她?嚇得僵住,抬頭小心翼翼去看他。


    他沉默著,臉色蒼白地嚇人。


    盡管如次,他這?回?也?沒有走,就算直麵過她?的厭惡,還是強行抱住她?,就像當初沒有嫌隙時那般,親密無間?地相擁入眠。


    她?僵硬了一整個?晚上,直到他走之後,她?才敢昏昏沉沉睡過去。


    第二日,葉晚晚便得知,容厭準許,她?可以走了。


    她?連行囊也?不敢收拾,戰戰兢兢地,一步步走在路上,一步步走出皇宮,一步步走出上陵。直到她?真的順利出城的那一刻,她?全身脫力,跌坐在地上失態到痛哭出聲。


    驚心動魄的幾年,終於收尾。


    隻是這?茶,她?沒有停。


    離開皇宮之後,她?隻想離容厭越遠越好,她?去了江南,開了一間?茶館。


    明明已經離上陵足夠遠,可隻要她?離不開大鄴,就沒有辦法完全與容厭的消息隔絕。


    三?年後,冬日灰沉的天色裏,江南落了一場細雨。


    煙雨朦朧之中,她?終於如願,徹底擺脫了他。


    也?結束了這?一生。


    這?道聲音講述著,幫著晚晚回?憶起夢裏的那些細節。


    “這?一次,我?是真的要消失了。”


    晚晚仍有些怔愣。


    聲音道:“前?世容厭因為那杯茶……而死。我?知道之後,沒有過癮的痛快,隻覺得無趣,連恨也?無趣。”


    “往事於眼?下便如煙塵……”


    隻有她?有的這?份記憶,那麽沉重。


    真的就隻如塵煙嗎?


    晚晚放開手中的醫書,慢慢躺到了床上。


    明日一早,晚晚就想立刻回?上陵,她?想看看這?一世的容厭。


    告訴自己,前?塵盡。


    隻看今朝。


    -


    “給我?自己安排的後事……”


    容厭輕聲重複了一遍淨明的問題,蒼白的唇瓣微微揚起。


    “我?能有什麽呢?世間?紛雜,從生到死,猶如一夢。夢裏,我?最後……隻是想要一個?她?。”


    “可偏偏,越是我?想要的,越是荊棘遍布,鮮血淋漓也?無法企及。”


    淨明看到他一直不停地寫信,寫完信,封好之後,便立刻寄出去,而後又開始寫聖旨、寫遺詔。


    他的右手已經止不住地顫抖,字不成形。


    淨明眼?中漸漸生出一絲不忍。


    容厭按住右手,伏在案上喘息了一會兒,將麵前?字跡難看的這?張宣紙揉碎,推開到一旁。


    他重新提筆。


    淨明看到,他落筆寫的是——


    “我?妻晚晚,卿卿如唔……”


    沒寫到下一行,顫抖的墨色又劃破了這?一份宣紙。


    淨明看著容厭認真又耐心地一張張重寫,最後終於忍不住,上前?按住他的右手,歎息道:“你太累了,歇一歇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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