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禍亂起因是誰。


    無數聲?質問想要宣之於?口,聲?到喉間,卻一字難言。


    晚晚痛苦地閉了下眼睛。


    從得知楚行月並不曾背叛之後,或許有那麽幾個時刻,作為?被楚行月悉心愛護了那麽多年的師妹,她有過但願從此相安無事、相忘江湖此生不見的想法。


    可再一想,想到容厭因為?楚氏受過的屈辱和?折磨,她便想著,她怎麽都不會插手,容厭如何做她都能夠理解和?接受,他身上至今還有楚行月曾經對他用刑留下的傷痕,他沒道理因為?她而諒解楚氏,鮮血的罪孽隻能用鮮血來償還。


    明明容厭是皇帝,楚行月是罪族餘孽,本應該擔心的是容厭對楚行月動?手……


    可到頭來,囹圄之中囚的是容厭。


    楚行月終究隻是為?了毀滅而來。


    戰火之中,晚晚忽然讀懂了,整潔如新?的妙晚娘娘廟是楚行月無聲?的仁慈和?告白。


    看著最繁華之地民不聊生,她這?一刻卻隻覺得不可理喻和?……蔓延入骨髓的惡心。


    行伍穿過外?城,漸漸抵達內城門。


    內城軍士整齊有序地清出一片區域,迎這?精兵和?歸來的皇後娘娘入城。


    晚晚絲毫不敢鬆懈,睜大了眼睛將那些她忍看的、不忍看的全都收入眼底。城門外?遍布投石、火燒的痕跡,可城牆上軍事的士氣卻絲毫不見低迷,巡邏和?布障人人皆銳氣滿滿、堅不可摧。


    守衛森嚴有序,不見慌亂,有這?等沉著在,晚晚終於?篤信了,上陵完全應對得了楚行月,


    一直等到她進?入內城城門,此時才稍微放鬆了些。


    楚行月也不是穩坐贏家。


    有這?般士氣和?麵?貌,不過今日一日,上陵撐到明日晁兆所率大軍前來,想來不會是什麽難事。


    晚晚緊緊攥著的掌心在這?一刻終於?能夠徹底鬆開。


    掌心的熱痛此時一齊傳來,她閉了閉眼,終於?鬆了一口氣,唇角勉強地扯出一絲笑。


    就知道。


    可還是親眼所見才能放心。


    容厭的能力和?手段,她一直是知道的。前世?的她怎麽都壓不倒他,這?一世?她也不喜容厭的步步謀算和?掌控欲,可這?一刻,她卻慶幸。


    慶幸容厭是足夠有手腕有心機的帝王,他那麽有本事,那麽能讓人放心,區區楚行月,於?他不過是隔靴搔癢,怎麽可能傷得到他。


    望著有序的守城,晚晚千萬分慶幸,再次抓緊韁繩,進?得內城。


    內城的情況要比外?城好?得多,家家雖閉戶,卻不見硝煙和?交戰的刀戈。


    主幹道上隻見一隊隊的士兵來回巡邏嚴陣以待,終於?到了宮門口,見到她,守衛立刻開門,晚晚一路看到宮中熟悉的麵?孔。


    理智告訴她,她應該越來越平靜,就算兵變,也都是在可控範圍之內,看這?內城的士氣都已經再明白不過地告訴她了的。


    可親眼見不到容厭,每一時每一刻她卻越來越焦急,心髒幾乎跳出來,難以安心。


    晚晚潛意識中恐慌起來,心髒被什麽東西緊緊攥住。


    她沒有下馬,依舊伏在馬背上快速往前。


    去禦書房。


    快讓她看到他啊,讓她能親眼確定他平安無事。


    她不喜歡他這?樣瞞她避她,可是……隻要讓她看到好?端端的他,這?次就什麽都不計較了。


    一年前,她也曾借著擋箭,險些死在容厭懷中,他眼中漫開小心翼翼的恐懼,顫抖著嗓音喚她的名字,也是這?次開始,他待她開始小心翼翼,再不敢傷到她碰到她。


    到了今日,因果反轉,她終究是……也嚐到了害怕的滋味。


    -


    皇宮臨時在禦書房和?朝會大殿之間尋了一處宮室,作為?這?次平叛的議事之所。


    張群玉正居上首,有條不紊地設計著如何能在不激怒楚行月的情況下,最大程度地護住城中臣民,等到明日晁兆的大軍到來。


    宮室內,朝臣共同圍坐一處,神色不盡相同。


    張群玉默不作聲?將一切收入眼底。


    自從兵變開始,他便一直不曾合眼。


    容厭身體支撐不住,他要代容厭掌控內城和?皇宮之內的兵士,要穩住軍心民心,要守住這?座皇城……


    而在廟堂之中,他還得想方設法安定這?些朝中大臣的心思?,不能在這?個關頭讓人生出二心。


    他此刻是完全在容厭的位置上,所做出的考量也不隻是作為?一個臣子?。


    坐在最上首,下麵?人的各懷心思?盡收眼中,張群玉早就知道人心複雜,可真的到了這?個位置,難免還是有種厭倦的無力之感。


    他唇色已經發白,輕輕閉了下眼睛。


    此時外?麵?有人來報,皇後娘娘帶著數千精兵,已經從城外?入了皇宮。


    張群玉眼中亮了些,立刻起身出門去。


    一出門,便見宮道之間,晚晚策馬而來。


    她發間珠翠早已被當作累贅丟掉,身上的宮裝也沾上了灰塵染上了四麵?濺出的血跡,形容略顯狼狽,一雙眼卻明亮急切如星子?。


    這?般瞧見她的那一刻,珠玉奔來,張群玉不自覺扣緊手指。


    晚晚看到張群玉,及時在他身邊勒馬,抓著韁繩下馬,雙腳觸到地麵?的那一刻,她雙腿軟地幾乎站不穩。


    張群玉頓了頓,心無旁騖地伸出小臂,方便她能借力站穩。


    晚晚道了一聲?謝,而後立刻焦急問:“容厭呢?”


    她隻覺心頭有火燒灼,驚恐焦急,等不及張群玉回答,倉皇便往他身後去看。


    她知道容厭不喜歡和?她分開,每回她獨自出宮回來,他都會在她最容易看到的地方等著。


    可這?回,她怎麽都看不到他。


    他不該在她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等著她嗎?


    張群玉平靜地引著晚晚往禦書房走,道:“陛下在禦書房,昨夜兵變,陛下勞心費神,晨間便讓我等退開。”


    難怪朝臣齊聚之地看不到他。


    張群玉神色平靜而從容,他身上的這?股清寧氣場讓晚晚心神也安定了些。


    張群玉麵?上沒有什麽異樣,容厭也應當沒事。


    一重重的安定場麵?不斷告訴她可以放心。


    晚晚想著,果然,她就應該好?好?相信容厭的。


    他怎麽會有事呢?


    隻是,容厭身體還沒好?轉起來,他就算能撐過一整個晚上,也撐不住白日還要繼續勞神。


    晚晚立刻緊接著道:“準備好?金針,還有椒房宮中我常用的藥箱,一齊帶過去。”


    過度勞累的喘息難以緩下,她看向這?處宮室之後,那是禦書房的方向。


    遙遙望著,就算目光無法到達,可至少她知道,他就在那裏。


    夾雜著血腥氣的風自南向北地吹,吹過皇宮的紅牆和?各色琉璃瓦,吹過庭院中的梨花,經行禦書房門前的大片廣場和?高陛,吹動?了門口守衛手中長槍的紅纓。


    天色不好?,禦書房緊緊閉著門窗,室內昏暗,僅靠著天光下慘白的燈燭視物。


    容厭眼前已經看不清東西,他麵?朝著南方,朝著禦書房門外?的方向。


    許是無望。


    鋪天蓋地、無限的孤冷淒寒浸入骨髓,前世?千萬人環繞之下的殯天依舊是透骨的濕寒,蔓延到了今生最後的知覺之中。


    原來如此。


    他好?像明白了,為?什麽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晚晚手腕上總會帶著珠串手鐲,像是要藏住什麽,為?什麽晚晚總是擔心他會傷害她、傷害她身邊的人,為?什麽她那麽難接受他、那麽不願意留在他身邊,為?什麽不論他如何卑微都無法求得她更?多的愛意……


    可是,她已經……很傻了。


    明明她想起了前世?,卻還願意愛他。


    一直以來,他都在苛求些什麽啊。


    容厭眼眶又?湧出大股的鮮血,血淚讓他麵?容淒美恐怖起來。


    張群玉問他會不會後悔,他那時回答,求仁得仁,固所願也。


    可真到了這?時……他悔了。


    他容厭此生,不悔生,父母待他的愛恨交織,總歸他也算是有過片刻溫情。不悔死,在罪孽中苟且,用鮮血抹平過往,即便身隕他也算得償所願。不悔他這?一世?逆流而上,從被裹挾控製,到能選擇自己如何生如何死,他已經是這?大世?極為?幸運的人。


    可他後悔,他欲根入骨,偏執難馴,他無知地什麽都不知道,這?一世?卻殘忍地隻顧著對於?晚晚過於?苛求,貪心過度,傷人傷己。


    他最後的記憶和?思?緒停留在他最愛的人身上。


    覆水難收,洶湧的愧疚與愛意,他最後倒下的動?靜,卻也不過是帶倒了桌麵?上的琉璃擺件。


    一朝琉璃碎。


    如珠玉綻開,一道清脆的聲?響跌出。


    門口守衛忽然聽得一聲?玉碎之聲?,一怔。


    守衛幾人麵?麵?相覷,再聽不到聲?音,幾人對視一眼,由一人輕輕叩門,“陛下?”


    門後不見回應。


    又?幾聲?請示。


    這?次得不到回應,守衛的幾人時常在禦書房外?守著,見識過陛下曾經昏倒在禦書房中,此時腦中的弦繃緊,暗衛亦現身,禦書房的大門被慌忙從外?推開。


    天光從外?麵?乍然打入昏暗的宮室之中,照亮高台。


    守衛等人正要步入其中,在看到裏麵?情形的那一刻,驟然瞪大了眼。


    守在外?麵?的太醫令定睛看了看裏麵?,顧不得禮儀直接抬步快速衝進?殿中。


    上陵的天空黑沉,烏雲密布,此時的天空又?落了一場細雨。


    不過片刻,張群玉已經攙著晚晚快步而來,走上高陛的那幾步,晚晚幾乎是強撐著跑起來。


    雨水打濕了額發,濕淋淋地貼在額上,她無心理會,躬身大口呼吸著,心髒幾乎要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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