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悅他。我也?願意?,將我最珍視的交給他。”


    張群玉在外麵安靜聽?完,平平靜靜地垂眸輕笑了下,“是啊,陛下謀算萬千,隻差醒來便能遂心,怎麽舍得一直睡下去。”


    又坐了片刻,張群玉出聲道別。


    他走之後,寢殿再次安靜下來。


    晚晚麵上的笑容淡下,眼簾也?隨之輕輕闔上。


    她除下外袍,掀起被角,臥到容厭身邊,扣著?他的脈搏,將他的手抱在身前?,身子緊緊貼在他身側。


    他真的沒道理不醒。


    晚晚不願去想另一種可能。


    抱了容厭一會兒,她漸漸睡過去。


    春光在窗外流逝,等到她醒來,大半日又已經過去。


    她一醒來,第一眼依舊是去看容厭。


    他一動不動,身上沒有多?少溫度,她隻能靠著?他的脈搏去時刻控製住心神?。


    晚晚稍稍起身,抱著?他,臉頰輕輕在他頸窩蹭了蹭。


    “外人肯定覺得我好奇怪。”


    像是瘋了一樣,日日守著?抱著?一具沒多?少希望還能醒來的身體。


    晚晚重複著?一日日說了數不清多?少遍的,“容容,醒過來吧。”


    這些時日,她流了太多?眼淚,此?刻心底再大的悲傷,也?難以再哭出來。


    晚晚蜷縮在容厭身側,又抱了他許久,他身體很涼,縱然是陽春三月,殿內不合時宜地仍舊燒著?地龍,他的身體也?絲毫沒有被溫暖。


    她固執地想用自己的體溫在他身上留下溫度。


    午後斜陽,外麵紫蘇輕輕敲響了門?扇。


    “娘娘,禦史攜眾多?大臣又等在禦書?房中了,這回不管張大人如何阻攔,他們隻一言不發跪在丹陛之下,非要等您過去。”


    這幾日朝政仍舊在勉強運轉,可眾多?的要緊決策,隻能由晚晚、張群玉、裴相等人商議,不論決策好壞,朝中總有人不安國將不國。


    晚晚應了一聲,她緩緩坐起身,左手依舊拉著?他的手不想放開。


    她垂眸看著?他。


    他還是閉著?眼睛,長發衣衫都被蹭地些微淩亂,呼吸細微,唇色慘淡。


    一成不變。


    晚晚慢慢整理好他的衣襟和頭發,望著?兩人緊緊牽著?的手,下了好一會兒決心,才將手鬆開。


    將他的手放至錦被之下,掖好被角,晚晚站起身,就要離開,又忍不住回頭去摸了摸他頸間?血脈微微的跳動。


    若是可以,她真的想一刻都不要離開他。


    怕他從此?真的不醒,也?怕他醒來時她不在。


    晚晚終於體悟到了當初她擋箭之後,特意?避開他醒來時,他心底的悲意?和難過。


    她忍著?不舍,輕聲道別,“我走了。”


    站起身,她穿上宮裝,紫蘇進來為她梳好發髻,晚晚又來到床邊,看著?容厭,輕輕道:“等我回來。”


    她往外走,走出幾步,又轉身過來,去看榻上容厭有沒有清醒。


    隻是從榻邊走到門?外,不長的距離,她卻走了太久。


    出了椒房宮,乘上轎輦前?往禦書?房,入內之後,晚晚聽?著?一句句假設容厭不醒,朝廷應該如何準備的話?。


    “陛下生死未卜,老臣眼看著?陛下從年幼登基到豐功偉績,多?年君臣,老臣心中難道不痛?可陛下一人,又怎可誤了煌煌一國?”


    她知道,作為大臣,考量這些再應該不過。


    可望著?那些眼中精光不斷,算計著?如何在巨變之中求利的人,她又難忍胸中慍怒。


    容厭明明沒死,為什麽要在她麵前?商議他的身後事。


    晚晚抿緊唇,逼迫自己假笑著?應對。


    張群玉在其中斡旋,唇槍舌戰,許久之後,張群玉等人麵露疲憊哀傷,朝臣或痛哭遺憾、或麵紅耳赤怒而甩袖,眾人漸漸離去。


    徘徊在皇宮上方的鳥雀依舊啼鳴清脆,街道恢複繁華,蜉蝣朝生暮死。


    耳邊似有人在悠聲高?唱。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體共山阿。


    眾生紛紜。


    晚晚脫力地靠著?椅背又休息了會兒,謝過張群玉,無需多?言,道別之後,緩了緩眼睛的酸脹,終於能再回椒房宮。


    奔往寢殿,去探他的鼻息,摸他的心跳,上上下下檢查完一遍,她才總算能鬆一口氣。


    疲憊至極。


    坐在床頭,她拉著?他的手,怔怔地出神?。


    有時候,她在想容厭醒來之後,她該如何麵對他,有時候,她在回憶與他的過往,更多?時候,她隻是放空自己,連思?緒都不想動一動。


    日日盼望他醒來,日日失望,她想了無數個麵對他醒來時的場景,這些場景隨著?時間?的流逝,卻模糊地漸漸讓人看不清。她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已經麻木。


    晚晚走到窗邊,坐在圈椅之中,仰頭去看花窗外的天空。


    她側過臉頰,眼眸望著?窗外,抬手支起下頜,一日日的安靜等待之中,她微微恍惚,獨處時總覺半夢半醒。


    皇宮中的一切都極盡精美,每扇花窗的圖案都巧奪天工,可再美的窗,也?終究是圈住了蒼穹。


    這裏?如今是她的選擇。


    晚晚煮了一壺酒,捧起一杯,啜飲了兩口,又沒了醉飲的興致。


    窗外暮雲合璧,落日熔金,橘金的光輝灑落天地,光塵氤氳在她衣擺。


    晚晚安靜地看著?日複一日的日落。


    日落之後,便又是一日過去。


    夕陽斜照,容厭睜開眼睛時,殿內光線稍顯昏暗,安靜地落針可聞。


    他眼前?由模糊漸轉清晰,視野之中,他看到的是椒房宮中熟悉的賬頂。


    左眼空空、略感怪異,他眼前?似乎缺了些什麽。


    可他全然沒有在意?。


    腦海思?緒運轉緩慢,仿佛時間?被拉長了無數倍,一個念頭都要他好久才能清晰地明白。


    他在椒房宮。


    那,晚晚呢?


    他臥床十日,身體長久不用,此?刻就連動一動手指都費勁。


    容厭眨一眨眼睛的力氣都不想浪費,他費力地側過臉頰,想要去看一看殿中是否會有晚晚。


    她走了嗎?


    視野之中,窗邊的人整個被金暉籠罩,衣角勾勒晚霞的光,清風浮動衣衫,猶如遙遙仙氣浩渺,幾欲乘風歸去。


    晚晚在這時回了頭。


    她驟然失了聲。


    是……在做夢嗎?


    眼睛眨了又眨,全身上下似乎都在叫囂,手指越握越緊,杯沿硌入指腹,悶痛之中,晚晚用了最大的自製,才沒有露出失態的模樣。


    放下酒樽,站起身,一步步絲毫沒有猶豫地走到床頭。


    晚晚懷疑,是她看到了臆想中的幻覺。


    可是隨著?一步步的靠近,她那麽清楚地看到容厭睜開的眼睛,看到他正在看著?她。


    看到他左眼失焦,眼瞳一圈顏色彌散,泛著?灰黑的死寂質感。


    看到他終於不再是一成不變的昏睡,看到他神?色間?的恍惚到漸漸清明。


    容厭望著?她,眼睛一動也?不舍得動,她長發垂落在他身側,他費力地動了動手指,輕輕地勾住落在他手邊的一縷發絲。


    他太累了,眼睛幹澀,眼皮實在沉重,緩緩地閉目眨眼。


    晚晚看到他又要閉上眼睛,恐慌一瞬間?襲來,她撲上前?,立刻去碰了碰他的眼角,情?緒的劇烈起伏之下,她張口卻失聲到隻能發出幾乎破音的氣聲,幾近哽咽。


    “別睡。”


    容厭費力地再將眼睛睜開,唇瓣微微分開。


    她終於能再聽?到他的聲音。


    那麽小,幾乎是擠出來的微弱氣息。


    回答她,“不睡。”


    一日日的等待終於有了回應,她的恍然無措終於得到了最讓人安心的撫慰,無限縱容,無限溫柔。


    遍經酸甜苦辣之後,依舊一如既往。


    晚晚控製不住,瞬間?淚如雨下。


    無數斜陽欲落處,一望黯銷魂。


    等得畫堂紅袖倚清酣,東風軟,飛燕語呢喃。


    所?謂千帆過盡。


    所?謂失而複得。


    第102章 青山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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