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厭目光仍然留在手裏的折子上, 應了一聲?。


    晚晚看了他一會兒,若是往常,他露出這副不好好交流的模樣, 她向來都是懶得多?說,這一次, 她直接上前, 抽走他手中早已批完的奏折, 讓他隻能麵對著?自己。


    她將話說得明白,“容容,我?不知道為什麽你會擔憂我?和?張大人,可你應該也都聽?出來了, 我?和?張大人亦有各自不同?的路。”


    她和?張群玉可以互相欣賞,讚頌對方?的向往和?意誌,可以以知交相會,但兩?人之間連著?固執的地方?也都相似了, 又怎麽可能會為對方?妥協?


    簡而言之, 她和?張群玉,不可能。


    容厭抬起眼眸, 安靜地望著?她。


    自從他蘇醒過來, 她和?他終於到了談判的這一步。


    她和?張群玉都不屬於上陵。


    晚晚看著?他一言不發的模樣,知曉他情緒複雜, 還是心生不忍,不想讓兩?個人之間的氛圍沾上嚴肅或是逼迫,她靠近了些,抓住容厭的手握著?,倚進他懷中,仰頭看他。


    她靠地很近,黑白分明的眼睛這樣清晰地映出他的麵容,雙瞳剪水,盈滿碎光,漂亮到讓人不敢再多?看一眼。


    晚晚認真道:“我?與張大人都曾想要自由自在?,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可自由也分很多?種,我?想要的,和?他想要的,亦是不同?。”


    就算沒有容厭,她和?張群玉,誰也不會強迫誰,誰便也不會考慮為誰妥協,從第一步便不會邁出。


    若非容厭三番兩?次防著?張群玉,她根本不會將自己與張群玉的關係想到這一層麵上。


    容厭眼中像是有千言萬語。


    他沒辦法說出口,是她沒看到另一個人的心。


    容厭也不敢說。


    他隻輕聲?問,“晚晚,你怪不怪我?,強留住你。”


    他終於將一開始就想要問的話說出了口。


    是了,張群玉絕不會想方?設法強迫任何人,可他會。


    他總是能贏在?讓人不齒的地方?。


    晚晚抬眸定定地看著?他,目光相接,容厭呼吸也漸漸泛起艱澀的酸意。


    晚晚看得出他完美?的從容鎮定神情之下,他自己都察覺不出的難過。


    她忽地釋然,笑了出來,牽著?他的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他肩頭。


    “我?忽然有些喜歡這樣,你變得更笨了,想事情也都越來越片麵。”


    晚晚做出割舍之時,不能說不痛苦,可她同?樣也越來越看得清一件事,他早就說過的。


    “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兩?全。”


    她又直起身,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道:“我?一直想要這麽一個人,他能夠不計代價地愛我?,不在?意世?俗、不計較得失、甚至不在?意性命。我?一直都明白,這樣的愛意太過偏執,這樣的人,我?本都以為世?上不會有了,可是容容,你給我?了。”


    她已經看到他願意為她死去,差一點就要徹底失去他。


    她輕輕笑出來,“這樣的愛意,我?既然都得到了,人不能太貪心、什麽都要,我?也要付出這份愛意需要的代價。”


    “說到底,我?也隻是選擇了對我?而言更重要的那個而已。”


    晚晚也覺得自己有些相形見絀的黯淡。


    她坦然,“我?過去將師父對我?的囑咐奉為圭璧,即便我?無法成?為仁醫,也應當追求醫道技法至高,為此涉遍山川、行萬裏路。可是,直到這些日子,我?才發現,我?其實也沒有那麽堅定。”


    晚晚從沒有想過她會做出如今的選擇。


    可臨到關鍵關頭,她做了。


    她舍棄了追逐醫道,選擇了留下。那便不會瞻前顧後,不問對錯全都隻管向前。


    晚晚笑容裏透出一股蠻橫的無所謂態度,“我?更在?意你。”


    她隱約能明白容厭對張群玉的在?意,隻是,誰在?張群玉麵前不會顯得庸俗黯淡呢?


    但那又怎樣?


    容厭凝著?她,心底漫開又酸又甜的感受,混在?一起,讓他止不住得難過。


    她好?像真的覺得自己不好?。


    可在?他眼裏,不管是過去堅定尖銳的她,還是此刻自認庸劣坦然豁達的她,她身上好?像都沐著?霞光,在?他眼裏光芒萬丈。越是坦然、越是無畏,越像是揮開塵埃的明珠,璀璨奪目。


    晚晚恍然,她重新又靠近了些,好?笑道,“這些時日,你難不成?一直在?糾結這個?”


    容厭望著?她,輕輕笑著?,緩緩道:“晚晚,我?早就說過,你用不著?心疼我?。”


    她若真的再狠心一些,撇開他,最後這些事情都不會有。


    他靜靜道:“你我?的今日,畢竟是我?逼迫你,讓你無法實現理想,終究遺憾。一日兩?日還好?,一年兩?年或許也不會變,可若長久難免會生怨懟。”


    待到那一日,他還有什麽可以抵去這怨懟?


    晚晚皺起眉,道:“不會。我?自己選的,我?分明可以一走了之,隻是我?舍不得你了。我?不會後悔,更不會虧待自己,你也隻能和?我?好?好?在?一起。總之,不會有那些不好?的結果。”


    容厭有些不一樣了,他也會這樣憂鬱婉轉愁腸百結,患得患失就像是寫在?了臉上。


    晚晚卻有些難過。


    她怎麽沒有意識到呢,一個人若是習慣了被傷害,再讓他拾起自信,同?樣難如登天。


    容厭輕鬆地笑了笑,偏了偏頭,看她,“這就不耐煩我?了?”


    晚晚眉頭舒展,被逗得笑了出來,“是嘛,這就算了麽?那我?還不要哄哄你啊?”


    容厭將身子稍稍後仰,依舊是靠在?靠背上,做出等待的模樣。


    晚晚好?笑地看著?他,心中酸軟,抿出一個笑來,沒有說話,而是忽地湊近過去,親了親他臉頰。


    她輕輕道:“我?心悅你。”


    他想聽?的,無非這句,她可以說很多?遍。


    所以,不要再多?想了。


    春色長,光陰轉。


    綿長的午後,羅漢床上晚晚枕在?容厭腿上小憩。


    他看著?膝上她的睡顏,麵上笑意早已消失,那雙眼中的情愫轉為翻滾的掙紮。


    她選了他,她說絕不後悔,她對他的承諾是一輩子。


    隻是,那麽久的單方?麵窮追不舍,他其實都已經認定了,就算他的喜歡有十分,她能給的,最多?也就兩?分。


    可宮變那日,他倒下前,回?憶起前世?今生對她的逼迫,他心中最後的念頭,居然是後悔。


    是啊,他想要她愛他,想要她低頭、退步,他謀算布局,性命也不過是他手裏一顆決勝的棋子。


    到頭來,直到悔意遍及殘留的意識,他才恍惚認清自己的心。


    他千般算計,其實隻是想要確認她的心意。


    他想要確認,她愛他,不管有幾分,隻要不是施舍、不是可憐、不是無奈之下的隨波逐流迫不得已,隻是她發自心底願意給予他容厭的愛意。


    可那麽久的一番謀算,何謂謀心?


    讓她自己都分辨不清。


    所以敏感不安是他,患得患失是他,日日煎熬也是他。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答案了。


    -


    三月過了,桃花次第開謝,上陵城中雪白梨花滿城,依舊紛紛若雪。


    又到了夏日蟬鳴時,晚晚見過了今日進宮來的命婦,在?小花園中撿到幾隻蟬蛻,一時興起,去找綠綺講完了蟬蛻的妙用,授完今日的課,又回?歸無事一身輕閑。


    後宮穩定有序,呈現一片悠閑的欣然之象。隻要她願意,她也可以是一個很好?的皇後。


    容厭這些時日還在?養身體?,但朝政上繁雜冗多?的事也不能拉下。


    可晚晚總覺得,容厭似乎在?借此躲著?她。


    與太醫令共同?會診商議下一步如何調理他的身體?時,太醫令無數次抱怨,“幸虧陛下年輕,還算經得起折騰,不然這哪撐得住。”


    抱怨完,這位長者還會擠著?眼睛努力暗示,“陛下總歸是聽?娘娘的話的。”


    晚晚承諾不了什麽,隻掀起唇角假笑了下。


    確實,容厭表麵從不對她說一個不字。


    他隻會前頭答應了她休息兩?日,後麵還是該上朝會上朝會,前朝那邊運轉一刻不歇,熬狠了染上風寒才會真的歇下來養兩?日。


    以至於他如今解了毒,身體?正在?調養的虛弱狀態之下,還三天兩?頭染上些小病。回?回?氣得她心情煩躁,隻能狠狠往藥裏加黃連。


    若他不是容厭,晚晚絕對不會再看這種病人一眼。


    反反複複三令五申之下,甚至她隻能整日整日地親自盯著?他,這幾日他身體?才總算大為好?轉。


    送走太醫令,天色已然入夜,晚晚重新坐回?窗下,皺著?眉。


    容厭今日傍晚有行程,還要一會兒才能回?來。


    心煩完容厭的不配合,她還有些事想不通。


    張群玉臨走前的那幾日,她與他坦誠聊過之後,容厭才總算是能舍棄一些心底的憂慮,也會時常抵著?她擁吻。


    好?像再正常不過的甜蜜夫妻。


    可他身體?好?轉的這些時日,他與她到今日,還是不曾圓過房。


    晚晚算不上在?意這事,可總歸,她還是覺得不對。


    天幕完全被墨藍色染透,星光明亮閃爍。


    容厭在?夜深後終於回?來,就寢之後,一如往常,年輕的夫妻二人擁抱著?纏綿了一會兒。


    夜間寢殿的燈台熄滅,晚晚窩在?容厭懷中,月光之下,輪廓依稀可見。


    她抬起麵容,仰著?臉頰麵對著?他,眼眸卻垂著?,神情淡淡,手指勾起他身前一縷長發,烏發在?她纖細的手指間纏繞,時不時扯到發根。


    容厭頭皮處傳來的癢意便酥酥癢到心底。


    皎潔的月光之下,她的肌膚像是被鍍上了一層柔潤的珠光,眼波隨著?被微風拂動的帷幔瀲灩晃動,幽幽香氣勾扯著?人心神。


    她仿佛化作了夜間誘人上鉤的仙靈妖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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