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西沉,房門終於被敲響,進來的是禁衛軍統領。


    “大人,屬下率人徹查了三月來的皇宮出入記錄,發現有一人在兩天前帶了八人進宮,而宮門守衛沒有阻攔。”


    “沒有阻攔?”顏喻問。


    “正是。”


    沒被阻攔說明有自由進出皇宮的憑證,而這種憑證,除了皇帝,便隻有顏喻自己有。


    腦中浮現自己送出去的腰牌,顏喻心頭重重一跳,他放在膝頭的手收緊,指甲幾乎嵌進肉裏。


    他喉口發澀,但還是問:“是誰?”


    “林痕。”


    ……


    明明答應過很快就回來,可天色已經黑了徹底,顏喻依舊沒有回來。


    林痕越等越心焦。


    他想讓人去找一找,卻見劉通正喜氣洋洋地招呼著下人。


    他過去,詢問。


    劉通剛開始還支支吾吾,後見林痕真的很著急擔心,才歎了口氣。


    “公子安心便是,大人臨走前交代過,他是去取給你準備的生辰禮物了,對方要是還沒做好,他就會等一等,不用擔心。你瞅,他們正要做長壽麵,是大人親自安排的,說今晚要給你補過生辰呢。”


    林痕雖是依舊不敢相信,但甜蜜的感覺已經在一股股的往外冒,臉上的笑意再怎麽也藏不住了。


    劉通笑他不爭氣,他讓劉通帶人離開:“這碗長壽麵我想自己做,勞煩管家讓他們去休息吧。”


    劉通唏噓一聲:“也罷,你們的事我們就不摻和嘍。”


    林痕沒忍住,嘴角又挽了起來。


    劉通很少見他笑,嘖嘖稱奇了良久才離開。


    林痕沒想到顏喻幾天前的隨口一提,竟然還有實現的一天,他把焦急拋在腦後,專心致誌做麵。


    做著做著猶覺不夠,又用現成的食材炒了幾道菜,由於每一步都做得認真,做好時時間已經很晚了。


    琢磨著顏喻應該快回來了,林痕就婉拒下人的幫忙,把菜肴一樣樣搬上了桌。


    可是等啊等,顏喻始終沒有回來。


    直到打更聲想起,子時已過。


    林痕安慰自己,顏喻興許是被什麽事情絆住了,再等一等,沒關係的,菜涼了可以再熱。


    麵坨了也沒關係,隻要顏喻願意,他可以再重新做一碗。


    隻是,顏喻要快點回來才好。


    繁星閃爍,如夢似幻,東邊的天際浮現一層淡淡的紅,太陽快要升起了。


    突然,府門處傳來一陣嘈雜。


    是顏喻回來了!


    林痕瞬間打起精神,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壓出的褶皺,又扯了下衣領才勉強滿意,準備迎接。


    這時,房門被人從外粗暴地踹開。


    十數個侍衛蜂擁而至,衝進房中,將他團團圍住。


    手臂被不由分說地反剪,林痕質問為首的官員:“你們什麽意思?”


    對方揚手展示手中的令牌:“傳顏大人口諭,林痕勾結刺客,行刺皇帝,圖謀不軌,即刻壓入大牢,聽候發落。”


    林痕不可置信地搖頭:“我沒有!”


    對方嗤笑一聲,側身做出“請”的手勢,幸災樂禍道:“林公子,請吧。”


    其中定有什麽誤會,林痕奮起抵抗,想等顏喻回來再說,可對方根本不給他機會。


    爭鬥間,飯桌翻倒,碗盤碎裂。


    靜候了許久的飯菜還未及被人細細品嚐,就已成狼藉。


    第41章 “我不要了”


    自那天枯坐一夜,於淩晨下了令後,顏喻再沒過問林痕的事。


    但很多事情不用他問也會有人呈報。


    比如審林痕的人是韓至,一個光是拿出名字就能止小兒夜哭的人。


    下人來稟時,顏喻正在練字,韓至二字未及落下,他的手臂就已不受控製地僵住,筆尖頓在宣紙上,洇染出一團刺眼的墨斑。


    顏喻垂眸盯了那團墨點良久,才放下筆,將這張本就滿是錯字的宣紙揉成一團,扔在腳下。


    他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段時間心煩意亂過了。


    顏喻慢慢抬頭,還是沒忍住,問了句:“可有用刑?”


    對方是韓至手下的人,聞言畢恭畢敬地回答:“回大人,還沒有,我家大人想聽您的指示。”


    “本官的指示?”顏喻重複了一遍,自嘲地笑了笑,也對,林痕畢竟是從他府裏抓走的,京城上下也無一不知林痕是他放在身邊寵的人。


    韓至要詢問他的意思,實在無可厚非。


    顏喻閉了閉眼,道:“本官既已將人送過去,自然不會再出手摻和,轉告你家大人,該怎樣就怎樣,不必徇私。”


    未及說罷,對方臉上就浮現錯愕,顏喻沒再說什麽,待人應了“是”就讓人退下。


    彼時正值深夜,身側的燈火脆弱搖晃,把他的影子襯得淡淡的,映在身旁。


    那裏,是林痕為他研墨時時常站的位置。


    目光在空蕩處停留許久,顏喻才斂袖出了書房,走到寂寥的夜空之下。


    他知那人為何錯愕。


    不過是這京城中,連個沒有名號的小官小吏都知道,林痕那個少年是他最寵愛的,他也從不舍得讓旁人動他分毫。


    如今,卻是直接狠心把人扔到閻王手裏了。


    可笑又荒唐。


    很快,顏喻又徹底忙了起來,再沒心思琢磨這些。


    身處封地的諸王頻頻上奏,一邊威逼著要個最終解釋,一邊又冠冕堂皇藏起尾巴說要進京來保護皇帝。


    顏喻深知自己是不占理的一方,隻能一遍遍來回周旋,又在被逼無奈之時許下年前必會給出滿意答複的承諾。


    之後,他便更加忙碌,直到程風來報,說已經查出濟源山上刺客的來曆,他們是被趙文毫雇來的。


    “趙文毫?”顏喻聽見這個名字,回想了好一會兒才和當年見麵時那個麵容浮腫的跋扈世家子對上號。


    “正是,屬下還得知,自濟源山行刺一事出現後,趙大人就禁了兒子的足,此後趙文毫再沒跨出趙府一步。”


    顏喻想了想,感歎:“那想必是趙公子自以為是過了頭,竟瞞著親爹把自己送出去給旁人做了刀。”


    “可惜我們目前隻有兩個刺客的口供,並無其他證據。”


    顏喻聞言卻笑了笑,道:“這不是正好給他們捏一個證據嗎?”


    程風不解,疑惑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我們不是還有個亟需解決的懸案嗎?”


    ……


    冬月中旬,距上次行刺事件不超半月,皇宮之中又有刺客闖入,直抵諸位公子的住處,意欲行刺。


    幸好顏相未雨綢繆,早早就加強了皇宮戒備,是以刺客還未及傷害諸位公子,就被盡數抓捕。


    先是眾目睽睽之下,刺客身上被翻出趙府信物,又是審訊之時,刺客為保命供出幕後指使之人是趙家的小公子趙文毫。


    聞及消息,顏相皇帝震怒,下令查封趙府,將趙淵一家打入大牢。


    徹查趙府時,官員又在趙文毫的房間中翻出其與刺客密謀濟源山刺殺的信件。


    自此,趙家雙重罪名徹底坐實,抄家滅族。


    ……


    一連數日的籌謀忙碌像是耗盡了大半生氣,傷口還在隱隱作痛,顏喻按了按胸口,抬眸向遠處眺望。


    入目是一片迷蒙的白,今年的第一場雪,已經悠悠揚揚下了一天,依舊沒有止息的跡象。


    顏喻披著狐裘坐在涼亭下,身邊的炭火燒得正旺,他的手腳卻還是一片冰涼。


    劉通瞅著顏喻慘白的麵色,倒了杯熱茶推過去,見顏喻不喝,他就苦口婆心地勸道:“這錢大夫昨日剛強調過,少爺這幾天不能再吹風,這雪也大了,咱回房吧。”


    顏喻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劉通終於鬆了口氣,正要扶顏喻站起來,就見紛紛揚的大雪中走來一個人。


    顏喻記得此人,畢竟前幾天剛見過一麵,他推開劉通過來攙扶的手,問:“可是審出了結果?”


    對方躬著腰,站定後匆匆忙行了一禮,道:“沒有,韓大人說無論如何逼問林公子都不開口,隻一直重複要見您,說見不到您他什麽都不會說。”


    顏喻聞言皺了皺眉,抿著無血色的唇沒說話。


    對方還在繼續交代:“韓大人說接著用刑怕會傷及林公子性命,想問大人您可否願意去一趟。”


    “一句話都沒交代?”


    “正是,審問至今,隻一直重複強調要見您。”


    一片寒雪飄進來,落在指尖,顏喻垂眸,看瑩白的雪花一點點消融,變成一滴小到幾乎看不見的水珠。


    劉通聽說過韓至審人的手段,也不難想象林痕需要多大的毅力也才撐過了這些,讓一個活閻王束手無策。


    他離得近,能看到顏喻眸中的動容,道:“少爺要不就去一趟吧,是非因果總要見見麵弄個清楚。”無論結果如何,都好過一個人在這黯然神傷。


    後半句劉通沒說,隻是歎了口氣。


    顏喻蜷了蜷手指,站起身,無力道:“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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