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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痕馬不停蹄趕到時,正是憑欄閣生意最好的時候。


    暗紅曖昧的燈光從大敞的門戶中泄出來,笑聲婉轉的姑娘三三兩兩地站在門前。


    他們同站在二樓的姑娘一起,說說笑笑地執著淺色手絹,招攬著路過的行人。


    林痕剛下馬時,麵容還隱在墨般的夜色中。


    姑娘遙遙看到他的身形,剛要前來搭話,就看到他沒來得及換下的龍袍,嚇得腿一軟跪在地上,不敢再出聲。


    林痕不欲廢話,直接揚手讓侍衛圍了憑欄閣,徑直走了進去。


    等他一腳踹開房門,看到的便是坐在窗邊麵色潮紅的顏喻,以及一隻手放在顏喻肩上,令一隻手試圖去碰顏喻的臉的容遲。


    隻一眼,林痕呼吸便凝住了般梗在肺腑。


    很快,他就被壓抑了一路終於爆發的怒火焚了身。


    這個房間裏的燈火太盛了,刺得林痕眼睛針紮一樣的疼,嘴唇也止不住地顫抖。


    他不敢相信地盯著顏喻。


    可顏喻不看他。


    那人垂著眼,雙手放在膝頭,順從地讓容遲碰他,一點抗拒的意思都沒有。


    林痕的理智被這一幕崩斷,又或許在得知顏喻進了憑欄閣的瞬間,他就已經失了理智。


    他快步走過去,要去拽顏喻。


    “你別碰他!”容遲轉身擋住顏喻。


    顏喻的狀態太差了,他即使轉過身,也不敢鬆開扶著對方肩膀的手。


    去抓顏喻的手被容遲打掉,林痕看了眼自己手,又去看垂下頭的顏喻。


    “顏喻,今天是我的生辰。”他說。


    可顏喻就像沒聽到一樣,並不應聲。


    “顏喻!今天是我的生辰!”林痕又說了一遍,這次幾乎是吼出來的。


    可他的聲音就像是石沉大海一樣,連朵不起眼的浪花都沒能濺起來。


    林痕扯著嘴角淒慘地笑了一下,這才看向護在顏喻麵前的容遲,對方正警惕地看著他。


    “所以,你今天是來找他的是嗎?”林痕問,他似乎已經不在乎顏喻的回答了,“你就那麽喜歡他?喜歡到我一放鬆對你的監視,你就迫不及待地來見他?”


    林痕把容遲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不屑地嗤了聲,再次看向顏喻。


    “不過也難怪,畢竟你都中浮華枕這麽多年了,”他說,“你不滿足就對我說啊,難道就非得這麽迫不及待,非得在我生辰這天來找他,你的高傲呢?矜貴呢?顏喻,你難道就不覺得自己惡心——”


    “你就是個畜生!”容遲拳頭砸在林痕臉上,罵道。


    林痕抹去嘴角磕出的血,笑道:“我是畜生,你呢?你算什麽東西!”


    “我是什麽都比你好,你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誰見誰嫌棄的棄子,還真以為自己飛上枝頭就成鳳凰了?狗屁!當年要不是顏喻你早就不知道死哪去了,忘恩負義的畜生,你有什麽資格說他?”


    容遲罵著,衝上去就要踹人,可惜他不會武功,動作沒林痕迅速,讓對方躲了過去。


    林痕本就盛怒,很快便回了容遲一拳。


    眼看兩個急紅了眼的要打起來,顏喻終於出聲:“……容遲。”


    聲音有氣無力地,僅是兩個字就像是費了全身的力氣。


    “你先出去好不好?”他問。


    容遲一愣,剛想拒絕,就聽見身後的林痕道:“來人,把他帶出去。”


    容遲打不過侍衛,縱使百般不願,還是被強行押了出去。


    房門關上,屋中重回寂靜,徒有兩道一點也不平靜的呼吸聲,一道太粗重。


    另一道太脆弱,像是被風輕輕一吹,就會碎掉。


    “你是怎麽找過來的?”顏喻問。


    林痕拽了拽衣袖,視線落在顏喻抓著膝頭上衣物的手,青筋繃起,微微顫抖,應該是用盡了力氣。


    “顏府外和憑欄閣外我都安排了人監視。”他答。


    “所以那次小君來我府中的事你一直都知道?”


    林痕皺眉,他不想聽顏喻喊其他人的名字,尤其是現在,但他還是應了:“對。”


    “嗬,”顏喻笑了下,“原來如此。”


    顏喻的手從膝頭抬起,抓住桌角,手背的青筋更明顯了些,他應該是想站起來,但是沒成功。


    於是隻能慢慢抬起頭。


    目光觸及顏喻嫣紅的眼尾時,林痕瞳孔驟然一縮,總覺得這人哭過。


    而他隻在一種情況下見到過顏喻這種情態,就是在床上。


    “林痕,你說你喜歡我,是嗎?”顏喻深深地看著他,目光格外陌生。


    他像是沒聽到這個問題,而是朝顏喻逼近一步,色厲內荏地問:“容遲是不是碰你了?”


    顏喻怔了下,又笑,聲音帶上了不由置喙的堅持:“回答我。”


    垂在衣袖下的手徒勞地攥成拳,林痕回答:“是,可你從來都沒有信過。”


    “那你覺得喜歡是什麽?”顏喻又問。


    這次不待林痕回答,顏喻就接了下去:“林痕,從再一次見到你開始,我一次次地捫心自問,問自己從前待你如何,可曾虧欠過你,可曾愧對過你?答案是沒有。”


    顏喻終於站了起來,雖然身形有些搖晃,他說:“我寵著你,縱著你,大多事情都依著你,就連原則我都可以背棄,讓你在陸伏煙病重的時候回去陪伴……這雖談不上喜歡與否,但我自認足以問心無愧,也算是對你仁至義盡,這些到頭來,總該能換一個好聚好散的結局吧?”


    “好聚好散?”林痕笑得悲苦,“顏喻,這都是你一廂情願,我從沒有說過要散。”


    “所以呢?你口口聲聲的喜歡就是押著我的親人逼我就範,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掐著我的命脈,告訴我隻要順從就能見到他?”


    林痕梗著脖子,點頭,他說:“不然呢?你難道讓我寬宏大量看著你去找小君,找容遲,找一個又一個嗎?除了這——”


    “那你倒是讓我見見稚兒啊!”顏喻怒道,聲音從喉嚨裏擠出來,像是摻了血。


    林痕一愣,他認真看著顏喻,盡力把嘴角提上來笑,道:“你先跟我回去,生辰不過了也行,等回去了,我就找個機會讓你見他,行不行?”


    顏喻不回答,隻是痛苦地看著他。


    林痕壓下恐慌,他抓住顏喻的手臂,俯身靠近顏喻,額頭幾乎貼著額頭,他用近乎討好的口吻商量道:“先回去行嗎?”


    顏喻搖頭,踉蹌著後退一步:“林痕,那個懸崖千餘丈,下麵水流迅急,那麽多暗礁湍流,你能找到他嗎?”


    “誰?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虛偽的假麵被揭穿,陰沉又一次露出來,林痕咬牙切齒:“是容遲對不對?他又是怎麽知道的?是誰告訴他的?”


    林痕自言自語,下意識躲避顏喻的目光。


    顏喻失望地看著眼前熟悉的眉眼,他問:“林痕,欺騙我,戲耍我的感覺好嗎?是不是每次我被蒙在鼓裏被你耍得團團轉的時候你就會特別快意?你是不是覺得這樣蒙騙我的方法正正好,又能報仇又能看我心甘情願地站在你身邊?”


    林痕歪了歪頭,他想摸一摸顏喻的側臉,可觸及那雙寫滿悲痛的桃花眸時,又沒了抬手的勇氣。


    於是他自暴自棄道:“對啊,可惜你發現得太早了,不然我還能騙你更久,騙到你心甘情願被我困住為止。”


    林痕不想再看顏喻的眼神,於是把人按到懷裏,死死抱住。


    他說:“我早就說過江因不配了,他不配做你的侄兒,不配做皇帝,更不配讓你如此牽心掛肚,你隻要把他放下就好了,你該遠遠地看著他,讓他走一個亡國帝王該走的路。”


    說著,他偏頭,吻顏喻耳後的位置。


    顏喻想躲,他就抱得更緊,讓人退無可退。


    他說:“顏喻,我們各退一步好不好?”


    “林痕,”顏喻突然出聲,卻不是回答,他問,“你知道現在我在想什麽嗎?”


    林痕動作一滯,他不想聽,扳著顏喻要去堵他的唇。


    吻住就好了,那樣顏喻就說不出來了。


    顏喻被林痕按著後頸接吻,他掙紮抗拒,扯了一嘴的鐵鏽味。


    他抬手,擁住林痕。


    對方愣住了,鬆開鉗製,笑得有些傻地望他。


    點漆似的眸子很亮,像盛了滿天星河。


    顏喻與他對視著,開口:“林痕,我從沒有如此恨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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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率連更到周一


    再討點海星~


    鞠躬


    第56章 “我寧願去死”


    顏喻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掙脫的林痕懷抱,又是怎麽走出那個燈火通明的房間的。


    不過一定狼狽至極。


    他推開房門,第一眼看到的是衝到他麵前的容遲,容遲臉上有一道很明顯的暗紅血痕,應該是他掙紮的時候劃到的。


    縱使腦子已經徹底混沌,顏喻始終記得容遲是個愛美的人,於是他空洞的目光終於有了落點,定在容遲已經結了一道小血痂的臉上。


    容遲順著他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臉,道:“傷得不深,不會留疤的,放心。”


    顏喻聽見“放心”二字,呆板地點了兩下頭。


    沒話說了,顏喻轉身,來到樓梯拐角,抬腳欲下。


    容遲看他的狀態太嚇人,趕忙來扶他。


    顏喻看了眼自己肘部的手,又慢半拍地抬起頭,看把傷心都寫在臉上的容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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