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在苦痛中掙紮不已的人突然迎來榮華富貴,第一反應往往不是好好享受,而是害怕,怕美夢維持不久,下一瞬就會全然破碎。


    找出症結所在之後,顏喻有心幫林痕克服這些恐懼,讓他不再懷疑自己已經回來,會好好陪著他的真相。


    他能想到的方法便是縱容。


    林痕不想分開。


    好,他就陪著人同吃同睡,就連上朝,他也會坐在臨時安置的屏風後守著,期望以實際行動告訴林痕,自己一直都在。


    林痕晚上時長難以入睡,即使睡著也會陷進夢魘。


    好,那他就在睡前說些寬慰的話,即使睡著也保持敏銳,盡量做到林痕在陷進夢魘時即使把人喚醒,然後把人攬到自己懷裏,像哄小孩那樣輕拍著脊背哄人重新入睡。


    顏喻打心底覺得這樣做已經很足夠了,林痕總該好上那麽一點,不會再像個迷失的孩子般,整天患得患失的。


    可事實恰恰相反,林痕的症狀好像更嚴重了。


    比如——


    前日舒案重新給他把了脈,又換了藥方,新的湯藥有助眠的功效,顏喻吃完晚飯就喝了一碗,沒等到林痕處理完公務,就先回去睡了。


    半夜被林痕痛苦的夢囈驚醒了一次,他有些迷楞地把人抱緊,輕聲哄著林痕入睡之後,自己也沒堅持多久,又囫圇睡了過去。


    睡得多了,醒得自然也比從前早了不少。


    這天,顏喻睜開眼睛,見外麵的天還是黑蒙蒙的,莫說星辰,就連半圓的月亮都躲進了厚厚的雲層後,吝嗇至極地灑下微不足道的雅光。


    意識到現在還是淩晨,顏喻有些意外。


    正想閉上眼睛試圖再睡會兒時,忽然意識到有什麽不對,他稍稍低頭,看向窩在自己頸窩的,林痕的腦袋。


    隻在這一瞬,他感受到,自己目光挪過去時,撲在自己脖頸上的氣息頓了那麽一下。


    不算明顯,但還是讓他感受到了。


    他皺了皺眉,還不等想清楚怎麽回事,那個腦袋就自發往裏拱了拱,搭在他腰上的手也緊了些許。


    這是林痕睡著時慣有的反應,他四五年前就知道,但是!


    顏喻黑下臉,也狠了心,直接彎起被林痕枕著的手臂,在對方後腦勺抓了把頭發,把人往床外側拉。


    林痕吃痛,腦袋被拽出頸窩,他皺了皺眉,還挺像睡眠被打擾時的不耐樣子。


    顏喻眯了眯眼,冷聲道:“別裝了。”


    顏喻擰著的眉頭像是被釘子釘住,硬生生僵在那,又掙紮了一會兒,見實在躲不過去了,才慢吞吞睜開眼睛。


    縱使房中隻點了一盞小燈,顏喻還是看出來了,對方滿眼清明,哪像是剛被叫醒的樣子。


    意識到林痕在裝睡,而且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的,顏喻的臉更黑了,本就沒多少的睡意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他鬆開手,索性坐了起來。


    順便拍開了還纏在自己腰間的手臂。


    林痕自知理虧,跟著坐起來後就保持著沉默。


    顏喻轉頭看他,見他埋著頭,一副我知道我錯了,我認罪的可憐樣子。


    可見,這人就是明知故犯。


    顏喻氣得更甚,連呼吸都重了兩分,林痕感知到,這才可憐巴巴地開口:“顏喻……你別生氣。”


    顏喻再一次打掉對方想給他順氣的手,冷聲質問:“為什麽裝睡?”


    “睡不著。”


    回得還挺快。


    “說謊!”顏喻沉聲下結論,見林痕又把頭低下去了,他又換了個問題,“什麽時候開始的?”


    林痕梗著脖子,當回了悶葫蘆。


    嘖,還是這樣,顏喻可太熟悉他這熊樣子了,以前就是,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就裝死,即使憋紅了臉也不說話,就想著拖。


    他還以為這人當了皇帝就好了呢,現在看看,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顏喻被他氣出一肚子氣,想發作又顧忌著林痕的不太好的精神狀態,他皺眉想了想,手按在林痕後頸,把林痕腦袋往自己近前壓。


    林痕不敢抗拒隻得順從,可看著顏喻近在咫尺的鋒利眼睛,呼吸沒出息地滯了一瞬。


    顏喻這幾天恢複得很好,臉色肉眼可見地紅潤起來,不是以前病態的蒼白,也不是被藥效催著才有的潮紅。


    還記著自己惹人生氣了,林痕匆忙躲開顏喻的目光,卻又看到對方明顯恢複色澤的薄唇。


    想親上去,但是不敢。


    躊躇著猶豫著,他就見那唇涼涼地勾了一下,挽起很小的弧度,然後又冷硬地收回。


    林痕閉了閉眼,有點受不住了,生出更強烈的逃避的念頭。


    顏喻偏偏不遂他願,突然逼近,盯著他的眼睛,問:“睡不著是嗎?”


    林痕盯著顏喻眼中的自己,愣愣點頭。


    “好。”


    顏喻慢慢點頭,按在林痕後頸的手順著弧度往前移,觸到顫動不已的喉結,點了點,隨即,在林痕還沒反應過來時,就一把把人按回枕頭。


    顏喻坐到林痕腰腹之上,垂眸,懶洋洋打量林痕摔懵了的表情,道:“那就不睡,做些別的事。”


    暗示意味很明顯,林痕又變成了結巴:“顏喻你,你……我……”


    顏喻挑眉,冷聲道:“不做就好好解釋為什麽要裝睡。”


    林痕又閉上嘴,似乎在掙紮,但很快,他手就扶到顏喻腰側,稍一用力就把兩人的位置顛倒了個。


    顏喻一頭黑發鋪散在枕麵,他仰麵看著呼吸粗重起來的林痕,眸色厲了厲,轉瞬就下了某些決定。


    林痕緊張極了,他沒看到顏喻的表情,而是俯身,試探著親上顏喻的嘴角。


    沒帶多少有關情與欲的色彩,很鄭重,很珍惜,顏喻卻覺得不夠,他抬手按住林痕後腦,加深了這個吻。


    ……


    做起旁的事,時間就比失眠時流逝得快多了。


    很快,東方天際泛起晨曦,帶著些微微涼意的日光透過窗隙,灑在一醒一睡兩個身影上。


    林痕翻身下床,給顏喻小心掖好被子,又鄭重在顏喻嘴角落下一吻,這才精神不錯地去上朝。


    朝堂已經重回正軌,如今天下太平,也沒什麽大事。


    林痕坐在上首,撐著腦袋聽下麵的大臣在一些小事上爭論不休,覺得沒意思,目光在偌大的殿堂轉了一圈,落在空蕩了許久的位置上。


    他想,顏喻該回來了。


    下了朝,林痕快步回到寢殿,卻沒在床榻上見到人,他快速在寢殿巡視一圈,確定顏喻是真的不在,便問楊喜人去哪了。


    對方被問得戰戰兢兢,支支吾吾好一會兒,才悲苦道:“陛下,顏大人執意回府,奴才實在勸不住啊。”


    林痕聞言心猛地一沉,清楚顏喻還是生氣了,他抬腳欲往外趕,卻被楊喜拽住袖子。


    楊喜的臉皺巴的像風幹了的葡萄,溝壑縱橫的,林痕瞧得心煩,焦急道:“鬆手。”


    “陛下啊,顏大人走時還吩咐,不讓您去找他,還給了時限,說是至少半個月。”


    林痕茫然片刻,精神變得萎靡。


    楊喜守著他,等他好些了,又道:“大人還說,他把金烏抱走了,陛下您好自為之罷。”


    林痕連肩膀都塌了下來。


    楊喜躬著腰,見林痕沒有責備的打算,這才鬆了口氣,他瞧著皇帝這落魄樣,心道皇帝也有這麽一天啊,顏大人走了,還特地把貓抱走,就是不要他。


    奈何他膽子小,格外珍惜脖子上長的那個圓腦袋,不敢說出來。


    但擋不住他津津有味地盤算啊,楊喜想著,看來以後還是得好生供著顏大人呐。


    另一邊,顏喻剛跨進府門,就被劉通抓住了,劉通哆嗦著目光打量他,又是詢問又是責備,激動到幾乎語無倫次。


    他好說歹說連連保證以後不會再欺瞞,才勉強把紅了眼的老人哄住。


    等回了自己臥房,放開金烏讓其滿屋子撒歡,他才又琢磨起林痕的事。


    不說他也看得清楚,林痕這人就是越寵越嬌,尤其是在精神狀態不太好的情況下,他越縱容,林痕就心裏就越害怕。


    害怕至極也不舍得打擾他,於是就選擇折磨自己。


    既然如此,他還不如鐵了心地把人扔下,讓人好好靜一靜,等他自己想明白。


    顏喻深覺自己的做法不錯,也過了幾天舒坦日子,可眼看半月已過,林痕還是不來找他。


    顏喻坐在院中曬太陽,視線落在玩得歡快的金烏和江因身上,思緒卻越飄越遠。


    他越想越不對勁,林痕怎麽可能忍得住不來見他,難道物極必反,林痕又走向另一個極端了?


    想不通。


    難道是自己的心思太重了?


    顏喻琢磨著,決定自己也去散散心,去哪呢,去找容遲吧。


    傍晚,天色剛剛擦黑,顏喻就去了憑欄閣,他本打算直接上去找人,卻被人強硬攔住,說需要通報。


    顏喻不解挑眉,但還是應了,目送對方爬上樓,不一會兒,他就見有人下來。


    看清對方麵容時,顏喻一驚,眼瞅著對方走近,顏喻正想打聲招呼,就見舒案衣衫不整,脖子一側還頂著個清晰的牙印。


    “……”


    他知道為什麽需要通報了。


    愣住的間隙,舒案錯身而過,簡單朝他點了下頭,徑直走了。


    意識到自己這是壞人好事了,顏喻有些窘迫,他不如容遲那般厚臉皮,下意識想回去,可這事壞都壞了,走了更尷尬,於是隻好硬著頭皮往樓上走。


    樓上的容遲更衣衫不整,領口敞著,還未及整理,露出更多的痕跡。


    顏喻尷尬地咳了聲,接過容遲端過來的茶水,猶豫地問:“你和他,和好了?”


    容遲合上衣領,又喝水潤了潤喉,坦然地看向他:“沒啊。”


    顏喻還想說什麽,卻被容遲打斷:“別問,問了我也不知道咋說,說正經的,去江南的事,稚兒和你說了嗎?”


    顏喻正了正神色,點頭:“說了,你準備什麽時候走?”


    容遲想了想,道:“就這幾天的吧,帶著稚兒好好逛一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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