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中的萬幸,周圍沒有建築群,火勢沒有蔓延開,沒再釀成火燒半座城池的慘劇。


    整座城市尚未從火災中緩過神來,又添了新災情,這次雷暴區域達二十幾公裏,集中在海邊,涵蓋十七個災民安置點和五個住宅小區,受災人數三十多萬。


    救援人員捉襟見肘,很多沒有受傷的幸存者自發幫忙。


    喬奚學過急救知識,便去幫忙處理一些簡單的外傷,中途看見了雞冠頭的屍體。他正被救援人員從沙子底下挖出來,左邊腦袋凹進去一塊,那頭紅毛更紅了。


    她還遇見了同屋的中年男人夫妻,男人死了,女人隻受了點輕傷。


    喬奚幫她包紮,她哭著對喬奚說:“我摔倒了,他可以自己跑的,他沒有,他趴在我身上,他趴在了我身上,他是替我死的。”


    喬奚有點難過,其實這個男人也就是嘴欠了那麽一句,對老婆挺好的,一直把礦泉水省給老婆喝,曉得那天就不拒絕他,借他充電了。


    第13章


    “喬奚,喬奚!”何海鈺連滾帶爬跑過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著喬奚的手臂,急的聲音都變了,“馬姨不見了,我就是上個廁所,就五分鍾,就五分鍾而已,我一回來馬姨不見了,她連甜甜都沒帶。我找過了,我到處都找過了。”


    劉一峰三人都去幫忙了,何海鈺留下來陪著馬梅英,之前在醫務室,要不是他們強拉出來,馬梅英都不會離開那個危險的房間。是以大家都不大放心,也能理解她的悲痛,這世間最傷心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


    喬奚臉色一變:“去樓頂找過了嗎?”


    意識到她的言下之意,何海鈺整個腿都軟了:“沒有。不會,不會的,我這就去找。”


    馬梅英握著手機站在酒店頂樓,與之前的老當益壯截然相反,她整個人透出一種死氣沉沉,彷佛所有的生氣都隨著孫女一同離去。


    甜甜一直鬧著要去海邊玩,可兒子兒媳太忙了,兩人都在大公司上班,一年拿好幾百萬工資,可不是忙得連帶孩子出去旅遊的時間都沒有。正巧老姐妹要帶孫子旅遊,約她一起,她就答應了。


    她為什麽要答應,為什麽?要是不答應,甜甜就不會沒了,隻因為中暑而已。


    這賊老天完全不給人留活路,太陽風暴、高溫、雷暴、冰雹,這才幾天啊,才七天而已,短短的七天發生了這麽多要人命的災難。


    也許小劉說對了,賊老天發瘋,世界末日來了。要真是世界末日了,甜甜早早的走了,也許是福氣,不用遭零星的罪了。至於她自己,得跟著去照顧甜甜,甜甜膽小,一個人會害怕。何況哪還有臉回去見兒子媳婦,沒了她這個老廢物拖累,兒子媳婦還能輕鬆些。


    馬梅英毫不猶豫地翻過高高的欄杆,終身一躍,神情是這七天以來前所未有的輕鬆,甚至有些喜悅。


    充滿驚懼的慘叫漸次響起,喬奚心裏一突,循聲跑過去。身後的何海鈺整個人打了一個晃,跌跌撞撞跟上。


    酒店外的草地上,一個人四肢扭曲地躺在血泊中,是馬梅英。


    何海鈺一個趔趄,直接委頓在地,崩潰痛哭。


    喬奚上前看了看,當場死亡。


    人群漸漸圍上來,唏噓喟歎,個別神情麻木的人眼珠子動了動,直勾勾盯著慘不忍睹的屍體,眼神中流露出的竟然是向往。


    失去至親,獨活下來的人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遺體被救援人員抬走,丁蘭月他們都聞訊趕來。


    何海鈺泣不成聲,她十分自責,要不是自己疏忽大意,也許馬梅英就找不到機會跳樓,連日來積壓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崩潰,哭到整個人都在抽搐。


    哭得丁蘭月跟著掉眼淚,就是劉一峰和黃燦明兩個大男人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喬奚沒哭,她忙著包紮傷患,逝者已矣,哭泣於事無補。再說一句涼薄的話,非親非故,難過肯定有,但並沒到傷心的地步。放眼過去都是屍體,要一個個都傷心過去,一顆心早就千瘡百孔。


    等她忙完坐下來休息,劉一峰找上她:“馬姨的手機裏有遺言留給我們,你要不要聽一下。”


    他想著自殺的人可能會留下隻言片語,便在馬梅英的行李袋裏找了找,手機沒上鎖,一打開就是視頻。


    視頻裏的馬梅英麵色平靜到麻木。


    “小喬、小丁、小何、小劉、小黃,你們都是好孩子,阿姨和甜甜這幾天多虧了你們的照顧。阿姨再厚著臉皮求你們一件事,盡量把甜甜的骨灰帶回國交給她爸爸媽媽,她爸叫白鴻飛,手機號是135xxxxxxxx,她媽……家庭地址是……她爸媽條件還行,一定會感謝你們的。


    求求你們了,我們國家的人,都講究個落葉歸根。如果實在不能交給她爸媽,也請帶回國,找個地方埋了。手機裏我留了話給甜甜她爸,也麻煩你們一起帶回去,我包裏有一個金鐲子,一根金項鏈,四萬多t銖,不多,是我一點心意,麻煩你們了,實在是不好意思,給你們添了這麽大的麻煩。”


    劉一峰紅著眼睛:“你說,你說馬姨怎麽就……至少,至少也等到回國看她兒子最後一眼。”


    喬奚聲音有點輕:“太絕望,也太害怕了吧。”


    有些人為自己活著,有些人為別人活著。


    馬梅英是後者,她為孫女活著,為兒子活著。根據她這些天說的話很好猜她的心態,她一直後悔帶甜甜出國旅遊,隻怕她認為是自己害死了甜甜,她不敢麵對兒子,於是選擇了以死解脫。


    類似的新聞年年有,當前血淋淋的死亡更會加劇這種絕望,令人產生自殺的衝動。


    稍晚一些,酒店管理人員宣布,酒店損壞嚴重,難以繼續住人,因此晚上會安排人護送各國遊客去大使館。鑒於道路毀於冰雹無法開車,所有人隻能徒步前往目的地。


    管理人員宣布的第二件事則是死亡人數太多,天氣炎熱屍體不宜久留,所以無法單獨火化,隻能集體火化,請家屬多多諒解。


    家屬難以諒解,圍著工作人員撕心裂肺地哭鬧,可無論怎麽鬧也無法改變這個殘酷的結果。


    “怎麽能這樣,他們怎麽能這樣,我們加錢,加錢還不行嗎?”何海鈺又哭了,馬梅英的自殺擊垮了她最後的心理防線,成為她的情緒發泄口。


    其實崩潰的人又何止她一個,接踵而來的災難,讓人應接不暇,連喘息的餘地都沒有,在和平年代長大的人怎麽可能適應得了。


    劉一峰疲憊勸解:“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是人力物力嚴重不足,事急從權。”


    道理何海鈺都懂,她隻是難過,更是害怕,想不明白世界怎麽會變成這樣?


    登記好相關信息,屍體全部被運走,稍後會把封裝好的骨灰送到家屬手中。


    天色已經暗下來,晚飯是一盒自熱火鍋和一個椰子,前所未有的豐盛,多多少少帶了壓驚的意思,可沒人有胃口品嚐。


    晚上八點,暑氣消退,開始轉移外國僑民。


    喬奚這一隊人共有一百三十七個人,男女老少都有,領隊的還是之前接待喬奚那名工作人員。見到她,喬奚有點高興,人還活著,真好。


    街上已經被簡單清理過,隻是仍然滿目瘡痍,沿街店鋪的玻璃門窗都被冰雹砸得粉碎,廣告牌燈牌甚至部分屋頂不翼而飛,被狂風攔腰吹斷的行道樹路燈橫臥在馬路中央。


    隻看這一條街,喬奚深刻感覺到世界末日真的來了,人類幾十上百年的努力,就被這麽輕而易舉地毀於一旦。


    “我們國家也會是這幅模樣嗎?”丁蘭月眼神顫抖地看著喬奚。


    喬奚聲音很穩:“飛機墜毀在城市是小概率事件,雷暴也是小概率事件,這個城市都隻有我們那一片倒黴遇上,國內情況肯定比這裏好。”


    丁蘭月因她的篤定怔了怔,隨即用力點頭:“也就我們特別倒黴,國內情況肯定沒這麽糟糕。”


    旁邊聽見的人連聲附和,誰在國內無親人,誰不牽掛,通訊中斷,無法聯係,簡直是牽腸掛肚,比自己遇險還難受。


    路不好走,中途需要休息,還要照顧隊伍裏老人孩子的體力,走完這二十三公裏路,抵達大使館旁邊的體育館時,已經是淩晨五點多。


    大使館難以容納數以萬計的僑民,便向當地政府借用了附近的體育館。


    一見到大使館的工作人員,眾人連忙問有沒有國內消息。


    還真有,大使館的衛星電話短暫地和京市取得過聯係,最近一次是11日晚上九點。


    和這裏一樣,國內的電力通信也處於全麵癱瘓狀態。不幸中的萬幸,截止到那個時間點,國內並沒有出現像當地火災這樣大的災難。雖然有些小災難,但都處於可控範圍。


    “……大家請放心,我們的人民子弟兵已經入駐各大城市維持治安……困難隻是暫時的,我們一定會把大家安全送回國……這裏距離我國邊境最近點直線距離為918.28公裏,所以大家可以放心……”


    喬奚仔細觀察對方的神色,覺得他不是撒謊安撫人心,如釋重負地鬆出一口氣,整個人都鬆弛了不少。


    國內好,京市穩,背靠大樹好乘涼,父母的安全就有保障。放心是能放心不少,但自己還是得盡快回國。別看工作人員說的輕鬆,事實上以當前困境,帶著幾萬甚至幾十萬人回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十幾分鍾的安撫工作結束,長途跋涉的人被安排到餐廳吃早飯,白粥不限量,包子限量一個,菜包肉包自己選,所有人都選了菜包。


    喬奚找上空下來的工作人員:“你好,請問有km國際公路的路線圖嗎?”


    胳膊帶紅袖章的大姐看了看喬奚:“想自己開車回去?”


    喬奚笑了笑。


    大姐語重心長地勸:“好多人跑來問過了,可上頭說了,不能讓你們單獨行動。今時不同往日,不說路況不好,就說沿途安全也沒保障,到底是在國外不是國內,人生地不熟,容易出事。所以別擅自行動,耐心再等兩天,領導們已經在製定開車回國的詳細方案,這麽多天都等下來了,不差這幾天功夫。”


    喬奚暗道一聲失策,國家太負責也是一種負擔,不過肯定比不負責任的國家好。


    第14章


    遠道而來的人吃完早飯被安排到二樓的籃球館,裏麵密密麻麻都是人。條件有限,很多人都是席地而躺。


    趕了九個多小時的路,明明身體很累,但睡得著的人沒幾個,白日親曆的災難不斷在眼前回放,令人難以入眠。


    在災難中失去親朋好友的人忍不住低聲啜泣,更像是宣泄。有了第一道哭聲,很快就出現第二道第三道……有人被吵醒,看了一眼,什麽都沒說,災難當前,誰還沒點傷心事了。


    喬奚覺得能哭出來是一種好事,馬梅英要是能痛痛快快哭一場,也許不會走上極端。除了在醫務室崩潰過一次,馬梅英不哭不鬧,其實很違和,可她當時的心神都在其他事情上,如果自己多關注一眼……她搖了搖頭,這世上從來都沒有如果。斂起心神,把注意力集中在周圍人的聊天上。


    這會兒已經近七點,很多人都醒了,有一聲沒一聲地說著話。聽了半天,中午吃飯時,她終於聽到需要的內容,一夥自駕遊來當地的車隊。


    她自駕遊會下載好電子地圖,還帶上紙質地圖,防備沒網絡的意外,尤其是去相對不那麽發達的地區。


    從國內到m城要經過lw國,還要經過大半個t國。lw國發展較為落後,網絡覆蓋率低。t國境內,m城無疑是國際大都市,周圍城市也很繁榮發達,其他城市卻頗為落後。按照常理而言,自駕遊車隊都會準備好相關地圖,以防萬一,不知道這個車隊有沒有準備?


    見那一行人吃完了,端起碗筷離開,喬奚也端起碗筷站了起來,對同坐的丁蘭月四人道:“我有事先走了,你們慢慢吃。”


    話音猶在,人已經離開。


    劉一峰納悶:“什麽事,這麽著急?”


    丁蘭月吞下清湯寡淡的大白菜:“說有事肯定有事唄,以她的本事,吃不了虧,我們跟著沒準拖後腿。”


    劉一峰:“……”雖然是事實,可說得這麽直白,真得沒問題嗎?


    黃燦明望著快步離開的喬奚,抿了抿唇開口:“剛剛坐在我們斜對角那一桌好像是從國內自己開車過來的,喬奚應該就是去追他們,大概是衝著地圖去的。”


    丁蘭月恍然大悟,他們私下討論過,都覺得喬奚一旦解禁,很可能不等大使館安排,自己想辦法回國,什麽是藝高人膽大?這就是。至於他們,可沒這個膽子。前路未知,人心叵測,像他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廢柴,抱緊國家爸爸的大腿才有最大的生存概率。


    把碗筷放在回收窗口,喬奚跟著前麵的人離開用餐處,在人少的走廊裏追上那一行人。


    這一行人是寧城自駕遊車隊,一共八輛車二十人,都是三十上下的年輕人,領隊叫楊朝來。


    楊朝來疑惑看著攔在麵前的喬奚,發現還挺漂亮,愛美之心人兼有之,他笑:“美女,有事兒?”


    “大哥,向你們打聽個事。”喬奚笑著把煙盒往前遞了遞,這人食指中指前端微微發黃,是老煙民的特征,被香煙中的化學物質常年累月腐蝕導致。


    楊朝來眼前一亮,他帶的煙都抽光了,車裏倒是還有幾包,可混亂中車被迫丟在半路上,鬼知道現在在哪兒。


    他沒客氣,接過了煙,在喬奚散煙時,其他人不管抽沒抽都接了,自己不抽能給哥們啊,便是同行的女人也沒客氣。


    一包煙正好散完。


    吃人嘴短,楊朝來神色更加和緩:“你想打聽什麽事?”


    喬奚開門見山:“我聽說你們是從國內自駕過來的,那手上有路線圖吧?”


    楊朝來不是那麽意外她想打聽路線圖,出事好幾天了,最開始的慌亂過後,一部分人已經回過神來計劃回國。飛機輪船指望不上,大使館沒那麽快行動,自然想到自己開車回去,是以這幾天總有那麽幾波人向他們打聽回國的路線。


    “你應該問過工作人員了,上麵不放心我們單獨行動,所以也給我們打過招呼了,不讓我們告訴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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