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黛微怔,自芥子袋中拿出一枚靈石遞給那人。


    那人眼睛一亮,道謝後喜笑顏開地離去。


    秦黛黛走進筵宴,環視四周,看著這為她被退婚而設下的筵宴,手指緊攥了下,繼而找尋起那道招搖的身影。


    遍尋不見。


    黛黛蹙眉,司南上分明顯示岑望就在山莊內,她還欲朝山莊深處尋去,卻在經過一處涼亭時,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你們說,那秦家大小姐當真貌若無鹽,又是殘缺廢根?”說話的,是一名年近中年的男修,看起來剛過築基境,身旁還有三四個同境界的修士。


    “誰也不曾見過那大小姐,”另一名修士輕哼,“不過退婚後,引世人議論紛紛,甚至設宴相慶,太墟宗遲遲不肯露麵為她打抱不平,十之八九為真。”


    一名女修小聲道:“可我聽聞,秦大小姐秀外慧中,是真正的名門閨秀,且如今才十七便已是築基境,張師兄年近不惑才……”


    “境界升得快又有何用,靈根殘廢,做不得大用,”第一位修士打斷了她,“且玉麟少君可曾說過,須得這世間最美最好之女子方能與之相配,不說那太墟宗大小姐整日束之高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即便玉麟少君不是少宮主,也該是何等恣意快活之人,哪是平庸無趣的嬌貴小姐配的上的?”


    女修被駁斥的臉頰通紅,低著眉眼再不開口。


    另一人想到什麽:“如張兄所言,那隻有千機閣的林姑娘方能與玉麟少君相配了。”


    “自然……”


    涼亭後方的摘星樓,朦朧中泛著澄藍光霧的結界將樓頂薄薄地籠罩住,外人看不見樓內,樓內卻將外麵瞧得一清二楚。


    一白袍書生負手而立,憑欄遠眺,蒼白的麵龐帶著幾分病弱,唇角噙著淡淡的笑:“千機閣的林姑娘,”他轉頭看向一旁的少年,“岑兄以為如何?”


    被點名的少年斜倚著美人榻,手中玩轉著一支瑩白玉笛。


    今日的他沒有穿招搖的橘紅,反而穿了身嫩柳色緞袍,腰間一截深碧緞帶鬆垮地掐著瘦削的腰身,墨發以碧玉發冠高高束成馬尾。


    在這樣的深秋夜色裏,他就像披上了春色,搭配著那張昳麗的臉,張揚又出挑。


    聽見書生的話,少年不過抬了下眼瞼:“什麽?”


    聞人斂走到酒桌對麵,拿起一杯美酒,溫言解釋:“女子榜榜首,聽聞雙九年華便已是築基境後期的林織音林姑娘,岑兄覺得呢?”


    岑望皺著眉沉吟幾息:“林織音?誰?”


    聞人斂無奈地搖搖頭,將手中美酒飲下:“岑兄這一遭退婚,當真是退得滿城風雨。”


    岑望揚眉,輕哼一聲:“幽月宗的大師兄,何時也喜歡聽這些八卦瑣事了?”


    聞人斂不見惱意,掩唇咳嗽一聲,轉了話頭:“何時準備閉關?”


    玉笛在白皙修長的手指間靈活地轉動著,岑望抬眼:“今夜子時。”


    “這麽快?”


    “嗯哼。”岑望隨意應聲,斜睨了眼樓外,繼而察覺到什麽,視線落在樓下某處,眯了眯眼。


    聞人斂循著他的目光看去,隻看見一道帶著帷帽的纖細身影,麵紗及膝,雖是掩飾修為的法器,卻對於他這般修為的人而言,還是一眼看出她築基前期的修為。


    “岑兄認識?”


    岑望收回視線,慢悠悠道:“不認識,”說完唔了一聲,“不過倒是跟了我一路,連收斂氣息這等小事都做不利落,蠢鈍至極。”


    聞人斂了然,想必又是愛慕他的女修,溫聲道:“岑兄如此心直口快,隻怕往後遇見心儀之人,悔之晚矣。”


    岑望不屑地笑笑,將手中美酒一飲而盡,站起身不耐地擺擺手:“走了。”


    “今日筵宴怎麽說也是城主女兒為岑兄所辦,不見見賀小姐了?”


    岑望的馬尾輕擺,頭也不回:“不見。”


    *


    岑望不見了。


    秦黛黛看著手中的司南,玉佩分明還殘留著岑望的幾絲氣息,甚至就在片刻前,岑望還在這百花山莊內。


    可不過幾息,司南便變得死氣沉沉的,任她再如何催動,沒有半分動靜。


    秦黛黛在山莊內尋找了數趟,始終未曾找到那道人影。


    直到夜幕降臨,秦黛黛不抱希望地拿出司南,準備再注入靈力嚐試一番,頭頂驀地一聲響,繼而映襯的天地之間一片華彩。


    秦黛黛抬頭便看見五顏六色的焰火盛放開來,瑰麗而美豔。


    像極了當年初見岑望那晚,太墟宗上空盛放的焰火。


    可今夜,卻是為了慶賀她被退婚而放。


    秦黛黛慢慢停下腳步,望著焰火一束束綻放,又逐漸還給夜空一片清靜。


    下瞬,她的餘光朝更遠處的仙陵山看去,一道閃電遠遠地劈落,劈在了金色的結界上,結界動蕩了下。


    與此同時,她手中的司南有片刻的光芒浮現。


    岑望在那邊!


    且他應當很快便要升境了。


    秦黛黛幾乎瞬間反應過來,收拾好心情,想也沒想便出了山莊,朝遠處的仙陵山飛奔而去。


    仙陵山看著近,然實際卻相隔了一整座城。


    黛黛趕到時,時辰已經過了子時。


    循著那道閃電劈落的方向,秦黛黛很快來到了一座山峰腳下,她抬頭看向封頂,召喚出飛白劍,跳上劍身朝上飛去。


    卻沒等她飛到半山腰,原本有著鳥獸昆蟲鳴叫的山林驟然安靜下來,一切變得死寂。


    秦黛黛察覺到不對勁,剛要驅劍落地,卻見四周的粗壯樹木無端轉動起來,枝葉和樹根密密麻麻地交錯,織成密不透風的天網。


    她體內的靈力如同被什麽抽走,魂魄也被碾壓著,徹骨般的痛。


    一道蛇形閃電鑽過枝葉,直直劈向她的天靈蓋。


    這樣近乎摧枯拉朽的力道,似要將她劈得魂飛魄散。


    黛黛驚慌地睜大雙眼。


    是陣法。


    與此同時,一道嫩柳色的身影比閃電還要快速地飛身而來,不耐煩地嘶了一聲,一手拇指與無名指輕撚結成法印,抵擋住這一擊,一手提起她的衣領,將她扔出陣法。


    秦黛黛看著那道與閃電一同現身的身影,逐漸與初見時的那個小少年重疊。


    下瞬,她隻覺身子一沉,重重墜落在地,帷帽也飛到一旁,露出蒼白的麵頰。


    少年如飛仙,翩翩落在她的身前:“蠢材,之前跟蹤我便也算了,連這噬魂陣也敢不知死活地進來……”


    沒等說完,少年半眯著幹淨漂亮的鳳眸,俯身打量著她,良久蹙眉恍然道:“是你?”


    第4章 變小


    岑望忘了她。


    這是秦黛黛看清少年眼眸中的恍然後,冒出的唯一念頭。


    哪怕半月前她的及笄宴上,他們才見過麵;哪怕他還命靈獸給她送去了那枚玉佩。


    隨後手臂傳來一陣細密的刺痛,黛黛才察覺到,因著岑望方才那隨意地一拋,不止勾掉了帷帽,身上的衣裙也已被枝丫劃破,臉頰與手臂上擦出幾道細碎的傷口,腳踝似乎也扭到了,稍稍一動便一陣劇痛。


    整個人狼狽得緊。


    反觀岑望仍舊衣冠楚楚,滿身驕矜。


    秦黛黛習慣了人前落落大方,從沒這樣不堪過,尤其還是在岑望麵前,無可適從地抿緊了唇,明明不想,可眼眶還是不受控地泛起熱意。


    岑望不鹹不淡地睨著她微紅的眸子,俯身的緣故,馬尾垂落在身前:“說話。”


    “為何跟蹤我?”


    大抵是被人追求的多了,這樣的場麵也見過不少次,他的語氣沒有絲毫意外,隻是神色間隱隱透著幾分不耐。


    秦黛黛將心中翻湧的情緒壓下去,人也平靜下來,勉強撐著扭傷的腳踝站起身:“適才多謝岑公子出手相救。”


    岑望瞧著她恪守規矩的言行舉止,擰了擰眉頭,無趣地直起身:“秦大小姐早些下山,恕不遠送。”說完便要轉身離開。


    “岑公子,”秦黛黛忙喚住他,沉默片刻,安靜地問,“岑公子是否欠我個解釋?”


    岑望眉梢輕挑,轉眸看她:“解釋?”


    “悔婚一事,還望岑公子能當麵與我說個清楚明白。”


    岑望饒有興致地轉過身,漫不經心地看著她:“你一路從太墟宗追蹤我至望霞城,隻是因著此事?”


    黛黛摩挲了下袖口的香包,頷首:“正是。”


    岑望眼底的不耐散去幾分,隨意道:“我那日便說了。”


    “因你平平無奇,天資欠缺。”


    秦黛黛臉色微白,死死咬著唇內的軟肉,半晌才道:“岑公子既瞧不上我,為何不早日退婚,偏偏……”


    偏偏在她那樣重要的日子,在她最為滿心期待時,大庭廣眾之下提出。


    岑望看了眼秦黛黛的臉色,而後移開視線,拿起腰間的玉笛,在指間轉動了幾圈,言語認真了些:“秦小姐,我生性自在,受不得姻親束縛。便是真的甘心與人結成道侶,那人也須得是與我相配之人。”


    說到此,少年的恣意傲氣毫不遮掩,他繼續道:“而你我二人在你及笄前從未見過麵,對彼此更無甚感情。往後便是真的成親,也不過是相看兩厭。”


    “秦小姐與其將大好年華浪費在我身上,不若多走走看看,說不定能尋到良人,到時方知這人生百般樂趣,須得與心上人一塊方能體會到。”


    秦黛黛盯著他,久久沒有說話,滿腦子盡是他那句“及笄前從未見過麵”。


    可明明,八歲那年,他們見過的。


    他將她從羅刹鳥的妖爪下救出。


    可看著少年坦然如常的神情,她的心一涼。


    她方才想錯了。


    岑望不是忘了她,是從未記得過她。


    她記了九年的場景,於他根本就是可隨意拋之腦後的存在。


    秦黛黛沉默了許久,才終於作聲:“岑公子說得對。”


    岑望意外地揚了揚眉梢,鴉羽似的長睫微抬,頭次仔細地打量她,隨後掃了眼下山的路:“既如此,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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