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秦黛黛看著夜色濃鬱,陰雲蔽月,庭院的花草上凝起晶瑩的露水,山林之中鳥獸漸漸醒來啼鳴。


    直至東方泛起魚肚白,天光大亮,秦黛黛的神情已然平靜。


    她站起身,妥帖地將那紙死契疊好放入芥子袋最上方,撚了清塵訣,喚來飛白劍,踏上飛劍徑自?朝主峰的方向?飛去。


    “黛黛,你去哪兒?”千葉問。


    “去找岑望。”


    千葉花瓣拂動,精神抖擻道?:“去找他算賬?”


    秦黛黛輕抿朱唇:“解通感咒。”


    然後,橋路各在一方。


    千葉默了默,再未言語。


    腰間的通訊符閃爍了下。


    秦黛黛將靈力注入其中,是與秦胥契連的符籙,說話的卻?是善淵道?人?:


    “黛黛,你父親身受重傷,盡快出關。”


    第52章 解咒


    雲中榭。


    一道金光閃過, 身著橘紅緞袍的岑望現身在大殿門外,抬眸睨了眼頭頂“清風殿”幾字,緩步走進其?中。


    身著雪白道袍的左訣靜坐於石桌旁, 安靜品茗。


    岑望不緊不慢地走上前,高束的墨發因靈力而幽幽拂動?,袍服在一片肅穆的大殿中招搖且鮮亮,直至行至石桌前, 方才微微行禮:“師尊。”


    左訣撚著杯盞,抬眸看向少年:“望兒,你回?來了。”


    岑望彎唇,坐在石桌對麵:“是,徒兒回?了。”


    左訣仔細地打量了他一陣:“甚好。”


    “隻是徒兒尚有一事不明,”岑望一手無聲地輕敲桌麵,擰了擰眉道,“師尊曾說,凡升大乘境者,除卻雷劫之外, 還有一劫。”


    左訣從容頷首:“正是。”


    “然徒兒如今已?是大乘境界,可是已?渡劫成功?”


    “自然。”


    少年手指微頓, 半晌問出心中困惑:“不知徒兒所曆的是何劫難?”


    左訣拿著茶杯的手微頓, 罕見地凝眉:“你都?不記得了?”


    岑望抬了抬眉眼,頷首:“徒兒隻記得半年前望霞林中渡雷劫, 再醒來已?是昨日。”


    左訣靜默片刻,看著眼前一如以?往般驕矜的少年, 良久歎了一聲:“非劫亦劫, 渡則不渡。”


    岑望仔細沉吟幾息:“師尊這是何意?”


    左訣輕搖首,緩聲道:“忘了許是好事, 且去?吧。”


    岑望蹙眉,忘了是好事嗎?


    為何他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重要?之事?


    可看著老者已?閉眸不語,岑望最終微微頷首施禮,轉身朝外走。


    踏出大殿的瞬間,少年踏虛飛起,身如金光朝主峰之上的雲岫殿飛去?。


    卻在飛至主峰時,身形莫名一頓。


    “阿望當真?受歡迎。”一聲溫柔含笑的調侃聲仿佛就在主峰的大殿前響起。


    岑望識海一顫,周身的靈霧也隨之翻湧。


    他朝下?望去?,空蕩蕩的主峰,隻偶爾一兩名侍者匆匆而過。


    岑望眉頭緊蹙,轉瞬嗤笑一聲。


    “阿望”?


    他何時有這般可笑的稱謂了。


    生硬地收回?視線,他再未朝主峰睨上一眼,直直飛入山巔的雲岫殿。


    臨溪早已?在雲岫殿門口?處等候,見到金光霞彩閃過,忙迎上前:“少君,您總算回?來了,有人要?見您。”


    岑望信手撚了個清塵訣,心中仍止不住的煩躁,轉身踏入後?殿,隻留下?一抹不耐的聲音:“讓他等著。”


    臨溪自是知曉自家少君一貫嗜潔,在外歸來,第一件事定是沐浴更衣,還不喜用術法,須得引山巔雪水櫛沐。


    隻是不知何人惹到了少君,竟讓他如此不快。


    臨溪未曾多言,轉身朝中央的主殿走去?。


    待行至殿門口?處,看著背對著自己的纖瘦身影,臨溪腳步微緩,心中忍不住輕歎一聲。


    這半年來,一直是秦小姐陪在少君身側,隻是如今少君已?恢複原身,若說要?些?補償還好,再求其?他,怕是難了。


    “秦小姐。”臨溪走上前。


    秦黛黛轉過身,看向朝自己走來的清秀少年:“小公子?。”


    臨溪被這聲“小公子?”喚得心中歡喜,繼而反應過來咳嗽一聲:“少君正在後?殿沐浴更衣,秦小姐還請稍候片刻。”


    秦黛黛安靜頷首,看著眼前偌大的宮殿。


    這裏的一切仿佛都?是以?白玉石築成,於縹緲靈霧之中,恍若仙境。


    不像玉麟少君一貫的張揚作風,反而像極了……阿望眼中的冷漠。


    秦黛黛倏地反應過來,自嘲一笑,餘光瞥見正前方的白玉桌上隨手擲著一樣泛著青黑的物件,順勢看了過去?,而後?身軀微僵。


    那小物件,與阿望曾送給她的那枚香包極為相像,隻是被雷電劈過,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青玉色。


    秦黛黛想?要?看個清楚,未曾想?還未前行幾步,便見門外懶洋洋地走進來一人:“何人一早要?見本少君?”


    秦黛黛的身形頓住,看向來人。


    少年一襲鮮亮的石榴紅圓領緞袍,散著半邊領口?,袖口?處以?金絲繡著一頭精致的靈鹿,腰間鞶帶掐著細瘦的腰身,熟悉的白玉笛懸在一側。


    而他的墨發也不再如以?往隻簡單地用發帶紮起,反而以?嵌著紅玉的發冠高高束起,金色的發帶垂纓垂落在身前,矜貴且招搖。


    發冠,袍服,皆是修界名貴的天材地寶,再不是尋常靈寶鋪子?裏隨手買下?的衣裳。


    秦黛黛恍惚中記起前幾日剛給阿望添置的衣裳,忍不住想?,早知回?來的是岑望便不買了,白白花了諸多靈石,如今隻怕還為人所嫌棄。


    直到迎上來人的眼神,秦黛黛倏地清醒過來,垂下?眼簾:“玉麟少君。”


    岑望的腳步微頓,不知為何心中竟因她的稱謂隱有不悅,好一會兒方才?慢悠悠地走上前,:“秦大小姐一大早來找我,有事?”


    秦黛黛沉默少傾,平靜道出來意:“還請少君將通感咒解了。”


    岑望的神情沒有半分意外,隻緩緩走到白玉桌旁:“秦大小姐昨日在望霞林不是還頗有誌氣,無需相助?”


    秦黛黛長睫微頓:“除了少君外,無人知曉通感咒種在何處。”


    “倒是巧了,”岑望睨向她,“當初那紙極品引雷符,除了秦大小姐,也無人知曉附在何處,碰巧本少君命大而已?。”


    說到此,他嗤笑一聲:“秦大小姐的父親便能將通感咒解了,不過就是秦大小姐可能會成癡兒罷了。”


    秦黛黛注視他良久,自芥子?袋中拿出那紙契書:“玉麟少君變小時,曾與我簽下?死?契,待少君恢複,便即刻為我解開通感咒。”


    岑望沉默片刻,指尖金光一閃,契書翩翩然飛向他的手邊。


    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上方她與他的血真?真?切切。


    岑望盯著那幾行小字,識海竟無端浮現尚還年幼的他與眼前女子?靜靜睡在一榻的畫麵。


    岑望的臉色黑了下?來,驀地想?起昨日回?神玄宮的路上,臨溪對他說的那番話?——


    過往半年,雖不知具體發生何事,但他一直跟在眼前的女子?身邊,從人界到修界,從孩童到少年,再未有過第三人。


    甚至……他格外依賴她,恨不得與她寸步不離。


    想?到那半年,他如同癡傻了一般,亦步亦趨地跟在這個曾被她拒婚的女子?身側,岑望心中便止不住的煩躁。


    偏偏秦黛黛又道:“還請少君兌現諾言。”


    岑望將契書擲在桌上:“若本少君不兌現呢?”


    秦黛黛抬眸看向他:“少君不是一向不願見到我,更不願與我有所牽扯?”


    說到此,她頓了下?方繼續道:“解開通感咒,我定然不會再主動?出現在少君眼前,也不會再與少君有任何幹係。”


    岑望的呼吸一緊,心中竟冒出一股不可名狀的惱怒,他扯下?腰間的白玉笛把玩著,半晌冷笑一聲:“如今秦大小姐正是九真?峰的內門弟子?,如何保證再不出現在本少君眼前?”


    “不想?見,自會有不見之法,”秦黛黛真?的認真?想?起法子?,“若不然,少君大可劃定個範圍,往後?我絕不踏足此範圍半步……”


    “啪”的一聲細微聲響,打斷了秦黛黛的話?。


    她定睛看去?,岑望拿著手中的玉笛狀似隨意地點了點桌麵,白玉桌竟蜿蜒著裂開了一道縫隙。


    迎上她的視線,岑望挑了挑眉梢,收回?玉笛拿在手中玩轉著:“秦小姐繼續。”


    秦黛黛看著桌上的裂縫,靜默了幾息:“當然,若少君想?要?每日見到我,大可不必解開……”


    岑望手中轉動?的玉笛突然停下?:“胡言亂語,”他打斷了她,短暫的岑寂後?,他譏誚一笑,“不過解個通感咒罷了。”


    秦黛黛心中微凝,飛快反應過來:“勞煩少君了。”


    岑望睨著她,禦風而起,身姿如練飛身至她麵前。


    少年俊俏的麵頰放大了數倍出現在眼前,秦黛黛怔了怔,垂下?眼簾,下?瞬聽見他嗤道:“真?以?為本少君看不出你的激將之法?”


    秦黛黛神色微滯,與此同時,眉間一陣冰涼的觸感襲來。


    少年抬手抵住了她的眉心,至純的靈力經由指尖鑽入她的頭髓靈府,在成千上萬條經脈中穿行,最終鑽入一條極為纖細的靈脈之中。


    強大的靈力衝刷而過,通感咒如生了意識知曉自己將被剔除一般,不斷在靈脈穿梭。


    秦黛黛隻覺頭髓內一陣陣痛意湧現,她死?死?咬著唇,一聲不吭。


    岑望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識海微動?,而後?倏地移開視線,臉色微沉,靈力如灌,一股純淨的力量將通感咒附著的靈脈包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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