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斂醒覺,移開?視線走出洞府,本該徑自飛離而去,卻莫名?定在原處,看向層巒疊嶂的群峰與雲霧。


    在這一刻,他?無端想起幻境中,那柄冰冷的匕首將要紮入他?的丹田時,一隻皓白的手攥住了鋒利的刀刃,血珠一滴滴地滴落。


    溫柔卻堅定的女子告訴他?,他?也會痛,他?可以呼痛。


    還有嗜情妖的夢裏,輕輕抱著?他?,為他?取暖的溫暖懷抱。


    “師兄,您還未曾離開??”不知多久,身後傳來一人?困惑的聲音。


    聞人?斂回眸,看向仲衡的麵頰,從眉眼一直落到?下頜。


    仲衡被他?盯得心中發毛:“師兄,我可是做錯了什……”


    “師尊尋你何事?”聞人?斂溫聲打斷了他?。


    仲衡不解,隨後反應過來:“哦,師尊說了與太墟宗聯姻一事。”


    “你應下了?”


    仲衡嚴肅地點頭?:“修道?之人?怎能拘泥於情情愛愛?兩?宗聯姻於幽月宗百益無害,師兄既不願,我自義不容辭。”


    聞人?斂安靜下來。


    仲衡等?了一會兒未能等?到?回音,見?禮道?:“師兄若無事,仲衡先行離去了。”


    說完已喚出本命劍,便要一躍而上。


    身後,男子清雅的嗓音罕見?的低沉:“且慢。”


    *


    秦黛黛沒想到?幽月宗次日便會回信應下此事。


    轉念想到?此事總要解決,愈快愈好,也便答應前去赴約。


    醉玉峰,臥房。


    秦黛黛安安靜靜地坐在梳妝台前,手握眉黛一點點描著?眉。


    千葉在識海焦急地抖動著?花瓣:“黛黛,你真要同一個?素未謀麵的人?結為道?侶?”


    “姻親可不是玩笑,尤其兩?族聯姻,一旦定了便身不由己了!”


    “你父親也真是的,他?自己便是聯姻,害慘了你阿娘還不夠,竟還要將自己的女兒推入火坑……”


    秦黛黛的手頓了下,而後將眉黛放下,拿起口脂,認真地塗抹到?唇上。


    上次描妝似乎還是在紫陽城假成親那次,當時她還未曾多想,現在想來,那日天?象異常,不一定是嗜情妖所致。


    極可能是……阿望。


    還有嗜情妖口中所說的“嫉妒的味道?”……


    秦黛黛不覺輕笑,轉瞬想到?什麽?,笑意漸斂。


    “黛黛,你有沒有聽我說?”千葉攪弄著?她的識海。


    秦黛黛無奈:“聽見?了。”


    “那你如何打算的?”


    秦黛黛想了想:“以我如今的名?聲,對方欣然應下婚約的可能性高嗎?”


    千葉:“……萬一對方真的應下了呢?”


    秦黛黛笑了笑:“那便說明對方並非道?聽途說之流,是可結交之人?啊。”


    千葉:“……”


    秦黛黛將一枚半月簪插入發間?,緩緩起身:“千葉,我不能讓太墟宗出事。”


    “此番會麵,我不可出半分差錯,若因?我而毀了聯姻,便是太墟宗虧欠對方。”


    “而若是對方對我不喜,則是幽月宗欠太墟宗一個?人?情。”


    千葉沉默良久:“若對方應下了呢?你真要嫁與他??你明明……”


    它的聲音戛然而止。


    秦黛黛安靜下來,好一會兒轉身地朝外走去,身上幽白月華裙如皎皎月光,散著?淡淡的光霧:“有何不可?”她彎了彎唇,“左右總要聯姻,隻當提前認識了。”


    千葉這一次再未說話。


    秦黛黛本欲喚出飛白劍,轉念想到?今日的妝扮,拿出九天?飛舟,飛身而上,走入船艙內,落下白紗,悠悠飛離醉玉峰。


    麓眠城是位於太墟宗與幽月宗之間?的一座城池,因?毗鄰兩?大宗門,麓眠城規模僅次於望霞城,來往客商與散修眾多,街邊更是滿是攤販鋪子,十足繁鬧。


    秦黛黛與對方相約之處,是城中最為繁華的酒樓明月台。


    此處四層建築,與人?界紅牆朱瓦截然不同,反滿身修界的通透氣派,白玉琉璃柱,青石鎏金瓦,兩?側玉梯盤旋,中間?一處高台,樓上各處廂房均能一眼便望見?高台之上翩然起舞之人?。


    秦黛黛徑自朝四樓走去,耳畔不斷傳來的絲竹之音,靡靡中帶著?幾分讓人?沉淪的靈力。


    店小二引著?她來到?一處廂房前,門口處以泛著?靈霧的珠簾為結界隔開?,房中一片幽靜。


    秦黛黛打賞了小二一塊靈石,停頓片刻牽起唇角,推門而入。


    隻是在看清房中臨窗而坐的清雅男子時,秦黛黛唇角的笑僵了下,無意識地後退半步,看了眼門上的招牌,的確以淡淡靈力書著?“花解語”三字。


    “秦姑娘,好久不見?。”憑窗而坐的男子一襲白裳,放下茶杯,淺笑盈盈。


    隻是這笑意在看見?她施了粉黛的麵頰時微微一定。


    今日的她,像極了紫陽城那日與他?同穿嫁裳的她。


    秦黛黛終於回過神來:“明公子?”


    “今日幽月宗前來之人?,是你?”


    聞人?斂沉吟幾息:“明斂是我入幽月宗前的名?諱,後被師尊收入門下,便隨了師尊之姓氏。”


    幽月宗宗主複姓聞人?。


    明斂便是……


    聞人?斂。


    幽月宗宗主的大弟子,傳聞也是幽月宗的下一任宗主。


    秦黛黛的神色微變,心中卻又帶著?幾分意料之中的茫然。


    “斂”字為名?,並不常見?。


    明塵真君點破明斂並非神玄宮中人?時,她心中的確升起過此種猜測,如今不過得到?了證實罷了。


    明斂就是聞人?斂,那個?傳聞為逃避與太墟宗的婚約,而逃到?望霞城的人?。


    秦黛黛抿了下唇:“我記得應約之人?名?為仲衡,為何是明……”她默了默,改了稱謂,“聞人?公子前來?”


    聞人?斂手指輕頓,抬頭?看著?她:“我也正想問,秦姑娘此刻不應當在神玄宮?為何會在此處與人?商議聯姻一事?”


    秦黛黛麵色微滯。


    聞人?斂見?狀,抬手為對麵空蕩蕩的杯盞斟了一杯茶:“秦姑娘,請。”


    秦黛黛猶豫了下,終坐在他?對麵。


    聞人?斂撚起杯盞,玉白的手指和白瓷相得益彰,將茶放在她的麵前後,平靜地收回手:“岑兄可知秦姑娘來此處一事?”


    秦黛黛微垂的睫毛細微地顫了顫,半晌抬起頭?:“聞人?公子不知?”


    聞人?斂不解。


    秦黛黛笑了下:“岑望已經?恢複原身。”


    “他?不再是阿望了。”


    聞人?斂拿著?茶杯的手一頓:“秦姑娘的意思是?”


    秦黛黛淡淡道?:“他?不記得成為阿望時發生的事了,如今的岑望隻是玉麟少君。”


    這一次,聞人?斂清楚地看見?自己手中的茶水晃蕩了下,連帶著?水麵倒影也隨之散亂。


    錯愕的同時,他?心中竟升起一股不可名?狀的歡愉。


    岑望是他?在修界為數不多的友人?,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行令他?為難之事。


    可如今他?若是放棄了“阿望”的身份,忘記了那段記憶,選擇成為玉麟少君,是否意味著?……也放棄了之前的情感。


    “聞人?公子?”秦黛黛不解地看著?出神的聞人?斂,隻覺他?今日分外奇怪。


    聞人?斂雙眸漸定,看清眼前女子眸中的晦暗時,心中微皺:“秦姑娘定很傷心吧。”


    秦黛黛輕怔,良久笑了一聲:“我解決了一樁心事,慶幸還來不及……”


    “秦黛黛。”聞人?斂喚她,連名?帶姓。


    秦黛黛一愣。


    聞人?斂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曾經?秦姑娘對我說,痛要說出來,怎的輪到?秦姑娘自己,反而自欺欺人?起來?”


    秦黛黛迎上男子溫斂的視線,心中無端滯住,好一會兒收起笑意:“聞人?公子還未曾回答,今日來人?為何會從仲公子變成你?”


    聞人?斂看著?她暗淡的眸子,突然憶起在夢境中,最為艱難時,她也強撐著?帶著?他?前行的模樣。


    溫柔,卻堅定。


    他?再未繼續方才的話,隻問道?:“秦姑娘曾見?過仲師弟?”


    秦黛黛一滯,搖搖頭?:“未曾。”


    “秦姑娘聽說過仲師弟的名?聲,對他?早有耳聞?”


    秦黛黛仍舊搖頭?。


    聞人?斂蒼白的麵頰上,笑意漸漸漾開?:“既如此,緣何我不能前來?”說著?,他?抬手拿過茶壺便欲斟茶。


    秦黛黛遲疑了下:“聞人?公子不喜歡我,不是嗎?”


    聞人?斂斟茶的手一頓,幾滴茶濺到?桌麵上。


    他?看著?那幾滴水珠,許久才將茶壺放到?一旁,正要開?口。


    窗外陡然傳來幾聲驚豔的低呼。


    緊接著?門外響起隨意的腳步聲,廂房的珠簾被一支白玉笛徐徐撩開?,身著?橘紅緞袍的俊俏少年慢條斯理地走進來,笑道?:“聽聞聞人?兄來此處與人?麵親,我前來為聞人?兄參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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