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黛遲疑片刻,自芥子袋取出一枚梨花酥遞了過去。


    岑望身形微頓,抬眸看向?她。


    “吃些吧,能消去些血腥味。”秦黛黛聲音平靜。


    岑望沉默良久,最終接了過去,緩緩吃了一小口,酥甜的糕點在唇齒之?間散開,血腥味果真淡了不少。


    他?抬頭,迎上秦黛黛的視線,低哼一聲:“沒想到大小姐還隨身帶著這?麽?多糕點。”


    方才他?看得清楚,她的芥子袋中,糕點整整齊齊地放了許多。


    秦黛黛睫毛微頓,繼而淡聲道:“阿望備的。”


    就在阿望消失那日,許是他?預料到了什麽?,為她備了一年都吃不完的糕點與蜜漿,藏在芥子袋的角落,排列得整整齊齊。


    岑望安靜下來,隻覺口中的糕點陡然變得甜膩起來,心中也止不住的煩躁。


    下刻,他?忽地手一顫,糕點掉落在地。


    “你做什……”秦黛黛凝眉,話沒說?完,便?見赤光不斷衝撞著岑望的肺腑,斷骨刺破少年肺腑蒼白的皮膚,留下駭然的血口。


    而她打下的安魂血符愈發暗淡。


    秦黛黛想到自己左右已畫了血符,索性?送佛送到西,便?要再次拿劃開一道口子。


    未曾想還未動手,手腕驀地被人攥住。


    “你那點血便?是流光了,也無濟於事。”岑望冷聲道。


    “你……”


    “出去。”岑望打斷她,尾音輕顫。


    秦黛黛愣了下:“安魂符馬上要散了?”


    “所以,不想化成?一灘血肉,就馬上離開!”岑望沒好氣地抬眸,待看向?仍在原處的女子,不知為何嗓音一滯,許久垂下眼簾,莫名補了一句,“我已有壓製它的法子。”


    秦黛黛看他?一眼,想著他?總不會以性?命開玩笑,轉身便?要朝外走,下瞬卻又想到什麽?,將?偷閑劍放在他?手邊,這?一次腳步飛快地走出洞口。


    岑望仍坐在角落中,強忍著皮膚寸寸撕裂之?痛,看著那柄偷閑劍上,半晌道:“她倒是為你說?話。”


    偷閑劍的光芒顫了顫。


    岑望闔眸:“去吧。”


    偷閑劍飛身而起,化作無形的結界落在洞口,阻隔洞內的動靜。


    洞內冰火交疊,少年瘦削的身影因劇痛而微蜷,在先魔驚惶的嘶吼中,一點點抽幹自己靈脈內的靈力……


    “你也會沒命的!”先魔恐嚇道。


    少年麵色煞白如?鬼,無所謂地冷笑:“那便?看誰先沒命吧。”


    *


    山洞外。


    秦黛黛未曾走遠,隻在洞門口尋了一處空地,自芥子袋取出竹席躺下。


    她不知岑望如?何壓製先魔,隻是山洞內分外安寧,她心中勉強安定下來。


    方才以血畫符耗費太多靈力,秦黛黛隻覺自己丹田內空了許多,靈根也在隱隱作痛。


    她朝山洞內望了一眼,見無異狀後?取出藏月鏡,進入鏡中世界修煉起來。


    許是初次畫出血符,秦黛黛又多了一層領悟,將?其煉化入靈台,靈力滋生竟比往日還要快些。


    不知多久,察覺到丹田內靈力逐漸豐盈,秦黛黛從?鏡中世界走了出來,卻在踏出的瞬間,眼前?多了一道穿著人界緞袍的少年身影。


    秦黛黛的腳步定住。


    少年站在她麵前?,安靜地看著她,唇角帶著幾不可察的笑,見到她出現,少年眼底如?有螢火彌漫:“阿姊,你醒了!”


    秦黛黛不敢置信地呢喃:“阿望?”


    少年用力地點頭,牽起她的手,下瞬卻又懊惱道:“上次見麵我說?過,往後?便?叫你黛黛的!”


    秦黛黛怔然,一時沒有動。


    “黛黛,這?林間晚霞甚是好看,我們一同去看吧!”少年笑看著她,拉著她一同飛到樹梢之?上。


    遠處的晚霞如?一幅古老而雄渾的畫卷,靜靜地沉入到一片雲海之?中。


    “黛黛,你可想看人舞劍?”少年想到了什麽?,再次問道。


    秦黛黛安靜地望著他?。


    “上次黛黛便?看千乘峰那些人舞劍出了神。”少年喚出一柄尋常靈劍,於樹梢與晚霞之?間舞弄起來,身子如?驚鴻,華彩萬千。


    直到最後?一招畢,少年飛身到她麵前?:“黛黛,你怎麽?了?”


    “你怎麽?都不說?話?”


    秦黛黛拿過他?手中的靈劍,認真地打量著他?,許久垂下眼簾:“因為你不是真的。”


    少年神情一變,飛快朝後?跑,胸口卻已被靈劍貫穿。


    秦黛黛睜開眼,眼前?是熟悉的一片白,鏡中世界安靜如?常。


    秦黛黛踏出鏡中世界,千葉的聲音立即響起:“黛黛,你怎麽?知道那是假的?我方才想提醒你,奈何你在鏡中。”


    秦黛黛恍惚了下:“墜崖前?,我曾和聞人一致認為此處同無燼崖極為相?像,便?是罡風都無二狀,隻比無燼崖更為幽深可怖,心中便?想著此處會否也會令人生幻象,沒想到竟是真的。”


    隻是不知是否因為自恃有秦胥設下的役靈傘守護,此處的幻象竟如?此輕易被人識破,實屬異常。


    想到聞人,秦黛黛低頭看了眼通訊符,她先前?已給聞人斂傳了音信,不知為何對方始終未曾回應。


    卻在此時,山洞中陡然傳來一聲靈劍長吟之?聲。


    秦黛黛忙抬頭看去,正見偷閑劍快如?閃電飛了出來,圍著她盤旋著,像是在催促她進入山洞之?中。


    秦黛黛想到什麽?,快步走進山洞,卻見昨夜仍勉強能坐立的少年,此刻腰身微蜷著倒在地上,雙眸安靜地闔著,烏黑的墨發有幾縷淩亂地散在蒼白的麵頰上,精致的眉眼濺落了幾滴嫣紅的血。


    純粹又陰邪,安寧又詭譎。


    最詭異的是,他?渾身上下,竟再無半分靈力,就像……毫無氣息的凡人。


    秦黛黛心中咯噔一聲,指尖靈力注入他?的眉心,可靈力經由他?經脈內遊走一遭後?,頹然地消散於天地之?間。


    “千葉,這?是怎麽?回事?”秦黛黛心中駭然,“他?也入幻境了?”


    千葉:“這?小少君既能破役靈傘,便?不會被幻境侵襲。”


    “……先魔之?力須得依靠靈力而生,這?小少君隻怕是將?自己的靈力都抽離,生生將?先魔逼退了。”


    將?靈力抽離?


    那與自戕有何區別?


    秦黛黛眉頭緊蹙,下刻探視他?的丹田,待看見那枚先天金丹仍微微閃爍金光時,心口微鬆:“千葉,金丹仍在。”


    “那便?還能活,”千葉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道:“黛黛,你可曾聽過走馬燈?”


    秦黛黛不解。


    “修士抽離靈力幾欲去世前?,過往會如?走馬燈般而過,此刻小少君軀體完好,隻是靈識不知走到了識海哪一重,若能將?其找回,便?可生還。”


    偷閑劍倏地嗡鳴一聲,劇烈顫抖著,似也在讚同這?番話。


    秦黛黛看向?岑望,那豈不是……要窺探他?的過去?


    若探到什麽?秘密……


    秦黛黛心中異常煩躁,以她先前?與阿望的經曆,岑望的過往明顯不似三界流傳的那般,什麽?“天道寵兒”“天之?驕子”。


    可見岑望麵頰愈發青白,她輕歎一聲,盤腿坐於地上,念起搜靈心訣,下瞬指印結出,注入少年靈府之?中。


    刹那間,景象突變。


    神玄宮主?殿之?上,天色陰沉如?潑墨,雷電於黑壓壓的雲間穿梭而行。


    數十洞虛修者坐鎮於東南西北中。


    大殿之?中,絕美女子孤零零地躺在床榻之?中,小腹隆起,麵頰虛弱蒼白,滿頭虛汗。


    不知多久,忽聽一聲嬰孩啼哭劃破天際,漆暗的天空,暴雨頃刻間如?注般落下。


    “縛仙繩,落!”半空中,一道無情的聲音帶著陣陣回音響起。


    頃刻間,坐鎮的數十修者手中多了一道泛著赤光的繩索,在半空織成?密密麻麻的網,將?整座宮殿密不透風地束縛在其中。


    而後?一道熟悉的俊朗身影現身於陣法正中央,手中赤光重重壓下。


    床榻上,女子眼角徐徐墜下一滴淚,手掌憑空出現一柄如?冰一般純淨的冰刃。


    冰刃劃斷臍帶,嬰孩被澄淨的靈力包裹著。


    “我的望兒出生便?身懷金丹,好生厲害,”女子溫柔地哄著嬰兒,嬰兒漸漸止了啼哭,然下瞬,女子輕柔地在嬰兒眉間落下一吻,“往後?再不要回到這?裏,不要讓任何人找到,過好自己的一生……”


    女子溫柔一推,掌心至純的靈力頃刻變得極盛,竟裹挾著嬰兒衝破眾多大能的桎梏,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西北處。


    宮殿卻在下一刻被縛仙繩鎮壓入地下,不見蹤跡。


    秦黛黛怔在原地,她記得這?個?美麗的女子,她是岑望的母親。


    可鎮壓她之?人,為首的竟是……竟是靖華道君。


    沒等秦黛黛多想,她的身子飛快地後?退著,眼前?一切變得模糊。


    等到再清晰,眼前?的一切變得熟悉起來。


    六合鎮。


    扔在路邊臍帶都未曾剪去的嬰兒,還有……那個?將?他?撿回的叫文鶴的所謂“神醫”。


    這?些事情秦黛黛都已知曉,可當親眼看見岑望曾經受的那些折磨,她仍止不住地膽戰心驚。


    她看著嬰兒的岑望從?最初雙眸圓溜溜地好奇地打量著關住他?的鐵籠,到後?來雙眸變得漠然。


    她看著文鶴一日比一日癲狂地索取著他?的血肉,而嬰兒隻麵無表情地伸出手臂。


    這?是她熟悉的……最開始的阿望。


    可是,真正岑望的過去,沒有她。


    他?一個?人熬過兩千多個?日日夜夜,終於在一個?雨夜,給了文鶴致命一擊後?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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