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他從夢中被人推醒,睜開眼就看見池青娥站在床邊,臉色青白,女鬼一樣,身上寒氣沁人,把他嚇得不輕,差點高喊救命。


    池青娥先是問他,那日到底是不是他叫柳春橋來找她的,他連忙否認,說明是柳春橋自己非要去的,與他無關,然後她又問他,春橋是不是死了,他說是。


    池青娥冷笑說:“那真是他自己活該。”


    他當時本想指責她一兩句,卻實在不敢開口。


    最後他隻說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今後他們兩不相幹。


    “春橋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死在你手裏,我也不會再見你,他師父正到處找你,你,你還是快逃吧!”


    池青娥聽完後一腳踢倒了他屋子裏的屏風,又打了他一巴掌才走。


    他後半夜再也沒有睡著,隻關緊門窗,舉著燭台,在床上坐了一夜。


    駱一峰堅信昨夜就是今生最後一次見到池青娥了,今後他將再也不會提起這個名字。


    柳春亭這次和駱一峰有同感,她和李重山說:“我感覺,我們再也找不到池青娥了。”


    事實上,上次池青娥也不是他們找到的,是她自己送到他們跟前的。


    李重山卻說不會,他這時候反倒突然樂觀起來,他說:“最不濟就去巴川找她。”


    柳春亭沒說話,她陰沉地坐在椅子上,隻覺得不耐煩,她甚至暗暗覺得李重山根本不想殺池青娥了,或許在他心裏害死柳春橋的人並不是池青娥。她抬頭看著他,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一點猶疑和暗憎,他已經很久不曾用過去那種神情看她了,他愈發的溫和,總像是要感化她。


    李重山說:“明天我們就回家。”


    “回家?”她還需要去他家嗎?難道他真的要去巴川?真的決意要殺池青娥?


    柳春亭神色和緩了些。


    李重山點頭:“本就說好的。”


    柳春亭終於笑起來,他這句話說得及時,令她滿意,再慢一點她就要開口逼問他了,她隻要聽真話,她的真心是容不得一點兒敷衍的。


    李重山一邊應付著重又活潑起來的柳春亭,一邊在心裏累積起新的警惕。


    一直以來,他總是一麵懷疑一麵又為她開脫,這是他一直在做的事,他做得越來越容易,又似乎越來越難。


    作者有話說:


    感謝catchen的地雷,感謝lol,大魚的營養液。?


    第13章


    13


    二人待了一日便要走,這回駱一峰沒來送他們,途中經過藥仙穀,李重山便打算去看看公生奇。


    藥仙穀本來不叫這個名,隻是一個無名山穀,這名字是公生奇住進去之後才叫響的。公生奇是出了名的脾氣不好,雖然人人都知道他住在哪兒,但敢去打擾他的人卻沒幾個,且藥仙穀內迷障重重,一不小心被什麽毒花針草刺到就是倒黴了。


    不過李重山並不是很怕,他早就來過不止一回。


    二人牽著馬在穀口佇足,李重山再三告誡她:“待會兒你就跟在我後頭,不要亂走。”


    柳春亭點點頭,朝裏頭張望著,一臉雀躍,像是來遊山玩水來了。


    李重山拿劍撥開穀口處的叢生的雜草,一手攥著韁繩,小心邁步,時不時回頭看一看柳春亭。


    二人走過一段昏暗的山間狹道,一直緊密挨擠的山勢終於錯開,光線也明亮了許多,一條溪流穿拂而來,溪流兩邊是一片片散布的花叢,清風裏夾著一股香氣,再遠處若影若現的有三棟茅屋。


    柳春亭忍不住讚歎:“倒真是個好地方。”


    李重山卻無心欣賞,隻叮囑說:“溪水兩旁的花草不要碰。”


    柳春亭應了一聲,又拍了拍有些不安馬兒。


    二人繼續往裏走。


    李重山低著頭,仔細分辨著腳下的路徑,柳春亭則緊跟著他,她也嚐試記記路,她發現隔幾步就會擺著幾塊碎石頭。


    他們跨過溪流走到另一側時,柳春亭的馬忽然一腳踏進了溪水裏,許是溪水太涼,馬昂頭嘶鳴一聲猛地掙紮起來,柳春亭猝不及防,韁繩從手中滑落,她連忙去抓,卻沒來得及,馬調頭朝最近一片花叢中跑去,柳春亭一時情急,也跟著跑進去。


    “別去!”李重山喊。


    前方忽然傳來一聲悶響,馬兒已經倒在了花叢深處。


    柳春亭連忙停下,她一隻腳已經踏進花叢中,這花長得快到她膝蓋,花瓣有四片,俱為白色,隋圓狀,頂端細尖,這花樣子平平,隻有一點不尋常,就是這個花瓣看上去不像一般花瓣那般柔軟,邊角卻是越看越鋒利。


    “這花有毒?”柳春亭問,“毒得死人嗎?”


    “不要胡說。”李重山語氣鎮定。


    “那就好。”柳春亭看著前頭倒下的馬匹本來心裏還有些沒底,可聽著李重山這麽說就放下心來。


    李重山正朝她走來,他的表情可不如他的語氣鎮定,幸好柳春亭背對著他看不到。


    “左腳先朝後挪三寸。”李重山在她身後說,“右腳朝左挪五寸,腳不要抬起來,從左邊的空隙裏退出來。”


    柳春亭按著他說的慢慢把陷進花叢的那隻腳拖了出來。


    “馬怎麽辦?”她問。


    “先讓它在裏頭躺著,等會兒進去叫公生奇想辦法。”李重山看著她,“你可有什麽不適?”


    柳春亭搖搖頭,好奇道:“這些野花到底有什麽古怪?”


    李重山說:“這些並不是野花,是公生奇做的藥杆,你沒發現它們都是一般齊的嗎?”


    柳春亭連忙去看,果然這些“花叢”都是一般大小高矮。


    “這些花瓣是什麽做的?”她又問,想傾身去看,李重山卻把她拉住了。


    他道:“別離太近,這花瓣是藥丸捏的。”


    柳春亭嘖嘖稱奇:“手藝這麽好,怎麽不去捏泥人。”


    李重山被她逗得笑起來,他想了想說:“他更喜歡縫人皮。”


    柳春亭朝前頭看了一眼,苦著臉道:“我不想再走了。”


    李重山笑道:“那可不行。”


    他重又牽起馬,讓柳春亭牽著他的衣袖跟在後頭。


    倆人總算走過花叢,來到了茅屋跟前。


    李重山走過去敲門,一個穿著青色布衫的小童開了門,他臉胖頭圓,長得寬壯,不過個子卻還沒到李重山的腰。


    “李師伯?你怎麽來了?”小童嘴上親熱,臉上卻並不是十分高興的樣子。


    柳春亭聽得直搖頭,這一路走來李重山的輩份真是越來越大。


    “綠牙,你師父呢?”李重山問。


    “師父在屋子裏呢!”綠牙答,接著不等他們反應過來,突然大喊起來:“師父!李師伯來了!”


    柳春亭被他的嗓兒門嚇了一跳,她捂著耳朵,看著這個懶散的小童喊完這一嗓子就打著哈欠說:“我要去睡覺了,李師伯你去找我師父吧。”說完就把門關上了。


    這邊門一關,右側隔了不遠的茅屋就傳來聲音。


    公生奇也是拉開嗓門喊:“重山你自己過來,門是開的!”


    這樣的待客之道,柳春亭是見所未見,李重山習以為常,他還道:“公生奇怕冷,現下肯定裹著被子,躺在床上沒起來呢。”


    等他們推門進去,柳春亭一看,公生奇果然裹著被子,隻露出一雙眼睛,不過沒有躺,而是很出息地,坐在了床上。


    公生奇看見李重山先是一喜,可等看清他身後跟著的人時,又是一驚。


    他怎麽帶著這麽個惡煞凶神來找他了!


    他把被子裹得更緊,隻甕聲甕氣地說:“重山,能不能幫我升個火?”


    李重山坐都來不及坐,應道:“好,我出去撿點柴。”


    看他這駕輕就熟的模樣,想來不是第一次幫這個忙了,柳春亭忙道:“我也去。”


    李重山看看公生奇,點頭說好。


    李重山帶她繞到屋後,這裏已經放著不少砍好的木柴,李重山卻皺起眉毛說:“這還是我去年給他砍來的,我叫他拿塊油布遮住,他就這麽光禿禿的放著,不知道被雨泡爛了沒有?”


    柳春亭聽得直笑:“你對他未免太照顧了。”


    李重山道:“不照顧他他就要被凍死了,他手無縛雞之力,這裏又偏僻,綠牙也太小……”


    “為何不請仆人?”柳春亭問。


    “他不喜人多。”


    他彎腰在柴堆裏翻找了一番,總算撿了一些看起來能燒的,幹脆全抱進了屋。公生奇就坐在床上,看著他把火生起來,又因為這茅屋漏風,又央他去找了些布塊釘在風口上。


    “再把我這門修修。”公生奇喊。


    李重山雖看著無奈,但無所不應,脾氣極好。


    柳春亭坐在火盆旁邊對著床上發號施令的公生奇微微一笑。


    公生奇神色冷淡。


    等李重山終於忙完,柳春亭拉著他坐下,屋子裏隻有一個凳子,她就隻得站在他身旁。


    李重山注意到便又站起來說:“你坐吧,我去綠牙屋子裏再搬一個凳子過來。”


    柳春亭擺手道:“不用不用,我站著就好。”


    李重山不肯,柳春亭拗不過他,幹脆自己跑去搬了。


    她一走,公生奇就問:“你怎麽跟她一路了?”


    李重山便把前因後果簡略地說了一遍。


    公生奇聽完卻歎:“你就是心軟。”


    李重山道:“也不光是心軟,我如今在教她劍法,她確實比春橋有天賦……”他神色複雜。


    公生奇不做聲。


    李重山又道:“而且她現在已經變了許多,再不似過去了。”


    公生奇心道,不過是裝乖。


    他剛才在一旁看了半天,這凶神對李重山言聽計從,他也對她頗多容忍。不說他對李重山的了解,隻看二人的相處,他都能看出一絲怪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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