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淵挨著周景成,他?從方才出宮之際便急不可耐,眼下?見到舅舅越發激動,暗暗伸腦袋對著他?舅舅使勁看。


    舅舅今天穿的衣裳真好看!


    再一對比別的進士,還?是他?舅舅最好看!


    周景文?不爽地瞪了他?們?好幾眼,卻也無可奈何。周景文?是不想出宮的,這次得狀元的是周景淵的舅舅又不是他?的舅舅,他?壓根不想趕這個熱鬧,可是胳膊擰不過大腿,父皇要來他?也沒辦法?。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父皇總愛將他?們?三個人湊對,但凡做什麽?必要整整齊齊,周景文?別提多難受別扭了,他?每次都是被迫的那?個,天知道他?有多不想跟周景淵在一塊兒,每次出門,受傷的那?個人隻有他?一個!


    好比這次,周景文?又再次深切地體會到了什麽?是“舅舅與舅舅之間的差距”,眼下?無比心塞。


    皇上微微抬手,對眾人道:“起吧,今日?設下?曲江宴乃是為宴請新科進士,諸君不必多禮。”


    他?匆匆掃過傅朝瑜,心想著這人待會兒會是什麽?表情,震驚?錯愕?驚慌失措?


    這人之前可是還?逼著??x?他?還?錢呢,得知他?的真實身份還?不得被嚇死?


    眾人起身,傅朝瑜坦坦蕩蕩地抬頭,第一次與皇上以真實的身份相?見。


    目光平靜,生不起一絲一毫的波瀾,就好像早就有的猜想終於得到證實一般,除了好笑,還?有一股淡淡的失望。


    原來他?姐姐真的就嫁了這麽?一個人……


    雖說相?貌也不差,但是配他?姐姐總還?是不夠,況且年紀也大了些?如今都已是不惑之年了。身子?應當?也不會太好,否則上輩子?便不會病死,雖然病死之前也被他?外甥推了一把,但主要症結還?是舊傷複發,可見不是個長命的。


    不能看了,怎麽?瞧怎麽?不爽。


    他?姐若是沒有失蹤,揚州城什麽?樣的年輕公子?都有,更不至於叫她年紀輕輕就沒了性命。


    皇上好整以暇地等著傅朝瑜滿目震驚地看著他?,結果他?期待了半晌卻發現傅朝瑜那?廝隻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隨即目光下?垂避免直視他?的龍顏,但是這一切都不是皇上想看到的,傅朝瑜這廝是不是鎮定到有些?詭異了。


    皇上開始運氣。


    他?這是什麽?意思?


    期待依舊的好戲沒開場就熄火了,再沒有比這個更憋屈的了。


    皇上不忿,期間特意點了傅朝瑜的名字:“狀元郎瞧著甚是年輕,可及冠了,有無表字?”


    傅朝瑜拱手:“回?稟聖上,學?生尚未及冠,不過家師早已取了表字懷瑾。”


    周景淵神色激動,神氣十足,他?舅舅沒及冠就這麽?厲害了,誰能比?


    周景文?心中腹誹不斷,他?覺得周景淵現在就像是個驕傲的小公雞一樣,別提多可笑了。


    皇上暗示:“你這狀元實在來之不易。”


    傅朝瑜恭恭敬敬:“學?生能得此殊榮,無非仰仗聖上與諸位考官愛護。”


    皇上:……嗬。


    仰仗考官?那?到底都還?是同?進士,這人實在不知好歹,到現在都不明白自己為何能考中狀元。


    皇上涼涼地掃過傅朝瑜,被眾人簇擁著入了席。


    當?著眾人的麵,皇上當?然不想暴露他?跟傅朝瑜早已認識的真相?。當?初他?斥責馮鳴有私心的時候那?叫一個義正言辭,總不能到頭來反被他?們?發現自己的這份義正言辭也是出於私心的吧?


    皇上耐著性子?,與眾人談笑風生,又耐著性子?,聽著眾人寫詩拍龍屁。


    這等阿諛奉承之言皇上早就聽膩了,提不起一絲興致,基本左耳進右耳出完全不會放在心上。


    倒是有真是心意拍馬匹的,見皇上反應平平,頗為失望。平心而論,他?們?當?真覺得自己寫得詩非常之好,句句肺腑,連他?們?自己都被感動了,怎麽?聖上卻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呢?


    原本準備大放異彩的人紛紛铩羽而歸。


    就連呂相?都察覺到聖上興致不高了,奇怪得很,分明聖上方才進園子?時還?瞧著勁頭十足的,這短短一會兒功夫怎麽?偏就又消沉下?去?了?為了和緩氣氛,呂相?提議,讓皇上選兩個“探花使”,去?遍訪園圃,采摘最好的鮮花,供大家賞玩。這也是曲江宴的老規矩了,若是這兩人率先采到名花,自然皆大歡喜;可若是園子?裏的旁人先采到名花,這二人便要接受懲罰了。


    皇上聽此眼睛微微一亮,目光掠過眾人,停在傅朝瑜跟陸晉安身上:“既是規矩,大家樂一樂也無妨,如此,便由一甲前二位作為探花使,為諸君尋覓名花,如何?”


    呂相?鬆了一口氣:“聖上英明,他?二人容貌乃是眾人之最,合該讓他?們?前往。”


    傅朝瑜同?陸晉安出列,領命去?了園中。


    他?們?二人,一個俊朗一個清冷,簡直如日?月一般分明,光是站在那?兒便是賞心悅目。就連馮鳴都不得不承認,他?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二甲點的這兩個人相?貌實在不俗。


    轉過了拐角,傅朝瑜才小聲問對方:“若是沒摘到好看的話,會有什麽?懲罰啊?”


    陸晉安:“應該是罰酒作詩吧。”


    傅朝瑜心想,也不是什麽?嚴重的懲罰,不還?是作拍馬屁的詩嗎?


    傅朝瑜離開後,一直不曾動彈的周景淵也大著膽子?追上去?,小跑著上前牽了牽舅舅的手。福安今兒也跟著出來了,見皇上沒有阻止也趕忙跟過去?伺候。周景成見狀,也要跟上。


    傅朝瑜見是這個小家夥過來了,伸手將他?抱在懷裏。


    陸晉安見他?如此幹淨利落地將孩子?抱起來,稍稍愣了愣神,似乎沒想過他?竟是這般隨性之人。


    傅朝瑜衝著他?頷首後,率先進了去?了芍藥園。陸晉安猶豫片刻,抬腳去?了邊上的蘭草園。


    四下?裏都沒有外人,周景淵坐在舅舅懷裏高興地搖頭晃腦:“舅舅,狀元!”


    他?扶著舅舅的帽子?,喜歡得不得了,真想把舅舅帶著去?逛一圈,讓所有人都知道他?舅舅是狀元,可厲害了。


    傅朝瑜貼著他?的腦袋,笑著說:“狀元郎如今缺了一朵花,景淵你帶著四殿下?替我找一點如何?”


    “我來找!”周景成自告奮勇。


    “我也去?。”周景淵也晃了兩下?腳,成功下?了地。


    兩個小孩找來找去?,最後找到了一朵粉色的芍藥。花瓣細碎稠密,形態豐滿,顏色過渡的恰到好處,有種富麗堂皇的華美之姿。


    傅朝瑜欣然接過,覺得自己穩贏了。


    等他?回?到宴會時,陸晉安也回?來了,陸晉安找到的是一株君子?蘭。


    二人都覺得自己的花最好,然而獻上去?後卻都輸了。


    輸給?了一頓雙色的山茶花,這花還?是王恩清找到的。


    三位丞相?調笑道:“你二人既然輸了,便該認罰。”


    皇上抱著胳膊,幸災樂禍:“的確要罰。”


    柳照臨不忍心他?們?欺負自己的師弟,上來說話:“聖上您可別罰得太狠,他?們?二人年紀小,臉皮可沒有咱們?厚。”


    “你自個臉皮厚,可別拉著旁人下?水。”皇上笑了笑,目光落到他?們?二人手中的花上,沉吟片刻,道,“不過既然柳侍郎求情,那?就罰你們?,將各自的花帶在在頭上吧。”


    傅朝瑜瞧了一眼陸晉安手上高雅出塵的君子?蘭,隻見對方毫無壓力地別在了冠上,絲毫不見突兀。


    他?這一朵卻是淡粉色,顏色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花朵很大,戴在頭上會顯得很怪。眾人的目光都盯了過來,傅朝瑜掙紮了一下?,不得不妥協,認命一般地戴在帽子?上。


    戴好後,傅朝瑜隻等著眾人取笑了,可半天卻都沒有聽到動靜。


    就連原本看戲的皇上也沒話說了,心中直納悶,怎麽?這人非但沒有被花給?壓了一頭反而更顯容貌出眾?


    少年簪花,不顯女氣,隻顯俊朗。


    周景淵嚴肅地望著自己手上的小芍藥花,忽然也戴到了頭上。


    傅朝瑜煞有介事地給?他?調整了一下?位置。


    一大一小模樣相?似,氣質卻不同?,讓人看著心裏都軟和了許多。眾人先前也沒想到,宮裏這位不受寵的小皇子?竟然相?貌這般出眾,不過這位小皇子?家中有個厲害的舅舅,往後受不受寵還?得是另一說。


    柳照臨大言不慚:“狀元郎這相?貌真是沒得說,隨我們?師門,我們?師門的一眾師兄弟都英俊瀟灑,器宇軒昂。”


    眾人都知道他?跟今科狀元師出同?門,但是誰也沒能反駁這句話,畢竟柳照臨年輕的時候也能算個美男子?了。話說起來,王紀美收的徒弟確實個個相?貌出挑。


    柳照臨似乎看出了聖上似乎對他?的小師弟格外看重,與其?讓風頭給?別人出,還?不如給?他?小師弟出,是以,柳照臨頻頻提起他?小師弟,或是讓他?作詩,或是讓他?寫文?章,或是讓他?將這園子?給?畫出來。凡是他?提議的事,必定要帶上他?的小師弟。


    傅朝瑜被迫開始活躍。他?自然也不忘帶上其?餘的進士,有活大家一起幹嘛……


    於是這一屆進士們?做的詩比曆屆的進士參加曲江宴作的詩都要多,畫的畫比曆屆加在一塊兒還?要豐富,諸進士開口的機會也越來越多,因為狀元郎自己說完之後,還?挨個讓眾人也發言。太累了,原來被人看重是這樣的感覺。


    最後,連那?些?意圖拍馬屁的人也都乏了。再想拍馬屁,也不能一直拍呀,同?年們?太卷,他?們?已經想不到什麽?好詞了。


    大概是今兒出足了風頭,熱熱鬧鬧地曲江宴過後,傅朝瑜被允許送他?外甥回?宮。


    等進宮後,皇上先前不能在人前說的話也終於能說了,他?將傅朝瑜單獨叫過??x?去?,一開口便是陰陽怪氣:“狀元郎這性子?實在沉穩,泰山崩於眼前而麵不改色,著實厲害。”


    傅朝瑜知道他?另有所指,猜測自己今兒反應平平應當?是惹上了這位,這位素來小性子?生氣也是正常。不過順毛捋這種事,傅朝瑜信手拈來:“聖上儀表不凡,有帝王之氣,學?生早先便有了猜測。隻是聖上一直未表身份,因而學?生也不敢挑明。”


    皇上滿麵怒容頓時一收,被哄得還?有些?高興,卻又不敢相?信自己之前就暴露,他?問:“你何時猜到朕的身份?”


    傅朝瑜思考了一番,沒有說實情,隻道:“初次碰見聖上時,聖上與韓相?公相?談甚歡,當?時便有所懷疑了。而後幾次見麵,又見聖上見識非凡,對朝中之事了如指掌,越發篤定您的身份。”


    “初次見麵就懷疑?那?你還?讓朕還?錢?”


    傅朝瑜並不露怯:“一碼歸一碼,即便您是聖上,欠的錢總還?是要還?的。”


    皇上指著對方“嘿”了一聲,心裏卻覺得傅朝瑜這性子?著實對他?胃口。若是換了他?,肯定也會一直記著這筆欠款。


    他?八年前承諾要報答傅朝瑜,如今身份大白,他?也得實現諾言不是?


    可怎麽?封,找個什麽?由頭封,卻得細細斟酌了。


    皇上消了火氣,心平氣和地同?他?說了一會兒話,叮囑傅朝瑜日?後多替他?想幾個豐盈國庫的好法?子?。


    國庫之所以吃緊,那?是因為先帝早年間並沒能一舉平定天下?。等到了皇上即位之後各地仍有匪寇,四周鄰國部落虎視眈眈,都想吞了根基未穩的大魏。皇上不得已繼續南征北伐,但考慮到民間百姓疾苦,不得不免了兩年的稅,與民休息。期間軍費開支全仰仗士族,這也是為什麽?世家權勢如此滔天的原因。


    如今內政已平,但是外患猶在邊境未穩,國家仍舊缺錢,可皇上卻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依仗世家大族,更不願加重賦稅。他?對傅朝瑜如此器重一則是因為傅朝瑜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二則也是因為傅朝瑜讓他?嚐到了甜頭。


    傅朝瑜深知這一點,與其?做個恩人,不如做個有用之人。


    自古帝王刻薄寡恩,這位更是如此,隻有有助於皇上方才能在朝中立穩腳跟,將來才能給?他?小外甥將路鋪平。


    二人心照不宣達成了共識,聊了好一會兒,皇上說盡興了之後才放傅朝瑜出了宮。


    離宮路上,傅朝瑜還?順手救下?了一個小太監。


    想不到宮裏捧高踩低之風也如此嚴重,真不知是那?位皇後娘娘是如何管理內宮的。傅朝瑜見著小太監被打得鼻青臉腫,救下?他?之後,丟了幾兩碎銀子?給?他?,讓他?去?換些?傷藥。


    小太監千恩萬謝地離開了。


    傅朝瑜回?了農莊時先去?看了一番土豆,後又收到了揚州來的書信,問他?稱為春闈如何。傅朝瑜寫了回?信,不過想著不等他?這封信寄到揚州,他?高中狀元的事便會先一步傳開。傅朝瑜高中狀元本有一個泥金帖子?,他?雖人在京城,但是戶籍卻還?在揚州,因而這帖子?最終還?是送去?了揚州。


    揚州的傅家除了幾位老仆,還?有幾位堂叔表姑等親戚,關係也算過得去?,傅朝瑜想著,這消息傳回?去?能叫他?們?高興高興也是不錯的。


    又過了幾日?,其?他?科考試陸續都結束了。


    對於各科考生而言,個中滋味不足為外人道也,但是對於傅朝瑜來說,他?隻關心最後的結果。


    其?他?幾科比進士考試難度實在是低了好幾檔次,周文?津自然是順利通過,不僅通過了,還?是明法?科的頭名。楊毅恬基礎雖然差,但是天賦很高,考明算科不算吃力,杜寧仗著有先生惡補,終究還?是有驚無險的通過了。


    隻要過了這一關,於楊毅恬跟杜寧來說,便已經是踏入官場。二人家世都不低,吏部那?邊多少會給?些?麵子?的,不會不給?他?們?授官。


    反倒是傅朝瑜跟周文?津、吳之煥幾個,縱然學?問紮實,終究還?是不大安心。擔心歸擔心,但是這陣子?各種謝師宴、賞花宴卻是從來都沒有斷過,傅朝瑜聽他?先生提起過,這類宴會可能要一直持續到五月,等到吏部的“關試”過後,諸考生得到授官,還?要迎接新一輪的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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