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擺到桌上之後,傅朝瑜跟馬騫都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目光黏在瓷器之上。


    胎色潔白細膩,釉色瑩潤如玉,宛如象牙一般。


    傅朝瑜拿在手中的白瓷淨瓶細長流暢,瓶身沒?有一絲瑕疵,有種簡約之美。馬騫手裏捧著?的則是燒製成的白色海螺擺件,上麵有白釉波浪紋,造型之精美,世所罕見。


    另有好些白瓷粉盒、印花盞、廣口瓶,無不精美。


    葉周將東西拿出來之後,忐忑不安地望著?兩位大人,其?實他也不知道?這些東西能不能入傅大人的眼。但若是能放入展館,葉周篤定他們?都邢窯能夠翻身,甚至能夠揚名!


    傅朝瑜放下手裏的白瓷淨瓶,回頭看了一眼葉周,發現對方神色又?緊張起來,不由地笑道?:“我如今便可以給你個準話,若是你們?當地的瓷器都能有這個水準,萬國博覽會必定能給你??x?們?留一個席位。”


    葉周一喜,當即起身表決心?:“大人放心?,草民願以性命擔保,邢窯出產的瓷器絕不輸於這些樣?品!”


    他們?幾個村中都是世世代?代?燒著?瓷器,技術精湛,隻不過缺了個機會而已,絕不會做那等糊弄人的事兒?,再說了,他們?想做的是長久的生意,而不是一錘子買賣。


    傅朝瑜端詳著?白瓷,一時又?想起來,往後似乎還有個十分厲害的技術,能夠燒出來透影白瓷。這類白瓷薄如紙,白如雪,似美玉無瑕,透光度和白度極高,手放在瓷器內部,外部甚至清晰可見,是瓷器工藝的集大成者。


    可想而知,這種瓷器燒製起來必然?極其?困難,想要保存下來也屬實不易,但是未嚐不可以一試,


    傅朝瑜將自?己的要求提出,詢問葉周可否能將這樣?的瓷器燒出來。


    葉周麵露難色,擔心?傅朝瑜失望,但又?不能在沒?有保障的情況下誇下海口,支支吾吾道?:“大人勿怪,您說的這種我們?還從未做過,也不知究竟能否做得出來。”


    “那就先回去試一試,你們?的白瓷我收了,但若是能燒出透影瓷,博覽會裏頭可以再給你們?一個展位,且這個展位還是不收錢的。”


    葉周眸光一亮。


    傅朝瑜繼續鼓動:“你們?邢窯在當地也是小有名氣,不缺技藝精湛的老手,你讓他們?回去試試,隻要用心?,總能做得出來。我這兒?便有一位木匠,因為做出了軋棉機而被聖上賞賜,如今他有多番改進,已經?能將棉籽和裏棉給分離開。若說聰慧,肯定比不得朝中聰明絕頂的高官們?,可他的不凡之處在於其?善於觀察,更善於動手,如今衙門但凡做些什麽,都會請他過去幫忙掌掌眼。他能做到,你也一定能做到。”


    馬騫聽他說得天?花亂墜,便知道?傅朝瑜是真心?期待這所謂的透影白瓷。他也不知傅朝瑜究竟哪兒?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念頭,這東西一聽便知道?不好做,他也不怕折騰人。


    他怎麽就能如此?篤定這些人一定能做得出來呢?真那麽容易,興許早就做出來了。


    傅朝瑜怕自?己給的甜頭還不夠,又?添了一劑猛料:“你們?若是真能做得出來,明年聖上來燕支山封禪,我替你將此?物呈給聖上,沒?準還能給你們?討一回賞賜。”


    竟然?能給聖上過目,這可是天?大的榮幸!


    葉周再不為難,一把撩開袍子,激動地立馬跪下來:“多謝傅大人厚愛,草民必定盡心?竭力,盡快做出此?物!”


    傅朝瑜甚是滿意,真是孺子可教啊。


    葉周也正亢奮著?,心?想自?己這回真的來對了。不僅拿到了博覽會的入場資格,甚至還有這樣?的意外之喜。若是將來他們?的瓷器能入聖上的眼,跟官府沾上邊,這生意便再也不愁做了。本來葉周對於燒製這樣?精美的透影瓷不抱什麽希望,但有聖上的前麵吊著?,他無論?如何也得將這東西給燒出來。


    如此?機會,若不把握豈不可惜?


    葉周暈暈乎乎地給了錢,又?暈暈乎乎地離開了。他真沒?想過一切能如此?順利。


    馬騫也沒?想過他們?收錢能收得如此?順遂。這邢台的商人看著?也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可掏錢卻挺爽利。他毫不懷疑,方才傅朝瑜所謂的展位費便是再添一倍,對方也會掏得心?甘情願。


    馬騫忍不住問道?:“所有展位費都是一樣?的嗎?”


    傅朝瑜詫異:“怎會都一樣??”


    自?然?是要根據對方財力如何,給他們?量身定製嘍。有錢的多要一些,大不了日後將它擺到顯眼的位置。沒?錢卻有潛力的,自?然?也得收著?,沒?準人家西域的使臣們?就喜歡這種呢。


    傅朝瑜理直氣壯道?:“若想辦好,品位跟眼光都得放長遠,一物一議。”


    馬騫:“……”


    他竟能把貪心?說的如此?冠冕堂皇。


    傅朝瑜都已計劃好了,西北一帶的土儀特產肯定是一個都不能少的,但即便將西北五州的展館都擺滿了,不是還有另外五個嗎?空地兒?有的,就等著?其?他人送上門來了。


    葉周開了個好頭,自?他之後,又?陸陸續續有人心?甘情願過來送錢的。其?中尤以各地的茶商、絲綢商、玉器商跟酒商,掏錢掏得最利落。江南那位最大的茶商甚至一擲千金,包攬了整個場館裏麵最大、最氣派的展位,一整麵牆都是他們?的。


    因他給的錢足夠多,傅朝瑜甚至安排人給他們?單獨造景。


    對方雖然?花了大價錢,但被人如此?鄭重其?事地對待,也都覺得值。


    商人是最趨利的,他們?料定了不論?是萬國博覽會,還是燕支山封禪都會是萬眾矚目的存在,且未來幾年應當沒?有什麽熱鬧能超過明年一年。這回錯過想再等下次,還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他們?既給了錢,便不怕涼州不會給他們?辦事。傅朝瑜不僅在讀書人間口碑良好,在商人麵前也有一份好口碑。從前同他合作的商人有不少,未曾聽聞哪一位抱怨過,每次都是客客氣氣有來有往,給足了體麵也賺夠了口碑,因而外頭商人也都道?安平侯乃是個公道?人。同他合作,也不怕虧本。


    況且人家家中世代?經?商,更不會瞧不起商人。


    短短一個月時間,涼州便已經?籌夠了所有的花費,不僅能包攬本州開銷,甚至還能支援隔壁張掖。


    建造行宮與建造祭台都是費錢的差事,皇上既然?暗示了不能丟了大魏的顏麵,傅朝瑜也不好不幫襯,此?事他也交由馬騫負責,令李成從旁協助,務必盡快完成行宮建設。


    張掖那邊也不好都托涼州幫忙,連夜加派人手配合。


    涼州境內也都沒?閑著?,陸陸續續開始重修廟宇、橋梁,興建客棧,甚至已經?開始在北邊治沙了。官府辦事,百姓賺錢,整個涼州城再沒?有停下來過,恨不得用幾個月的時間再次讓涼州改頭換麵,比肩京城。


    從前他們?不敢比,現在胃口被傅大人給撐大了,沒?什麽是他們?不敢想的。


    西北其?他幾個州也不遑多讓,好容易有一場盛世,他們?怎能讓自?家輸給別人?便是比不得涼州,也不能是最差的。


    傅朝瑜再次忙了起來,又?過了幾日竟然?收到了揚州的來信,躲了幾個月的安叔終於有了動靜,且還給傅朝瑜帶來了一個喜訊——他爹終於被找到了!


    雖說如今還不願意回來,但人好歹還活著?。


    第134章 調查(二更)


    離家多年?, 又在海上漂泊這麽久,被找到之後竟然還不肯回去?,非得將那茫茫的海域全都轉完一遍才肯甘心。這外麵的海究竟有多大、要轉多少年?才能轉全?誰也不知?道。


    好好的一個人, 非得在海上飄著, 怎麽想怎麽鬧心。安叔擔心傅朝瑜心存不滿,不得不昧著良心替傅成說了好些好話?。


    傅朝瑜一目十行地略過這些,心裏其實並沒有太大的觸動。他之所以一直不放棄尋人, 不過是因為姐姐去?世, 他的親人又少了一個,不想放棄這個一心奔在海上的父親罷了。如今有?了小外甥,心中那股悲寂之感也消散了不少, 他隻盼著這不省心的父親能夠平平安安,至於他能否在意自己?,傅朝瑜也不指望了。


    他都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怎麽可能還會在意親兒子?不過, 傅朝瑜對安叔最後說的那句話?倒是很感興趣。他爹在海上的這些日子可不是白?待的, 這不,聽?說又收集了些東西,如今正準備叫人帶回來, 興許明年便能帶到涼州。


    傅朝瑜對這個很有?些期待。上次的土豆便挺好, 甚至還給他換了個侯爵, 不知?他父親這回又能帶回來些什麽?皇上之前也對他爹寄予厚望來著, 但願他爹這次能多帶一些東西回來。


    人已找到,安叔在揚州也查完了賬,處理?完了一眾瑣事, 準備趁著入冬之前趕往涼州。


    傅朝瑜叫人提前準備好安叔的屋子,這才叫來周景淵, 告訴他,他外祖父已經找到了。


    周景淵也有?些茫然,他其實壓根也沒想到外祖父竟然還能找到。畢竟這麽久以來一直沒有?聽?到外祖父的消息,他還以為……雖然這麽想確實有?些不孝,但是周景淵深知?海上風險。如此險境外祖父還能安然無恙,周景淵實在是佩服極了。


    舅舅厲害,沒想到外祖父看?起?來比舅舅還要厲害。他坐在舅舅腿上,問道:“那外祖父什麽時候回來?”


    “……”傅朝瑜遲疑了一會??x?兒,解釋道,“外祖父在海上其實挺忙的,還有?很多地方?等著他探索,他如今做的這事兒是破天荒的頭一遭,無人指點,也無人相助,晚幾年?回來也在情理?之中。”


    傅朝瑜真的盡力了,他隻能扯這麽多。不過,他爹轉完一圈,興許還能回到原地呢。若真有?這一日,他爹也算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


    周景淵好奇:“海上究竟有?什麽呀,讓外祖父如此著迷?”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人這輩子總會有?些追求,他父親的追求在旁人眼裏顯得離經叛道,但是隻要他喜歡,旁人也不能阻攔。傅朝瑜將問題甩給他還未歸家的父親:“應當會有?很多有?趣的東西,等下回外祖父回來,讓他親自告訴你。”


    周景淵點點頭,托著下巴開始期盼。等外祖父回來見到他,他是不是都快長大了?真希望時間過得快一些,他也想長大成人,給舅舅分憂。


    傅成平安被找到的事情,也就涼州這邊幾個親近之人聽?說了。人到底還沒能回來,也沒必要從外頭報喜。什麽時候等他爹風風光光回了大魏,再給他擺一場酒席也不遲。


    這事兒過去?之後,傅朝瑜繼續攬財。他賺的多,花得也多,看?得見的地方?得花錢,看?不見的地方?譬如教育、文治,一樣都得花錢。


    入冬之前,土豆收了一茬,攢夠了種子,明年?便可以分給涼州的百姓種植了。


    萬國博覽會已經修建一新,裏頭的展位基本已經定?了下來,所剩的空位其實不多了。如今的萬國博覽會才不算辜負了他這名字,其中展品囊括大魏各地商品,凡是能入館的,無不是珍品。


    傅朝瑜準備辦一場考試,擴招小吏。


    如今衙門的小吏已經不夠用了,涼州的攤子越鋪越大,需要的人手也越來越多,隻能向?外多招點人。在這種地方?幹活的,必須得是讀書?人,而且還得能說會道。涼州的文教也才剛剛興盛,未必能找到合適的,若實在不行,傅朝瑜準備跟聖人商量商量,明經科每回招那麽多的人,也未必人人都能領到差事。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來涼州先?幹兩年?活。


    招工還沒有?消息,傅朝瑜又收到了一封書?信。


    來人更讓他意外,竟是許久不見的林姑娘寄過來的。林姑娘南下義診,途徑福州,在此處停留數月,不僅給當地人看?病開藥,還幫助皇貴妃送過來的手藝先?生順利入住福田院。


    福州距離京城相去?甚遠,此地百姓窮苦,對京城來的人本能得不信任。若非林簪月同他們相處了幾個月,又妙手回春地救活了不少人,福田院之事未必能有?這般進展。


    當地有?一群心靈手巧的小姑娘,受先?生指點之後,做出了許多絨花。得知?林簪月過些日子要離開,便將絨花作為禮物送給了她。


    林簪月感動之餘,準備臨走之前給她們再找一條銷路。恰好又看?到《國子監文刊》上有?關萬國博覽會的介紹,於是休書?一封送去?涼州,想問問傅朝瑜這絨花有?無機會入館。若也能進展館,價格一切都好商量。她在京城有?個藥田,給家裏人管著,每年?也有?不少收入。


    王謝玄捧著整盒絨花送上去?,也不知?這絨花究竟是如何做的,不僅形態多樣,還很是逼真,遠遠望去?就跟時令的鮮花一樣,光彩奪目,姹紫嫣紅。


    王謝玄感歎:“這些人的手可真巧,隻是這些東西畢竟是小玩意兒,隻怕外域的商人也不會喜歡。”


    “小玩意兒?”傅朝瑜笑了笑,“要這麽說,西域的寶石珠子不也是小玩意兒?寶石珠子能夠賣出高價,這小小的一朵絨花為何不能呢?”


    但凡是美好的東西,都會風行一時。


    “大人看?樣子是準備做這份生意了?”


    傅朝瑜搖搖頭,就在王謝玄以為這事兒黃了之後,忽然要聽?他們的大人道:“叫人單獨收拾一個展位,回頭將這些絨花放上去?。”


    “那展位費……”


    傅朝瑜本想說不收展位費,可是話?還沒開口,便意識到自己?不能破了規矩,遂道:“此物展位費我掏了。”


    他們來涼州的途中小外甥感染風寒,多虧了林姑娘出手相助,她好容易開口,傅朝瑜怎能讓她失望?


    王謝玄滿頭霧水地離開了。


    這個林姑娘究竟是什麽來路,他們家大人一樣公?事公?辦,甭管什麽人,隻要是來同他們做生意的那都是在商言商,從未有?例外,可輪到這位林姑娘時卻全變了。


    王謝玄不知?道的是,傅朝瑜當日還寫了封信送回去?。為了寬林簪月的心,傅朝瑜便說他們涼州展館特?意留了幾個不收錢的位置,專門為各地福田院而設置,用以響應皇貴妃的善舉,林簪月恰好趕上了。他在信中盛讚絨花,並且建議,可以引導那些姑娘們多弄些花樣,拓展絨花樣式,花鳥蟲魚、飛禽走獸、絨球彩絡,都可以嚐試一番。也不拘做成簪子,做成擺件掛件同樣不俗。


    書?信送過去?,興許得一個月才能送去?福州,畢竟那地兒實在是太遠了。傅朝瑜對林簪月一向?欽佩,一個姑娘家為了治病救人走南闖北,她行過的路比可要比世間的男子要遠得多,真無愧於那句“醫者仁心”。


    又過了些日子,涼州已經快要入冬了。


    皇上在聽?聞西北進展一切順利之後,便交代鴻臚寺給各國遞交國書?了,時間定?在明年?的五月,開春之後數月時間,難道還不夠他們趕赴涼州?


    皇上也不擔心這些人不會來,大魏從前與他們都有?過摩擦,河西走廊便是從北邊胡人手裏搶回來的,另有?不少小國對大魏既敬又怕,不敢不來。對付西域諸國,皇上更多的是震懾,是想同他們經商賺錢,但是對於北邊的胡人可就沒有?那麽軟和了,兩邊則遲早有?一場惡戰。


    不僅他們惦記中原,皇上其實也惦記著讓胡人血債血償。


    國書?遞交之後,皇上抽空去?了一趟弘文館。如今不論是太子和大皇子都漸漸沒了風光,皇後逝世,太子一蹶不振,大皇子則又因為腿疾無緣皇位,皇上便將目光都投到兩個小皇孫身上。


    兩個小皇孫反而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這兩個孩子也算天資聰穎,皇上前去?考校之時,兩個孩子對答如流,學問十分紮實。小皇孫不僅讀書?用功,嘴巴還特?別甜,圍著皇上甜言蜜語地拍了一通馬屁,宛若天真無邪的小童子,太子跟大皇子幼年?的時候都沒能這麽討喜過。


    皇上一向?冷心腸,可是看?到孫兒如此聽?話?,也不免動容,於是順手逗了一番。好玩是好玩,隻是太聽?話?了也沒什麽意思,他不想看?到皇孫們的變成應聲蟲。


    這幾個兒子孫子各有?各的缺點,但就目前來看?,皇孫們顯然還是最好的。皇上又想到了還在涼州的兩個兔崽子。傅朝瑜曾說,這兩個兔崽子如今也有?長進了,就是不知?長進了幾分,早知?道應該仔細地問清楚才是。


    問過了小皇孫之後,他又招來弘文館所有?的先?生,詢問這些時間皇孫們的功課以及表現。


    得到的結果無不是交口稱讚,其中又以太子所出的小皇孫最受先?生看?重,翰林院的馮學士恨不得直接將這孩子誇得天上有?地下無,讚美之詞滔滔不絕,且他隻稱讚太子的兒子,對大皇子的嫡子卻態度平平。


    皇上聽?罷,卻冷不丁問道:“老三和老四的天賦比之兩位皇孫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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