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也不差,場麵話說了一堆,不僅關心了太子,關心了大皇子,還關心了滿朝文武。


    君臣相?得,氣氛正好。


    周景成撓了撓臉頰,開始放空自己。他覺得眼前這一幕沒勁透了,他討厭這種虛偽的感覺,每個人的臉上仿佛都戴著麵具。從前他也看不出來這些,可?在涼州呆了一年?之後,他漸漸不習慣京城的虛與?委蛇、口蜜腹劍。


    然而這一場戲足足持續了一天,等回了皇宮之後,宮中又是?一場盛大的晚宴。


    太子將周元懿帶在身側,他有數不清的問題要問,想問問周元懿為何?不及去時受寵,想知道他們在西北一帶究竟發?生了什麽?,更想知道淮陽王的態度。


    他雖然跟淮陽王親近,但是?近一兩年?來對方?態度逐漸曖昧,太子其實也琢磨不透這位王叔究竟是?何?想法。若能拉攏過來,大事可?成一半!


    周元懿其實也著急跟太子透露消息。


    雖然拉攏淮陽王他沒有辦好,但是?那位達坦王子一事,相?信父王一定?會很感興趣。可?惜如今還在宮宴之中,他不方?便說。


    觥籌交錯,周景成被迫坐在皇上下首,聽著他們吹噓父皇的豐功偉績,但其實封禪能成主要靠傅舅舅,這些人卻?沒有一個人提到傅舅舅。


    真是?眼盲心瞎。


    好不容易宮宴結束,周景成被人接回了宮,望著熟悉的宮殿,他有些惴惴不安。其實他母妃也寫了挺多信去涼州,讓他趕緊回來。但周景成一句話也沒聽進去,當時在涼州玩的是?挺快活的,如今回來之後才逐漸有點害怕。


    一個晃神,賢妃已經出現在門?邊了,手中攥著藤條,笑吟吟地看著周景成:“還知道回來?”


    “……!!!”周景成頭皮發?麻。


    他現在給母妃耍一套劍法,還來得及嗎?


    賢妃宮裏?雞飛狗跳,貴妃宮中也不遑多讓。


    連日失望已經讓貴妃情緒瀕臨崩潰,她?這些日子一直擔心皇上將三皇子落在涼州,徹底對三皇子失望,如同對五皇子一樣。憂思太過,因?而夜夜不得好眠,如今總算是?將兒子給盼回來了,欣喜之餘,更添怨恨。


    她?不明白?周景文為何?不能諒解她?的一片慈母之心?


    驟然見麵,貴妃存了滿腹的話打?算跟周景文傾訴宣泄,然而周景文看到母妃如此神態,卻?表現得很是?冷漠,甚至拒絕交流:“母妃,涼州的先生還給兒臣留了功課,兒臣還是?先將功課寫完再說吧。”


    貴妃眨了眨眼,發?現周景文竟然越過她?想要直接回房,貴妃情緒徹底失控:“站住,在你眼中,母妃難道還比不得那些功課?”


    周景文無奈地回身望著對方?,淡淡地提醒:“不是?母妃說的一切都要以功課為重?還讓兒臣務必超過太子跟大皇子,兒臣如今隻?是?遵照母妃意思。”


    貴妃怒極:“你就是?這麽?跟你母妃說話?”


    周景文覺得挺無奈的,他也不想將母子之情弄成如今這般田地,可?是?他真的受夠了從前壓抑的日子。


    不論做多少、不論做得好與?不好,永遠都達不到母妃的要求,既如此,他也不必再對母妃抱有任何?指望了。周景文摸了摸懷裏?的紅薯,他如今也有了自己喜歡的事,這一路上若說有什麽?成就,那無疑就是?父皇答應了他會在宮中開辟一塊地方?讓他種地。


    周景文知道自己天資有限,他在讀書習武上甚至比不得周景成,還不如再退一步,安穩度日,徹底絕了爭儲的心思。


    周景文離開之後,貴妃再次火冒三丈,還是?黃姑姑將她?攔住,免得她?再去跟周景文爭吵。


    黃姑姑是?親眼見過周景文對她?的冷漠,可?是?貴妃總不願意相?信,所以這會兒直麵真相?的時候才會覺得如此難堪。黃姑姑順著貴妃的心意勸道:“娘娘,如今三殿下都已經回宮了,有什麽?事情往後慢慢說就成了。殿下在外被人影響太深,您先忍著些,總能將小殿下的心給哄回來的。”


    貴妃還要反駁,黃姑姑直接大著膽子質問:“娘娘,您難道是?想將殿下推得更遠嗎?”


    貴妃心中大震,失神地看著黃姑姑。


    她?會將自己的孩子推遠嗎?


    黃姑姑好歹勸回了幾乎理智全無的貴妃,可?京城之中的尚書府,卻?沒有一個人如黃姑姑一般能勸上一勸。


    杜家上下都怒不可?遏,杜夫人更是?埋怨上了她?父親,這樣的事情,這祖孫倆竟然瞞得天衣無縫。若不是?今兒吏部尚書透露出來,他們家甚至到如今還被瞞在鼓裏?!


    杜寧娘子楚寧陰沉不定?地坐在旁邊。


    兩個寧,一個隻?願不求上進,一個喜歡力爭上遊,偏偏還陰差陽錯地湊成了一對。


    當著兒媳婦的麵,杜尚書已經抽出了棍子,他好容易給杜寧扶上了正軌,給他娶了四角俱全的兒媳婦,眼瞅著在工部熬夠資曆便能往上升了,結果他竟然一意孤行去了外頭?


    這小子如果真有這個外放的心,想要爭一爭前程倒也罷了,可?依杜尚書看,他這分明不是?奔著前程而去的,他是?被家裏?逼得太緊,想要去外頭快活的!剛好那邊又有護著他的傅朝瑜,可?不就忘乎所以了?他倒是?一走了之了,家裏?兒媳婦又會怎麽?想?糊塗東西,做事不瞻前不顧後!


    杜尚書憤怒:“老子這回一定?要將這逆子活活打?死!”


    杜夫人頭疼不已:“人都已經不在京城了,你還能跑去涼州抽他不成?”


    杜尚書臉色青黑。誠然,他不能。


    先前一言不發?的楚寧驟然起身:“我去。”


    第150章 追到


    烈日炎炎, 杜寧卻不自覺感受到了一番徹骨的寒意。他下意識地挪動腳步,往傅朝瑜身邊靠攏。


    傅朝瑜曳了他一眼:“方才還好好的,怎麽忽然又心神不寧了?”


    杜寧打了一個寒戰:“每次我娘子要打我的時候, 才會有這種不祥的預感。可如今我同?她已?經分?隔兩地, 怎還會有此預感?”


    傅朝瑜提醒:“說不準你家娘子真的會來西北。”


    “不可能!”杜寧說得篤定,他家?娘子最討厭出?遠門了,平常出?去串個門都嫌麻煩的人, 怎麽可能為了揍他遠赴瓜州?


    “我家?娘子嫌棄我, 才不會為了我大費周張。”杜寧說著,歎息一口氣坐在了石頭上,莫名有些憂傷。


    傅朝瑜就靜靜地看著他發瘋, 看了一會兒之後便不予理會了。


    杜寧也就稍稍地想念了一下他家?楚娘子。


    楚娘子是個好?姑娘,可她性子太好?強了。當初說親的時候,他父母跟媒人把他說得天?花亂墜, 他娘子竟然信了, 尤其他那段時間還在工部任勞任怨地辦差, 神色略顯憔悴,因而楚家?人更?覺得他是浪子回頭,開始重新做人了, 並對他抱有極大的期待。


    期望越大, 失望越大。他娘子好?強, 不能忍受他的無所事事。後來因為他父親的推波助瀾, 娘子便開始對他嚴加管教,可杜寧生性散漫愛自由慣了,又確實不是什麽聰慧能幹的人, 於是每每都覺得煩躁,成家?立業的壓力對他而言太重了, 承受不起。


    所以?他跑了。


    如今想想,娘子應當很生氣吧。都花了那麽多?心思在他身上,可他卻是一個扶不起的阿鬥,杜寧唉聲歎氣,歎得傅朝瑜耳朵都要起繭子了,遂起身離開,隻留他一個在原地當現世寶。


    傅朝瑜其實想說,真放心不下的話就回去吧。但他倒是可以?放人,然而朝廷調令都已?經發了,這家?夥再哀歎也得在瓜州待夠了才能離開。


    都護府建得極快,鄧知?州幾乎發動了常樂一大半的百姓前來相助,因為傅朝瑜弄出?來萬國?博覽會,常樂百姓們也跟著賺了不少錢,這會兒輪到他們出?力時也沒誰心不甘情?不願,反而爭相表現。


    他們一邊幹活還一邊偷偷打量著傅朝瑜。


    很多?人心情?都沒見過他,不過關於傅朝瑜的消息卻沒少聽,在常樂乃至瓜州百姓心裏,傅朝瑜幾乎已?經被神話了。


    有人壓低聲音討論:“沒想到傅大人竟如此年輕,還生得如此英俊。”


    “英雄出?少年,??x?眼?下傅大人來了常樂,咱們往後應當是能過上好?日子了吧?”


    “還用問嗎?那樣奄奄一息的涼州都能救得起來,更?別?說咱們了。”


    這些人一邊討論一邊幹活。這也是西北這邊獨有的奇景了,每逢大事兒都有百姓主動幫襯,看得京城來的一群人目瞪口呆——西北官民的關係未免太好?了些?


    傅朝瑜帶過來的紅薯前不久也種上了。


    負責都護府農事的屬官叫高明,也是國?子監出?身,跟方爻是同?窗,傅朝瑜安排了安叔等人同?他一道。


    安叔這回從揚州帶了十餘個人手過來,這十個人可都是拔尖兒的存在,從前管著揚州的鋪子經營得極好?。隻是如今都護府沒有安頓好?,權且讓他們先負責種紅薯,等到來日各項事務安頓好?後,再給他們逐一找個合適的事兒做。


    又過一月之後,都護府剛剛落成,不久也到了瓜州摘棉花的日子了。去年一整年,涼州靠著賣棉布賺了不少。今年瓜州有樣學樣,能擠出?來的地兒都種了棉花,種得多?了,便也麵臨很涼州一樣的問題,摘棉花的人手不足。


    傅朝瑜盤算著工部的營造隊來都來了,幹脆再晚兩天?走,先把這棉花給摘了再說。


    於是工部一幹人等又被迫多?趕了幾天?的工。


    他們背地裏腹誹傅朝瑜雁過拔毛,營造的活都已?經修完了還不放他們離開,從前在工部還挺體恤他們的,帶他們出?去的時候見他們累了,還會讓他們歇一歇,那會子多?貼心啊?如今離了工部到了瓜州,這份關心便轉移到別?處了。


    他們不止一次看到傅朝瑜詢問那些屬官累沒累著,累了就先喝口水休息休息。這體貼備至的模樣可真叫人熟悉,那不就是之前傅大人對待他們的樣子嗎?可惜對象換了別?人。


    當真是心酸,從前的關切竟然也跟著一去不複返了。


    不過好?在傅朝瑜沒有逮著他們薅到底,起碼種紅薯的事兒就沒讓他們幫忙。


    鄧知?州知?道傅朝瑜叫人種了一堆東西,他甚至還在旁圍觀了,但這玩意兒他可從來都沒見過,聽傅大人說這是新糧種,先在這兒試種一番看看收成如何。鄧知?州暗暗期待,老天?保佑這新糧種最好?能跟那土豆似的,能夠畝產千斤。


    這附近一帶沒有誰不眼?饞涼州的土豆,他們的新糧種若是也如此高產,那瓜州就再不缺糧食了!


    周景淵這些日子雖然還在傅朝瑜眼?皮子底下,但是每日跟他相處最多?的反而是方爻。


    傅朝瑜要監工,要協調內外,於是便把孩子交給方爻。


    方爻帶孩子帶得心甘情?願,每天?抱著周景淵出?門遛遛彎、順便摘摘棉花。


    如今國?子監課程緊,孫大人跟王大人為了每年能多?考幾個進士,恨不得讓他們整日無休。功課根本做不完,長期壓抑之下人的精神也都跟著緊張。可不這般也沒辦法?,如今科考不跟從前似的行卷,能否高中全看本事,不看家?世。他們若不努力,早晚會被別?人擠下去。


    殿試之後又有吏部試,連著幾個月裏所有的進士其實都提著心神,不能放鬆絲毫。也就是來了涼州之後,方爻才懈怠了許多?,連他每天?隻是摘著棉花,他也樂此不疲。


    周景淵也高興,高興之餘想起了四哥臨走前交代的話,讓他記得寫信回宮。周景淵於是又恢複了從前的做派,碰到好?玩的便會特意在信中點一番。


    今兒在瓜州發現了個好?吃的,寫一封信。


    今兒跟著吳之煥學了個典故,感慨頗深,寫一封信。


    今兒他們在外碰到了個極有趣的人,再寫一封……


    他當然不知?道這些信會對周景成造成怎樣的打擊。


    周景成跟周景文如今被關在宮裏出?不去,又恢複了弘文館的課程。雖然弘文館的先生如今不敢明著偏心了,可到底還是更?喜歡另兩個小皇孫。


    周景文兄弟倆在涼州呆了這麽久,又跟傅朝瑜學了那麽多?的格物?學,早已?經不跟從前一樣好?糊弄了,有時候難免對先生的課感到厭煩。


    這些人滿口之乎者也,但說的還沒有涼州書院的安老深入淺出?呢,可見水平還不如安老。悲慘的是,即便他們再不耐煩,可礙於規矩,仍不得不在這裝模作樣聽講。


    這會兒看到他五弟送過來的信,細看之下,五弟的日子還是一如既往地輕鬆快活,他甚至還有了新的玩伴,那個去年來過涼州的國?子監監生方爻!


    這人實在狡猾,如今還趁虛而入。他要是還在涼州,有他方爻什麽事兒?


    周景成哼了一聲,越想越心酸,繼續往下看時,發現五弟跟他關係好?極了,同?進同?出?,一起讀書一塊摘棉花,甚至午休都是一起的!從前都是他跟五弟一塊午休,一張床睡!


    周景成酸得更?加沒邊了,抹了一把眼?淚,羨慕不已?。想他曾經過得也是這樣瀟灑的日子。可惜他被父皇給捉進宮了,這輩子隻怕是沒指望了。


    周景成跟周景文抱怨:“父皇為什麽非要把咱們帶回來,這宮裏住著真是沒意思,不知?道咱們明年還能不能去都護府?”


    周景文瞧著雖也羨慕,可他容易滿足,父皇為了打發他,給他弄了一塊新地他就挺滿意的,即便母妃仍然不支持他種地,可也不敢明著跟父皇較勁。


    這一封封信,看似確實是方爻帶著周景淵四處胡鬧,無所事事。可方爻若是當真如此脾性,也不會自請來都護府掙前程了。他知?道傅師兄是因為信任他才讓他帶小殿下,但若是他隻能帶小殿下,那以?後也不會有什麽重擔交給他了。


    方爻白天?在外遊手好?閑,晚間回家?偷偷用功。他前些日子在傅師兄那兒打聽到了朝廷給都護府撥的錢款,除了前期修建都護府所花費的費用之外,他們還餘一筆錢。這筆錢要想用上一年,須得精打細算才夠。


    一個優秀的下屬,就得想上峰之所想,思上峰之所思,唯有這般才能被上峰委以?重任。在其他人還迷迷糊糊的時候,方爻已?經頭腦清明地開始給以?後鋪路了。


    方爻白日在外遊蕩的時候,也曾遇到不少瓜洲當地的官吏,不動聲色地打聽了他們的俸祿,又結合一下當地官吏的開銷,曆時數日,終於整合出?一份預算交到了傅朝瑜手上。


    傅朝瑜漫不經心地翻開了兩章之後,逐漸關注起來,默默看完之後,稀罕地打量對方一眼?。


    他怎麽覺得這預算有些似曾相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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