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405號公路上驅車向南,直奔機場而去。康納凝神望著車窗外。外麵的世界籠罩在一層淡淡的薄霧之中。


    “在日本人的組織機構中,永遠不會有人給你打這樣的電話。局長把你給晾了出去。他自己一點責任都不承擔——現在都成了你的事。他把一些與你不相幹的事也怪罪到你的頭上,像格雷厄姆的事,還有我的事。”說到這裏康納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日本人就不幹這種事。日本人有一句名言:要解決問題,不要委過他人。在美國人的組織機構中,總是追究是誰的過失,然後這個人就該倒黴了。在日本人的組織機構中,首先考慮的是問題在哪裏,該怎樣解決,而不是去責怪什麽人。他們這種辦法就比較好。”


    康納眼睛望著窗外,沉默下來。此刻,我們正飛速駛過斯勞頓,濛濛薄霧中,馬裏納高速公路巨大的弧形輪廓在我們頭頂上方依稀可見。


    我說道:“局長不過是有些蒙頭轉向罷了。”


    “是啊,跟以往一樣,不了解情況。即使如此,聽他的口氣,我們最好能在他明天早上起床之前連夜就把案子了結。”


    “能做得到嗎?”


    “隻要石倉交出錄像帶就行。”


    這時電話鈴又響起來。我抓起電話。


    是石倉打來的。


    我把電話遞給康納。


    我隱約可以聽見電話聽筒裏傳出的石倉的聲音。他似乎很緊張,用日語急促地說:“喂,喂,康納先生。我給警衛室打過電話,可是沒有人接。”


    康納用手捂著受話器,用英語翻譯了他的話:“他給保安值班室打了電話,但沒有人接電話。”


    “後來,”對方仍然在說日語,“我跟中央警衛室聯係,讓他們派人下來檢查錄像帶。”


    康納用英語重複了他的話:“後來他跟保安中心聯係,讓他們派人下去檢查錄像帶。”


    “錄像帶統統都在錄像機裏,沒有被人換過,一切都沒有問題。”石倉說的還是日語。


    康納一邊翻譯他的話,一邊直皺眉頭。接著他用日語說:“我看錄像帶是被人換走了。你要把帶子找回來!”


    “康納先生,一切都沒有問題,你叫我怎麽辦?”


    康納聽完後對我說:“他咬定一切都沒有問題。”


    “把帶子找回來!”康納用日語對他下命令似的說道,然後他對我說:“我告訴他我要那些錄像帶。”


    “我已經說過帶子沒有問題,你為什麽老纏著我要找帶子?”


    “我知道帶子已經不在了。”康納說著又冒出一句英語:“石倉先生,我了解的情況比你想象的要多。”接著又是日語:“我再說一遍,把帶子找回來!”


    康納掛斷電話,靠在坐椅上憤憤地罵道:“這幫狗雜種。他們一口咬定說沒少帶子。”


    “這意味著什麽呢?”我問道。


    “他們決心與我們較量一番。”康納望著窗外的車流,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牙齒。“他們敢於如此猖狂,是因為他們認為自己處於強有力的地位,一個難以攻克的地位。這就意味著……”


    康納陷入了沉思。隨著路燈在我們頭頂上方不斷地掠閃而過,我從反光鏡裏看到他沉思的麵孔不時地被照亮。“不,不,不。”他好像是在與某個人談話似的說了這幾個字。


    “不什麽?”


    “這不大可能是格雷厄姆。”他搖搖頭。“格雷厄姆膽子太大,而且過去的辮子太多。也不會是我。我的事已經是陳年舊賬了。所以一定是你,彼得。”


    “你在說什麽呀?”我問道。


    “石倉認為有一件事情讓他抓住了把柄,”康納說道,“我覺得這件事跟你有關。”


    “跟我?”


    “是啊。而且肯定是一件個人的事情。你過去有什麽能讓人抓把柄的事嗎?”


    “什麽樣的事呢?”


    “像犯有前科啦,被拘捕過啦,接受過內部事務調查啦,受過諸如酗酒、同性戀或跟蹤婦女等不軌行為的指控啦。或者是否參加過吸毒康複治療,與父母關係或與上司的關係上有沒有問題等等。任何涉及個人的或職業上的問題,不管是哪個方麵的問題。”


    我聳聳肩說:“啊呀呀,哪有的事啊!”


    康納隻是靜靜地看著我,然後,他說道:“他們認為他們抓住了你的什麽把柄,彼得。”


    “我離了婚,現在一個人帶著孩子。我有個小女兒,叫米歇爾,才兩歲。”


    “唔……”


    “我現在的生活很平靜。我負責照管孩子。”


    “那你妻子呢?”


    “我的前妻是地方檢察官辦事處的律師。”


    “你們什麽時候離婚的?”


    “兩年前。”


    “孩子出生之前?”


    “剛出生。”


    “為什麽要離婚呢?”


    “天啦,別人為什麽離婚呢?”


    康納一聲沒吭。


    “我們結婚隻有一年。我們認識的時候她很年輕,才24歲。她對很多事情都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們是在法庭上相識的。她以為我是個剛毅、堅強,每天都在潛在的危險中生活的警探。她很喜歡我有一支槍。就這樣,我們便有了關係。她懷孕之後不願意做人工流產,而是提出要結婚。這隻是出於她的某些浪漫的想法,沒有經過深思熟慮。懷孕的日子很不好過,而且再做流產也為時太晚。沒過多久,她就覺得她不喜歡和我生活在一起,原因是我的公寓住房太小,掙的錢也有限,而且又不住在布倫特伍德,而是住在卡爾弗城。等到孩子出世的時候,她的幻想似乎也完全破滅了。她說她鑄成了一宗大錯,說她要追求自己的事業,說她不想跟一個警察過一輩子,也不想帶小孩。她說一切的一切都是錯誤的,她感到很遺憾,最後就離開了這個家。”


    康納閉著眼睛聽我講。“唔……”


    “我不明白這些事上有什麽把柄可抓的。她兩年前就離開這個家了。從那以後,我就無法、也不再願意幹警探了,因為我有個孩子拖累著。於是在通過考核之後,我就被調到特勤處去跟新聞界打交道。在那兒工作也沒出什麽差錯,可以說幹得還挺好。到了去年,負責亞洲人聯絡事務的工作需要人,而且薪金也高,每月要多200美金呢。所以我就提出了申請。”


    “唔……”


    “我是說,我真的用得著那筆錢呢。眼下我有額外的開銷,比如給米歇爾找個保姆之類的事。你知道為一個兩歲小孩找個白天照顧她的保姆費用是多少嗎?我雇了個人專門在家裏照看她,而勞倫在多數情況下連孩子的撫養費也不付。她說她那點薪金還不夠花的,可是她卻買了一輛寶馬車。我不知道該怎麽辦。跟她上法庭?可她是為該死的地區檢察官工作的人呀!”


    康納依然一語不發。我已經看見前方高速公路上空正在降落的飛機。快到機場了。


    “不管怎麽說吧,”我說道,“我幹上聯絡官的差事之後還是挺高興的,因為這種工作從時間上來說比較理想,薪水也高。這就是我會到這裏來,和你一起坐在這輛車裏的原因。就這樣。”


    “後輩,”康納平心靜氣地說道,“我們兩人現在是拴在一起了。還是告訴我吧,出了什麽問題?”


    “沒有什麽問題呀!”


    “後輩。”


    “真沒有哇。”


    “後輩……”


    “喂,我說約翰,我跟你說吧,在申請去特勤處工作的時候,我的檔案要經過5個委員會的審查。當聯絡官的人必須在曆史上沒有汙點。我的檔案經過那些委員會的審查,他們沒有發現什麽實質性的問題。”


    康納點了點頭:“可是他們發現了一些問題。”


    “見鬼,”我說道,“我幹了5年警探。幹這麽長時間難免會被人投訴,這你也知道。”


    “投訴你什麽呢?”


    我搖搖頭。“沒有什麽,雞毛蒜皮。我第一年拘捕過一個人,他指控我對他濫用暴力,但經過了解之後,那個指控被認為是不實之辭。我曾經逮捕過一個持槍搶劫的女人。她說我故意在她身上放了一克毒品進行栽贓,其實那是她自己身上帶的毒品,指控不能成立。一個殺人嫌疑犯說我在審訊的時候打他踢他,可是整個審訊過程中還有其他警官在場嘛。一樁家庭暴力案中,一個醉醺醺的女人事後打電話指責我騷擾她的孩子,後來她撤回了這個指控。一個青少年團夥的頭頭因殺人而被逮捕,他說我跟他搞同性戀,後來也撤回了指控。就這樣。”


    你要是個警察,你就會明白這類投訴就像馬路上的車輛發出的噪音一樣,令人毫無辦法。你總是處在那些人的對立麵,指控他們犯有這樣那樣的罪行。他們就反過來咬你一口。事情就是這樣。隻要這些投訴的內容不是固定的說法,不是反複抱怨同樣的事,局裏是根本不管的。如果一兩年之中有三四個投訴都說你濫用暴力,那麽局裏就要進行一下調查。或者說有一連串的投訴都說你搞種族歧視,那你也得接受一番調查。其實嘛,就像局長助理吉姆·奧爾森經常說的,當警察就得皮厚一些才行。


    康納老半天沒吭聲。他皺起眉頭沉思起來。然後,他問道:“那麽離婚的事呢?那有沒有什麽問題?”


    “沒有什麽不正常的。”


    “你跟你前妻現在相互還講話嗎?”


    “講的。還可以吧,不是很熱情,但還說得過去。”


    他仍然雙眉緊鎖,仍在尋找問題之所在。“你是兩年前離開刑偵處的?”


    “是的。”


    “原因呢?”


    “我剛才說過了。”


    “你說是幹警探的工作時間對你不合適。”


    “是的,那是主要原因。”


    “除此而外,還有呢!”


    我聳了聳肩。“離婚之後我就不想再幹這種與殺人案有關的差事了。我覺得——我也不知道——是幻想的破滅吧。我身邊拉扯一個嬰兒,妻子又走了。她去追求自己的生活去了,跟一個有本事的檢察官搞上了。我倒要來帶孩子。我感到喪氣,再也不想當警探了。”


    “當時你進行過心理谘詢沒有?或心理治療?”


    “沒有。”


    “有沒有吸毒或者酗酒呢?”


    “也沒有。”


    “有沒有相好的女人?”


    “有。”


    “還沒有離婚的時候就有?”


    我猶豫了一下。


    “是法利?市長辦公室的那一位?”


    “不是,那是後來的事了。”


    “可是,沒有離婚之前你有過相好的?”


    “是的。她現在住菲尼克斯城,她丈夫工作調動了。”


    “她以前也在局裏?”


    我聳了聳肩。


    康納靠在坐椅上。“好啦,後輩,”他說道,“如果隻有這一點事情,那你就沒問題了。”他看著我。


    “就這些。”


    “不過我得告誡你,我以前在跟日本人打交道時就碰到過這類事情。當日本人決心與你對抗的時候,他們可以使事情變得非常棘手。確確實實很棘手。”


    “你是想嚇唬我?”


    “不是。隻是告訴你事情往往就是這樣。”


    “去他媽的日本人,”我說道,“我沒有什麽虧心事。”


    “那好,我想你最好現在就打電話找新聞界的朋友,告訴他們,我們處理完下一件事之後就到他們那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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