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是說不得的。以父皇性格,進貢的東西就是燒了,也不可能給低賤的庶民用。


    皇帝怎能與庶民吃同樣的食物?


    其實這件事,早就有大臣勸過。


    無論是令沿岸州縣進貢食物,還是將吃不完的食物掩埋,平昌縣公宇文弼勸諫過好幾次。父皇私下常常辱罵宇文弼。


    南陽公主見狀,自然是不敢觸父皇黴頭的。


    李玄霸一直注視著自家二哥。


    待他們下了船,又上了船,李玄霸才在心裏開口。


    李玄霸:【哥,別想了。我倆都還是小孩子,你想得也太多了。你能不能想些符合我們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想的事?比如吃什麽玩什麽。】


    李世民抬起頭,轉頭對李玄霸努力咧嘴傻笑:【好!】


    兄弟二人跟著南陽公主先拜見了駙馬宇文士及,又跟著宇文士及前往船上朝中重臣的房間串了一會兒門。傍晚時分,他們才被南陽公主親自送回了蕭皇後的船上。


    兩人累得沾枕頭就睡。


    第二日,船隊繼續航行。


    李世民再未和李玄霸提起過不該小孩子考慮的話題。


    十二月中旬,李世民和李玄霸終於抵達了江都。


    第19章 賜下了三位老師


    =


    楊廣曾任揚州總管, 江都是他經營了十年的地方。


    江都的行宮已經建好。他帶著眾臣重遊故地,在馬背上奏樂,做《江都宮樂歌》。


    “揚州舊處可淹留, 台榭高明複好遊。風亭芳樹迎早夏, 長皋麥隴送餘秋。


    淥潭桂楫浮青雀, 果下金鞍躍紫騮。綠觴素蟻流霞飲,長袖清歌樂戲州。”


    歌伎們懷抱各種樂器,側坐在馬背上邊彈邊唱。


    駿馬前行的時候, 歌伎衣袂飄飄,仿佛天宮中的仙女。


    李世民和李玄霸年幼,沒有參加這一場馬背上的遊園會。


    他們和蕭皇後坐在高台上賞景。從欄杆下往下望去, 正好能看到皇帝和眾臣的“遊園圖”。


    蕭皇後笑道:“三郎,你擅長作詩, 據說能五步成詩, 現在可有靈感?”


    李玄霸“老實”道:“其實我的五步成詩是提前做了準備。去鄭家之前,我已經猜到他們可能會出的詩題,大約就是描繪一些景物而已,總不會太過為難我。現在讓我作詩,我還要琢磨一會兒。”


    蕭皇後沒有因為李玄霸的“坦白”而小瞧李玄霸, 反而更加喜愛李玄霸的聰慧。


    “不急,慢慢想, 想不到也沒關係。”蕭皇後揉了揉李玄霸的腦袋,道,“作詩隻是小道。”


    李玄霸點頭:“是。”


    李世民湊到李玄霸耳邊小聲道:“你不是能看到未來人的詩?真的選不出一首好的?”


    李玄霸:【人生得意須盡歡, 莫使金樽空對月。】


    李世民的眼睛撲閃撲閃。這不是挺好嗎!


    李玄霸無奈:【這是詩仙李白不得誌時候的詩, 你看我的閱曆可能寫出這樣的詩嗎?抄詩也要符合人設, 循序漸進。現在我的閱曆就隻能抄些單純的寫景詩。再大一些, 可以抄些有少年意氣詩。不過我現在確實有一首詩可以用。等皇帝回來,我就獻給他。】


    李玄霸要來筆墨紙硯,寫寫畫畫塗塗,裝作很努力地在擠詩句的模樣。


    李世民幫李玄霸研墨。


    蕭皇後和後妃、公主都好奇地看“神童”作詩。


    待楊廣玩耍結束,回來邀請蕭皇後和後妃去水邊散步時,看到李玄霸和李世民的臉上都抹了墨,像是楚州進貢的小花貓似的。


    楊廣朗聲笑道:“李二郎,李三郎,你們在做什麽!”


    李玄霸抬起小花臉:“回陛下,我在作詩。”


    李世民抬起小花臉:“回陛下,在玩筆墨。”


    楊廣聽見李玄霸說作詩時好奇地湊上來看李玄霸做的什麽詩,聽見李世民的話後哭笑不得,抬手敲了一下李世民的腦袋。


    楊廣低頭看著李玄霸已經寫出來的四句詩,念道:“舳艫千裏泛歸舟,言旋舊鎮下揚州。借問揚州在何處?淮南江北海西頭。還行。”


    是還行,你自己做的詩,能不行?


    李玄霸現在所寫的詩,就是楊廣所作的《泛龍舟》。


    後世人根據《泛龍舟》所描繪景象,認為這是楊廣在南下途中寫的。但楊廣每次有寫詩的靈感,都會與蕭皇後品鑒,李玄霸確定楊廣現在還沒有琢磨出《泛龍舟》。


    李玄霸猜測,這個時空中的《泛龍舟》,可能是楊廣在江都回憶南下情形時寫的。


    楊廣自己的詩,他應該是喜歡的。而且如果楊廣現在心中已經有了“詩意”,李玄霸正好幫楊廣把這首詩引出來。


    楊廣曾說,“設令朕與士大夫高選,亦當為天子矣”。他對自己的才華很自傲,很不喜歡別人的才情壓過他。


    李玄霸如果拿來一首李白的詩驚豔四座,不說年齡和閱曆不合適,隻說“驚豔”,他就完蛋了。


    李玄霸眼巴巴道:“陛下,接下來侄兒該抒發胸臆了。可侄兒怎麽想,在船上的生活都是吵,困,累。”


    楊廣先驚愕,然後失笑:“讓你伴駕,你還抱怨了?”


    李世民幫弟弟解釋道:“我們還小,欣賞歌舞對我們來說還太早了。”


    說罷,他背著手,像個小老頭一樣沉沉地歎了口氣。


    可惜他臉上那幾條墨痕太過滑稽,看著不像少年老成,更加像頑童耍寶。


    楊廣身後的大臣都好奇地看著這兩個麵對皇帝完全不膽怯的孩童。


    皇帝將外戚家的孩子養在身邊一段時間很常見,如漢武帝就曾親自培養霍去病,霍去病還嫌棄不肯學。霍去病的兒子霍嬗也是四歲授侍中,常伴漢武帝左右。


    哦,這兩個人都死得早。


    大臣們在得知皇帝將唐國公府的一對雙生子養在皇後處時,都私下道唐國公李淵恐怕是陛下唯一不忌憚的親戚了。


    現在看見李二郎和李三郎對皇帝親近自在的模樣,他們心中更加確信了這一點。


    楊廣對喜愛的人十分縱容。現在他對李世民和李玄霸正是有好感的時候,很樂意做這慈祥長輩。


    他讓宮女打來水給李世民和李玄霸擦臉,笑話道:“朕可沒讓你們去看歌舞,而是讓你們好好看看這壯闊山河,增加見識。”


    正被宮女仔細擦臉的李玄霸將手中的筆雙手捧起:“侄兒增長的見識不足以寫完這首詩,陛下,幫侄兒添幾句。”


    楊廣還未說話,蕭皇後已經笑得花枝亂顫:“我讓你寫詩,你卻讓陛下來幫你?陛下,可不能幫他寫。”


    李玄霸道:“龍舟宏偉,小兒年幼,實在是寫不出能描繪龍舟宏偉意境的詩。”


    楊廣笑著拿起李玄霸雙手捧起的筆:“好,朕幫你添幾句。”


    他看著這四句詩時,心中就很自然地浮現出後四句,就好像這四句詩本來就在心中,隻是借著李玄霸的詩句引出來而已。


    略一沉思,楊廣運筆如飛,補道:“六轡聊停禦百丈,暫罷開山歌棹謳。”


    李玄霸嘴角為不可見的上彎。


    楊廣沉思了一會兒,寫完最後兩句:“詎似江東掌間地,獨自稱言鑒裏遊。”


    李世民看著這兩句詩,眼中出現向往之情。


    李玄霸敬佩道:“‘掌間地’和‘鑒裏遊’二句,隻有皇帝能寫出來。表叔,你替侄兒補完了這首詩,侄兒能蹭著表叔的詩才傳世了。”


    李世民收起向往的神色,好奇道:“阿玄,這就是你所說的,你和人一起嘎嘎亂殺,表叔負責亂殺,你負責嘎嘎?”


    李玄霸:“……”


    哥你的思維其實可以不用這麽發散!


    楊廣聞言,捧腹大笑。


    他用頗為自得的語氣自謙道:“算不上什麽傳世佳作,恰恰能看而已。虞世南,你的字最好,你來幫朕重抄一遍這首詩!”


    一個麵相清瘦,鬢間有些許白色發絲的中年人出列,拱手道:“是,陛下。”


    李玄霸眨了眨眼。嗯?我剛是不是聽到了一個很熟悉的名字?


    他抬頭看向虞世南。


    虞世南挽起衣袖,正想鋪開一張新的紙,體貼的李世民立刻伸長小短手,幫虞世南鋪好了紙,還殷勤地研墨。


    李世民道:“早聽耶耶……早聽父親說,虞舍人的字是一絕,阿玄阿玄,今日我們能開眼界了!”


    李玄霸順著二哥的話道:“對。”


    他為虞世南捧來一支新的筆。


    楊廣笑道:“李淵確實向朕誇讚過虞卿的字。以虞卿的字配朕的詩,勉強相稱。”


    虞世南先見著兩個孩子懂事的模樣,眼神不由露出些許暖意。聽了皇帝的話之後,他將眼中感情收斂,恢複成波瀾不驚的模樣。


    他洗筆蘸墨,筆下字跡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楊廣大笑一聲:“好!給朕裝裱起來!”


    虞世南放下筆,恭敬地退到一邊。


    李世民很小就喜愛書法。他圍著虞世南的字繞來繞去,興奮得停不下來,把楊廣和蕭皇後都逗得大笑。


    李玄霸乖巧地站在一邊,用眼角餘光打量虞世南。


    他想起來這名字為何耳熟了。


    虞世南,秦王府文學館“十八學士”,淩煙閣二十四功臣,我哥的心腹重臣。


    現在的唐太宗李世民還是一個六歲的孩童,虞世南是一個近五十歲鬱鬱不得誌的中年人。


    虞世南垂首站在一側,眼神沉鬱如結了冰的古井,把心裏所有豪情壯誌都封鎖其中。


    他此刻大概都不會相信還有被明君慧眼識珠的一天。


    李玄霸:【哥,虞世南將來以剛直敢諫聞名於世,時稱“德行、忠直、博學、文詞、書翰”五絕。】


    李世民的視線從虞世南的字離開,投向了那個微微躬著身,表現得十分卑微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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