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字玄成,唐太宗的“銅鏡”,著名剛直諫臣。


    他祖父魏彥官至北魏光州刺史;其父魏長賢原為北齊著作郎,因譏刺時政出為上黨屯留令,在魏徵十幾歲就去世了。魏徵少孤寒,又自詡誌大才高不事生產,便落魄得當了道士。


    論“成分”,魏徵的出身是標準的寒門士子。


    寒門也有傳家的“經書”,魏徵家族是以治史傳家,傑出之輩皆有修史的誌向。如比魏徵大幾十歲的族叔魏收就是著名史學家,著有《魏書》,哪怕被當世人指為“穢史”也不妥協。


    魏長賢的誌向是修《晉書》。原本他已經快達成誌向,卻因譏諷時政被外貶與夢想擦肩而過,於是鬱鬱早逝。


    “魏徵雖然沒能主編《晉書》,但主編了《隋書》,也算達成了父親的遺願了。”李玄霸為烏鏑順著毛,對自己提前遇見魏徵唏噓不已。


    他觀看魏徵的詩文冊時,將魏徵的生平細細捋了一遍,發現魏徵此時在齊魯晃悠的蹤跡,其實在史書中也有痕跡。


    魏徵前半生一直鬱鬱不得誌,見天下大亂,屬意縱橫之說,一直在尋找投靠的勢力。


    史書中第一次記載魏徵的“官職”,是於大業十三年,在武陽郡丞元寶藏帳下為官。


    武陽郡與濟北郡比鄰,泰山就在濟北郡中。


    魏徵籍貫是巨鹿郡,第一次做官卻在武陽郡。


    平常他這樣的寒門士子沒有機會為官,但在平定民亂的時候,各級官員都會招一些寒門幕僚。


    顯然,魏徵最先是前往了農民起義軍最多的齊魯,尋找為官的機會。


    沒想到現在才大業七年,農民起義軍剛揭竿起義的時候,魏徵就已經在齊魯四處晃蕩。


    李玄霸算了算魏徵的歲數,魏徵現在已經三十一歲。


    三十一歲還貧寒潦倒一事無成,怪不得魏徵會冒險來齊魯。


    想到魏徵在齊魯四處碰了六年壁,才得到武陽郡丞元寶藏的任用,李玄霸有些佩服魏徵的堅韌了。


    若換作尋常人,心態早就崩了。魏徵是真的堅信自己很有才華,才怎麽磋磨也不妥協。


    “說起魏徵‘克主’,隻是我在打壓他,讓還心高氣傲的他別因為二哥年少就亂跑。”李玄霸輕笑,“其實他隨李密歸唐時已經是大唐的官吏,在竇建德麾下為官隻是因為兵敗被俘虜,所以算不上認竇建德為主。他隻是比較倒黴和李建成綁在了一起。”


    但能被太子厚待重用,當時誰會說他倒黴?


    就像是魏徵推舉侯君集和杜正倫有宰相之才的時候,誰又能想到這兩人會卷入李承乾叛亂?


    魏徵就隻是單純很倒黴而已。


    不過他遇到了唐太宗李世民,黴運都變成幸運了。李世民再生氣也就是把他的功德碑推倒,不和他當親家了,後來還默默地把功德碑重新立了起來。


    若換作尋常皇帝,他舉薦的人涉及謀反,那就是坐罪禍及家人。


    “沒想到啊沒想到。”李玄霸雙手笑搓烏鏑鳥頭,“你和寒鉤危險了!”


    烏鏑:“啾啾啾?”它隻聽懂了最後一句。什麽情況?為什麽危險?


    李玄霸大笑。


    ……


    一段李玄霸沒想到的小插曲後,當夜,裏正前來拜訪李玄霸,恭敬地說“知世郎來訪”。


    李玄霸被迫半夜爬起來,灌了兩杯蜜水,才把低血壓低血糖提起來。


    他打著哈欠道:“終於來了?”


    裏正伏地道:“知世郎聽聞李三郎君對貧寒道人尚能禮遇,才相信李三郎君真心想與他見麵。”


    李玄霸對已經刮了胡子、換下道袍的魏徵笑道:“看來我還是托了你的福了。你敢旁聽嗎?”


    魏徵謙恭道:“三郎君,我克三郎君和二郎君之外的主,隻能待在三郎君和二郎君麾下。我什麽都敢聽。”


    李玄霸失笑:“你膽子確實大。那就好好聽,把今日之事告訴我二哥。我懶得自己說。”


    也對,這位以後的剛直諫臣可是會上瓦崗寨的“反賊”。


    魏徵道:“是。”


    他心裏十分激動。夜會民賊,這是會滿門抄斬的事。他才剛來郎君麾下,郎君居然如此信任他?!


    陳鐵牛撓頭。罷了,郎君總是對的,聽郎君的。


    他決定盯緊魏徵。如果魏徵敢逃跑告密,就一刀剁了魏徵的頭。


    李玄霸帶著今天剛收的幕僚去見王薄,王薄和裏正也嚇了一跳,不由對李玄霸更加佩服。


    裏正在露天亭子中燒起一堆篝火。


    李玄霸披著大氅走到亭子中的時候,一個穿著鬥篷的中年人已經在篝火旁喝酒。


    “‘義薄雲天’李二郎,‘德重恩弘’李三郎,在下王薄,久仰。”中年人取下鬥篷,對李玄霸拱手。


    李玄霸滿頭問號。這是在拍《隋唐演義》嗎?怎麽還給自己和二哥上諢號了?


    未來史學家魏徵眼眸一閃,將這兩個“諢號”記在心底。


    “不知道我和二哥什麽時候有如此響亮的諢號,還是第一次聽到。”李玄霸伸手做出請坐的姿態,好像這裏是他的主場似的,“知世郎孤身赴會,真是好膽色。”


    王薄苦笑:“孤身赴會的難道不是李三郎君嗎?”


    李玄霸坐在亭中已經被篝火烤熱的石墩上,鬆了鬆大氅的領口:“這大隋還是陛下的大隋,我身為陛下的虎牙郎將,去哪裏都不算孤身。”


    王薄臉色一沉:“李三郎君是要招撫我嗎?”


    李玄霸搖頭:“陛下有令,‘都尉、鷹揚與郡縣相知追捕,隨獲斬決’。”


    王薄罵道:“狗賊皇帝!”


    李玄霸拿起酒碗,為自己和王薄各斟了一碗,將其中一碗遞給王薄。


    王薄接過酒碗:“那李三郎君特意來這裏是為何?”


    李玄霸笑道:“見一見未來的同僚。知世郎,你信命嗎?”


    王薄沉聲:“你是說我命中仍舊會歸服狗賊皇帝?不可能!他害我一家餓死,我隻想親手斬下狗賊的頭顱!”


    李玄霸搖頭:“你當然不可能歸服陛下。那換個話題吧,知世郎,你想過起兵後的未來嗎?”


    王薄直直地看著李玄霸淡漠的雙眼:“沒有。”


    李玄霸道:“你倒是坦率。”


    王薄道:“我隻是不想死。所有跟著我上山的人都是隻想著現在不死。所以李三郎君,你要和我說什麽未來?”


    李玄霸又轉移話題。


    他問道:“識字嗎?”


    王薄皺眉:“識得一些。”


    李玄霸道:“你能作《無向遼東浪死歌》,應當是識字的。”


    李玄霸從懷裏掏出詩冊:“看看。如果看得上,就將這些詩歌傳誦出去。”


    “詩歌?”王薄一頭霧水。怎麽一會兒說什麽命運未來,一會兒又談什麽識字詩歌?


    魏徵好奇地看著自己剛認的主家。李三郎君對誰都是這麽一副神神叨叨難以捉摸的模樣嗎?


    雖然謎語人總會讓人窩火地想要狠揍一頓,但謎語人又最能勾起對方的好奇心。


    王薄把詩冊放在膝蓋上一手酒碗,一手翻書,借著篝火看了起來。


    有落款為李白的詩人作《丁督護歌》,憐“水濁不可飲,壺漿半成土”“君看石芒碭,掩淚悲千古”。


    有落款為白居易的詩人作《賣炭翁》,歎“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一車炭,千餘斤,宮使驅將惜不得”。


    有落款為杜甫的詩人作《石壕吏》,悲“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死”“老嫗力雖衰,請從吏夜歸”。


    更有那落款為屈大均的詩人作《菜人哀》,“夫婦年饑同餓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王薄詩未看完,酒碗落地,目眥欲裂,喉嚨中發出仿佛受傷困獸般的嘶吼嗚咽。


    魏徵愕然地看向王薄,不知王薄讀到了什麽,竟不複鎮定,涕泗橫流?


    第96章 魏徵不想當諫臣


    =


    一個膽敢舉起反旗的漢子, 竟然因看了幾首詩情緒完全崩潰。


    李玄霸捧著冰涼的酒碗喝了一口。


    酒淡如水,帶著醪糟的酸味。


    這讓李玄霸想起離開家鄉的第一頓生日餐。


    離開家鄉後,他先在工地上做了一段時間包三餐的日結的活, 一邊攢錢一邊找更合適的工作。


    工地食堂的阿姨聽說他過生日, 給他煮了醪糟荷包蛋, 說過生日吃醪糟荷包蛋是她那裏的習俗。


    那時他過得很慘,但在智力健全身體健康的前提下,隻要肯幹活, 他就不會餓死。


    自己居無定所舉目無親背著巨債,可以算是社會底層了。《菜人哀》這首詩,卻連自己看了都會心生震撼。


    李玄霸又喝了一口濁酒, 抿了抿嘴中的酸苦味。


    真難喝。


    當王薄發泄情緒時,李玄霸一直安靜地等著。


    王薄終於平靜下來時, 李玄霸讓陳鐵牛把酒壇子遞給了王薄。


    王薄舉著酒壇子, 咕嚕咕嚕將酒液一飲而盡。


    他用袖子抹了抹臉,問道:“這是三郎君寫的詩嗎?”


    李玄霸搖頭:“不是我,也不是這個世上的任何人。”


    王薄了然,他譏笑道:“詩人的名字都是假的?也是,如果誰敢寫這種詩, 肯定會被狗皇帝滅滿門。”


    李玄霸道:“你知道就好。”


    王薄略微驚訝。他沒想到李玄霸居然會如此幹脆地承認。


    李三郎君不是最受狗皇帝寵愛的後輩嗎?


    王薄低頭看著手中的詩冊,不敢再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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