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道:“母親,我早知道李元吉會來,才讓寒鉤守著。”


    竇夫人摸了摸寒鉤的鳥腦袋,道:“娘親猜到了。”


    李玄霸道:“李元吉這樣的人,畏威而不懷德,隻有把他打疼了,他才不敢作怪。”


    竇夫人深呼吸,道:“是啊。”


    李玄霸又道:“母親,我和二哥在清河郡剿賊的時候,曾親眼見到這樣一起慘案。有人在村莊井水投毒,毒死村莊幾十口人。”


    竇夫人眉頭緊皺:“如此惡毒?究竟有何仇怨?”


    李玄霸搖頭:“沒有仇怨,不過是一七歲孩童一時好玩投毒而已。”


    竇夫人驚訝地瞪大眼睛。


    李玄霸道:“聽說那孩童兩三歲剛走路時就喜歡扯掉蝴蝶的翅膀,再大一些就親手掐死小雞小鴨,六七歲的時候便時常欺負比他年紀更小的小孩。他父母都是老實人,為此揍過他好幾次。他這次投毒,就是因為又被父母揍了,所以在父母吃水的水井中投了毒。”


    竇夫人疑惑:“這……一個小孩,他投的毒是哪來的?居然能毒死一村的人?”


    李玄霸:“……”糟糕,忘記現在沒有農藥了。


    這件事確實是有,但是現代的。


    李玄霸正色道:“那家小孩家中是獵戶,家中剛配置了毒野豬的藥。這種藥如果野豬吃了,隻要不吃野豬內髒,野豬肉是沒有毒的。農人抵禦野豬下山的時候常用這種藥。”


    竇夫人道:“原來如此。他居然偷了家裏毒野物的藥。”


    竇夫人生長在內院之中,對外界事不太了解。李玄霸這麽說,她便信了。


    竇夫人歎息道:“居然有如此惡毒的小孩。”


    她大約猜到李玄霸以此事勸說什麽了。


    李玄霸果然如竇夫人所猜測的那樣,繼續道:“有聖人言,人之初性本善。也有聖人言,人之初性本惡。我觀世間,人之初有善有惡,也有如一團混沌,需要後天教導,才會定下善惡。”


    竇夫人苦笑:“三郎,你想說李四郎天生就是惡人嗎?”


    李玄霸道:“母親,當初你丟棄李元吉時,是我把李元吉撿了回來。”


    竇夫人臉色一白。


    丟棄孩子讓她背上了沉重的道德負擔,這是她永遠的心病。


    李玄霸道:“母親對所有孩子都很慈愛,即使不是自己所生的孩子,母親也對他們一視同仁。母親難道就不奇怪,為何獨對李元吉恐懼嗎?我也曾試圖與李元吉交好,這次也盡心盡力想要教導李元吉。當我失敗後,我總是忍不住猜測,當初母親丟棄李元吉,是不是母親出於本能的自救?就像是動物遇上天敵那樣?”


    他苦笑了一聲,道:“雖然我不把李元吉撿回來,家中仆人也肯定會把李元吉撿回來。我本來是想瞞著這件事,不讓母親背上心理負擔。誰知道還是讓祖母得知了此事。我若是再謹慎些就好了。”


    李玄霸親自去把李元吉撿回來,除了當時生出與李元吉交好,兄弟幾人一起孤立李建成和李淵之外,也是知道這件事傳出去後會對母親的聲望產生極大打擊,想要把此事壓下。誰知道獨孤老夫人居然會為了奪權,不顧唐國公府的顏麵,將此事宣揚出去。


    一般而言,此等家醜都是要捂在家中的。


    竇夫人神思恍惚。


    她沒有聽進去李玄霸後麵的話。


    “為何獨對李元吉恐懼”這句問話,不斷在她耳邊回響。


    是啊,為什麽她對其他孩子都很親近,唯獨厭惡恐懼李元吉?


    雖然竇夫人是個好人,但她也是一個心中有軟弱點的普通人。普通人在麵臨讓自己痛苦了太久的道德包袱時,難免會為自己找借口。


    會不會不是我的錯,會不會其實他也有錯?


    特別是喜歡霸淩別人的人,最愛找這種借口。所以李玄霸原本沒打算這樣勸說母親。


    母親一直都秉承著很高的道德水準,他不想引誘母親沾染道德瑕疵。


    但看著母親的痛苦,李玄霸改變了主意。


    如果秉承高道德感會讓母親痛苦,那母親還是別當個道德完人更好。


    李玄霸不知道自己的話能不能擊碎母親的道德防線,但他給母親心中植入這麽一顆種子,在李元吉再次讓母親痛苦的時候,母親說不定就能借著這顆種子脫離“母愛”和“道德”鑄就的荊棘牆。


    李玄霸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以母親超高的道德感,肯定不會因自己一句為她找借口的話就放棄自己的道德。


    為了不讓母親用道德感重新說服自己,李玄霸再次轉移話題。


    “母親,你看看這詩冊。”李玄霸道,“這是外麵揭竿而起的農人所傳唱的詩歌。”


    竇夫人正在心神恍惚間,手中被李玄霸塞進一本詩冊。


    她條件反射低下頭,翻開了詩冊。


    這詩冊經過了農民起義軍諸多首領和謀士的重新編排,首頁便是殘忍至極的《菜人哀》。


    竇夫人本就是富有同理心的人,隻看了《菜人哀》詩句前的楔子,她就雙手顫抖,落下淚來,竟然將自己的事完全拋在了腦後,眼中心中隻有這字字泣血的詩句。


    短短一首詩,竇夫人花了很長時間才將其讀完。


    每讀一句,竇夫人就心生不忍移開視線,緩緩心神後才繼續往下讀。


    待讀完之後,竇夫人仰起頭,哭得不可自抑:“這是真的?詩中寫的都是真的?”


    李玄霸平靜道:“自陛下登基之後,年年徭役不停。去年水災,今年旱災,陛下仍舊不肯停下征討高麗,百姓已經苦不堪言。這是真的。大兄原本與父親同在涿郡,後來生病歸來,就是因為看不下去此種慘狀。連涿郡附近都如此,更別說受災的山東諸地。”


    竇夫人撫摸著詩冊:“外界百姓居然已經如此困窘。”


    她悲哀地想,可惜我身為女兒身,隻能空空同情,做不得其他事。


    李玄霸問道:“母親,你年幼時是否曾說,‘隻恨我不是男子,不能夠解救舅家的危難’?”


    竇夫人神色大變:“大德!你從何聽說!不可妄言!”


    李玄霸道:“那就是真的了。”


    竇夫人驚慌道:“不,娘親沒有……”


    李玄霸道:“母親,你看這大隋,是不是已經有了滅亡之相?”


    竇夫人辯解的聲音戛然而止。


    母子二人相對沉默了許久。室內安靜得連心跳聲都如同雷鳴一般響亮。


    竇夫人數著自己的心跳聲,雙手顫抖了許久,才猛地握拳。


    “三郎,你和二郎……”竇夫人聲音沙啞,“不要亂來。”


    李玄霸道:“我和兄長不會亂來,隻是積攢實力罷了。我看父親已經有了野心,朝中許多勳貴也有了野心。亂世快來了。母親,你要保重自己。若你因為不在乎你的人折磨自己,將來看不到大仇得報的那一日,豈不遺憾?”


    竇夫人臉色不斷變幻。舅父、舅母、表兄,父親、母親、兄長……那些她努力想要淡忘的身影,一一在腦海中浮現。


    舅父滿門被滅,父母兄長皆亡,獨留她一人在世間。


    她似笑似哭又似嗔怒,而後伸手用力扯住了三兒子的臉皮。


    李玄霸吃痛:“哎喲!”


    寒鉤立刻用翅膀撐著身體爬起來。


    竇夫人看向寒鉤:“怎麽,你想護著大德?”


    寒鉤看了一眼媽,又看了一眼媽的媽,翅膀一收,一屁股坐了回去,並把腦袋扭向了別處。


    竇夫人失笑:“真是成了精了。”


    她鬆開了捏著李玄霸臉的手:“大德,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為何要對我說這些?”


    李玄霸捂著臉道:“我隻是想讓母親把視線從後院移到天下。母親遺憾身為女子,所能做的事不多。但若我家造反,母親的後院範圍就會擴大到整個天下,那時候能做的事就多了。母親,想想美好的將來。”


    “美好……”竇夫人哭笑不得。天下大亂,唐國公府造反,你說美好?


    竇夫人從來不知道,勸人還能這麽勸的。


    母親,你別為四弟生氣了,因為天下馬上大亂了,我們家馬上要造反了。


    有這麽勸人的嗎?!


    竇夫人發覺,她好像並沒有自己所想的那樣了解這個兒子。


    “這詩冊燒了,別留下痕跡,也不準給你父親看。”竇夫人嚴肅道,“等陛下知道詩冊中的詩歌,肯定會勃然大怒。所有私藏詩冊的人都會獲罪。”


    李玄霸道:“是,母親。”他當然知道,隻是今天為了母親冒險而已。


    竇夫人猶豫了一會兒,壓低聲音道:“雖然你說你父親已經有了反意,但我見他還沒想到那裏去。你和二郎的謀劃不要被他知曉,免得他一糊塗,舉報了你們。”


    李玄霸道:“是。我們一定小心。”


    竇夫人又猶豫了一會兒,咬牙道:“我想辦法讓你和二郎帶走五郎。你們好好教導他。五郎很聰慧,將來一定能成為你們的左臂右膀。”


    李玄霸開始驚訝了。


    母親的轉變也太快了吧?!


    第104章 血親仇高於一切


    竇夫人離開時, 腳步都是飄著的。


    她借口受了涼,早早睡下。


    竇夫人本以為自己會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沒想到剛沾枕頭就入睡了。


    睡著後, 她做了一個已經十幾年未做過的夢。


    夢中的她趴在舅父的懷裏。舅父的話她聽不太清楚, 但她笑得很開心。


    舅父起身,牽著她的手邁過高高的門檻,走出寬廣的宮殿大門。


    父親母親正在門外迎接她。


    兄長從父親母親身後跳出來, 嚇了她一跳。


    父親挽起衣袖,握緊拳頭,氣勢洶洶地捶兄長的頭。


    兄長抱頭鼠竄, 一邊逃跑一邊回頭對她做鬼臉。


    小小的自己跳著拍掌笑,好似在為兄長鼓勁。


    母親俯身為她理了理衣服, 又轉頭和舅父笑著說了幾句話。


    然後兄長被父親押了回來, 自己牽著母親的手,轉身向舅父告別。


    “等舅父親征回來,就有空為你尋個好夫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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